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二千九百二十里（其一）

东元2世纪末到3世纪前叶，氢气飞艇成为了东国皇室巡游时青睐的交通方式，这种一百多米长，能搭载数百人的庞然大物能够完美地展现皇室的威严，即便其速度比起运输物资的四发运输机实在逊色太多。而在军事领域，飞艇的出场机会却不是很多，其中最为知名的莫过于燕国于3世纪40年代修建的“北冥”级核动力巨型氦气空艇。

——《熠星简史初版》，第十七卷

张望晨坐在飞驰的吉普车上，额前的刘海被气流不断地吹起来，让他很是恼火。在蓝天白云之下，在柏油公路上，如果这是一场恰如其分的旅行该有多好，可惜他现在没有多少心情去享受这美好的风景。

刚刚离开监狱的时候，吉普车连续在什么植物都没有生长的荒地上连续开了好几里路，但是现在公路两边已经可以看见绵延不绝的玉米地，还有在田间劳作的农民，这里的东国人居然还能如此安定地生活，而在张望晨走过的地方，燕国的村庄大多都荒废了，村民不知是迁徙到了北方，还是流浪在山林间，躲避着两边的军队，等待着可以回到家园的那一天。一南一北，差距居然可以如此之大，这也让他对战争的前景产生了一丝忧虑。

在军校时，军史课的老师会把上一次战争中的各种光辉事迹拿出来大加赞扬，但他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战绩不过是和东国打个平手罢了，以燕国当时的国力，能在战争的泥潭中全身而退、战后并未失去太多国土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他至今都没能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国家都没有遭至更悲惨的命运。对于两个国家来说，现在发生的这次战争太快了，上一次结束也不过三年之久，他也并不清楚燕国的国力恢复了几成，能在这场战争中坚持多久，是商业起家的燕国靠丰富的财力把东国拖垮，还是东国凭借多一倍的人力把燕国耗死？他现在已经不敢想了。

可是就算想了还有什么用呢？他现在可是个战俘。

待遇再好，好得和国宝一样，还是战俘。

如果硬要说他现在能为国家做的贡献，恐怕只能是吃掉更多的饭菜，为东国的后勤制造沧海一粟般的麻烦罢了，如果他能一口吃掉东国军队一天的军粮就好了。可是能造成这样损失的人真的存在吗，一个人究竟又能让这个世界改变多少呢？一个人可以引发一场战争，那么他可以有终结一场战争的力量吗？

此时，公路两侧的景色慢慢发生了变化，沿途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房屋了，说是房屋，其实都是土坯房。但是张望晨注意到远处的房屋越来越多，土坯房的数量相对的也没有那么多了，似乎那里居住的人们经济状况不那么差。不仅如此，现在公路两侧也有很多人聚集起来，有卖菜的，有卖锅碗瓢盆的，看起来他们正好赶上了今天上午的集市。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两辆吉普车的行驶速度不得不放的很慢，与此同时公路两边的人也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他们，毕竟在夏天穿上一身黑衣服的人不多见，有些可能还有毛病。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队终于开出了这段路，不过并没有再向房屋密集的地方驶去，而是拐上了右侧分支的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似乎是为了什么用途专门修建的。

这种路况之下，车队开得很快，集市和那些房屋很快被甩在脑后。公路两边的景色再无变化，放眼望去全是草地，而地平线上一个银色的椭圆形物体格外扎眼，让张望晨十分好奇它究竟会是什么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很快，几分钟之后吉普车就来到了它的近前，这分明是一艘空艇。

空艇……张望晨陷入了沉思，只不过他并没有在思考为什么在小型客机已经广为人知的年代，东国的官方运输工具仍然是这种速度缓慢还有危险（注：燕国的试验空艇均使用氢气，但是出过事故，而东国则在两年前成功从大气中分离氦气）的庞然大物。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番相似的景象：他和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走在机场上，而他们即将登上的也是一艘银色外壳的空艇。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呢？

“我们到了，下车吧。”王晓名从前面那辆吉普