第二百九十章 诱饵!
郎家权与陈宓的谈话看似推心置腹,但陈宓却没有就此相信了郎家权,先不说郎家权是不是诚心投靠,就算是,就这等人,一旦风向不对,随时都可能反咬一口的。
所以陈宓虽然也会说一些京中的事情, 但却是颇有保留,有些需要炫耀的肌肉是需要亮出来的,比如说老师张载以及有交集的那些达官贵人,也有震慑吸引的意思。
在陈宓看来,郎家权如果是真心投靠,那一定不是看着佥判这个身份来投的, 而是往上看的,看的便是他的老师张载。
所以陈宓必须有所选择的炫耀他的肌肉。
效果是很好的,当陈宓说起京中人物以及风貌的时候,郎家权露出又是回忆又是向往的神色,也变得更加热切起来。
不过陈宓也只是点到为止罢了。
总体而言,两人都聊得颇为痛快,郎家权是因为看到了许多的可能,陈宓则是对江陵府了解的程度又多了一层,因而也是颇为开心。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郎家权偷偷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砚台,琢磨着找个借口送礼,却是忽而看到桌上放着的一本书,上面写着宋刑统,但却是手抄体,郎家权揣测着应该是陈宓自己手抄的,便开口道:“这宋刑统是大人抄写的么?”
陈宓笑着点点头道:“没错,是我抄的。”
郎家权搓了搓手道:“下官可以观摩一下大人的手书么,从这封面上的字, 便可以看得出大人的书法造诣了得啊。”
陈宓自无不可的点点头。
郎家权赶紧在身上擦了擦手, 如捧珍宝一般,将书本捧着翻开看。
郎家权正待搜索枯肠以赞赏陈宓的书法, 然后借机将话题牵扯到书法的讨论上,以此牵连到砚台上,然后便可以顺便将砚台给送出去了,但没等他想出来说什么,引入眼帘的字体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这字!这!这……”
郎家权连连咂舌。
“……这也写得太好了!”
陈宓笑了笑,他前世苦学过的启功体,的确是挺符合大宋人的审美的,无论是张载也罢,苏轼也罢,还有曾巩等人,无不颇为欣赏,郎家权也是不例外。
郎家权对着字体描写起来,口中啧啧连声:“厉害啊,厉害啊,大人这书法已经是自称一家了,基本上每个字都蕴含了这书法的精髓,可见这字体已经是到了成熟的阶段了……大人, 这书法是您独创的么,还是令师所创?”
陈宓谦虚道:“这字体是我写着玩的, 倒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郎家权苦笑道:“这还没有什么了不得,这分明是开宗立派了,不过也是,大人才华横溢,所做静安四句气势恢宏道尽读书人的历史使命,所写之诗词,道尽人间悲欢离合,如此一想,在书法上有所成就也是理所当然。
下官也是喜好书法之人,看到大人这书法,实在是喜不自禁,不知道大人能否割爱,下官愿意以自己珍藏的歙砚来交换!”
说着郎家权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朝向陈宓。
陈宓只是随意瞟了一眼,然后笑道:“你想要便拿去吧,不用交换了,这书本来便是要给你们的,不过其他的人只能要印刷本了。”
郎家权愣了愣道:“大人的意思是?”
陈宓指了指书本,笑道:“朗参军可以看看具体的内容。”
郎家权这才发现,这手抄宋刑统比起别的宋刑统要厚实了不少。
他赶紧翻开看内容,这一看顿时被吓了一跳。
“这……这是修订过的宋刑统……嘶!
这条律令在皇祐三年的敕令修改过,现在在用的是嘉佑六年修订的,但大多数人不知道,实际上治平二年已经再次敕令修正,才最终形成了这条律例……
……还有这条律例,应该没有正式的敕令进行修整,但根据嘉祐七年、治平四年、以及熙宁元年五月初颁布的敕令来推测,这修订的宋刑统律条应该是符合立法的具体精神本质的……”
郎家权念念叨叨,犹如着魔了一般。
但从他口中蹦出来的敕令和时间,却是令得陈宓也不由得佩服。
这郎家权只看修订过的宋刑统,并没有翻看后面的修订依据,便随口说出关于敕令的颁布时间。
虽然里面也有谬误之处,但能够记得住这般多的东西,的确是业务能力过人的。
郎家权念念叨叨了许久,陈宓也不打扰,一边喝茶一边看卷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郎家权突然抬起头来道:“大人!”
陈宓抬起头来。
郎家权满脸激动道:“有了这修订过的宋刑统,加上你筹办的宋刑统,咱们府院的审案效率将会得到十倍的提升,江陵府大治便在眼前了。
哦,不,应该是荆湖北路大治便在眼前了!
大人用联合法庭的方式解决流程之中的各种滞塞拖延,而这修订的宋刑统,则是统一了量刑的标准。
有了这个标准,我们执法人员便无须每个案件都得搜索大量的敕令以及各种案例判罚来量刑,只此一项又能够节省大量的时间!
以后咱们府院再也不怕案卷多了,甚至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多的案卷了,因为根据这两个法子,许多案卷在州县一级便被解决了,而且不会有太多的冤案!”
陈宓听到这话,顿时笑了起来,之前那个沈西元所说的话与郎家权所说并没有太多的不同。
无论他们是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但对于这个修订的宋刑统的意见是一致,便是这修订的宋刑统绝对是断案利器!
“既然你们都认可,那自然是好事,那咱们的联合法庭便筹办起来,然后依据这修订过的宋刑统进行断案,这个过程之中,你们也好看看这修订的宋刑统有什么需要修改的,修改完之后,以后会有大用。”
陈宓说道。
郎家权闻言眼睛发亮:“大人的意思是,以后会将这本宋刑统推荐给详定编敕所?”
陈宓笑着点点头道:“嗯,若是证明没有什么谬误,自然要推荐上去的,上面还会附上咱们江陵府的案例。”
郎家权大喜道:“按照以往案例描述,一般案例之中会将断案官员的名字也载入其中?”
陈宓点点头道:“既然是惯例,自然该如此。”
郎家权大喜过望,连连说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陈宓笑了笑,也怪不得郎家权如此兴奋,实际上沈西元也是这般兴奋。
能够在案例之中著名,以后这修订的宋刑统若是刊发天下,他们的名字便会被大宋所有的官员所熟知!
甚至连皇帝陛下,也会看到他们的名字,如此一来,他们加官进爵难道还远么?
这便是陈宓要给他们的东西。
什么是权力?
一是有可以伤害人的能力,二是有能够给人利益的能力,这两者合起来,便是所谓的权力了。
鲁知灏通判能够震慑州府,凭借的便是这两样能力,陈宓来了,他的权力实际上比通判要小,但他身后有张载,便有了可以吸引人的地方,但归根结底,终究不如他们自己有实力。
于是陈宓便修订了宋刑统,以断案案例为诱饵,将司法参军与司理参军都收入彀中。
这两位是曹官之中的中坚,录事参军虽然是曹官之首,但他实际上亲自经手案件并不多,司户参军实际上并不是真正执法人,因而这司理参军与司法参军,才是真正曹官之中坚。
现在陈宓以断案案例加入宋刑统为诱饵,那沈西元与这郎家权为了让更多的案例有资格进入宋刑统,他们一定会拼命增多审案,以增加基数,以增加进入案例的可能性。
这般一来,陈宓一是收复了曹官,二则是有了权力的抓手。
权力来源于什么,便是来源于管事。
虽然现在其他的事情还插不上手,但先把司法系统给拢入旗下,便有了说话的资本了。
——手握司法资源,还治不了人?
等陈宓掌握了曹官,到时候他若是想做一些事情,比如说想齐稽中一样说要募捐一些钱拿来干点业绩,那些大户们看到他手下的曹官,多多少少得给些面子。
这便是陈宓来江陵准备好的突破点。
……
“此言当真?”
通判鲁知灏脸色阴沉,沉声问道。
推官秦长年赶紧点头道:“这是老郎亲自来与下官说的,自然不会有假。”
鲁知灏怒道:“这桑端学怎敢如此!他还想不想要在这江陵府上混!一个佥判而已,也值得他言听计从?”
秦长年心中嘀咕,估计是因为咱们不管的原因,他心里一气,便投了过去了,不过他也是帮凶之一,自然不会说出来打自己的脸,赶紧安慰道。
“大人不必有心,桑端学威信不足,估计也使唤不动沈西元和郎家权。
尤其是郎家权,素来坚定站在大人这边的,自然不会参与,他不参与,这劳什子联合法庭,便筹办不起来。
嘿嘿,陈宓那个毛头小子也要泄掉不少的气,以后他想要做其他的事情,咱们还是照样给他拆台。
便如同齐稽中一般,几件事情干不起来,三把火烧不起来,大家便都知道,这江陵府依然还是通判大人您说了算的!”
听到秦长年这般说道,鲁知灏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也有了些笑容,道:“也对,只要郎家权不愿意参与,那这劳什子联合法庭便筹办不起来。
你说的是有道理的,但判断上还是有些问题,有了齐稽中的例子在前面,只要这个事情那个毛头小子干不起来,之后他便没有机会了。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齐稽中的下场,这陈宓年纪又小,做事情又没有章法,即便是有个好老师又如何?
毕竟天高皇帝远的,即便是恼了,又能够如何,还能跑江陵府来治我的罪?嘿嘿!”
秦长年闻言大笑起来:“可不就是嘛,说到底这还是大人的声威大,即便大人不开口,大家也都知道该怎么办了。”
鲁知灏见状也是大笑起来,气氛顿时十分的轻松,只是这个轻松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节度掌书记冀相东给打破了。
冀相东一脸的凝重而来,秦长年打趣道:“怎么,咱们的冀书记家里的醋坛子闹翻了么?”
冀相东这阵子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被他的原配知道了,因而最近打得可欢了,动静颇大,连秦长年鲁知灏等人都知道了。
冀相东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脱口便骂道:“秦长年,以后别开这种恶俗的玩笑,我老冀为人端正,哪里会干那等事情,这事情以后提也莫提!”
冀相东虽然怒骂,但秦长年却是没有当回事,只是笑笑了事。
鲁知灏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冀相东沉声道:“那个毛头小子的联合法庭已经筹办起来了,府院那边已经开始在搭架子了。”
鲁知灏的脸色一下子沉得跟锅底似的。
秦长年吃惊道:“怎么可能,他们要筹办联合法庭,难道沈西元与郎家权都同意了?”
冀相东与鲁知灏沉声道:“是的,都已经同意了,下官看到府院那边的吏员在搬运桌案卷宗之类的事情,规模颇大,心中好奇,便开口问了一下。
没想到竟然是在合格事情,下官大吃了一惊,便问了一下是谁同意的,那吏员说是录事参军以下,司法参军、司理参军以及司户参军都全部会出席!”
秦长年失声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沈西元与洪州佐同意,虽然出乎我的意外,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沈西元与咱们历来出入不多,洪州佐与司法那边交涉不多,同意也无关轻重,他不会因为此事去得罪陈宓,这很正常,但郎家权一向都是亲近大人的,怎么可能会同意此事呢?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鲁知灏看向冀相东。
冀相东苦笑道:“听着似乎是不可能,但事实便是如此,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使人去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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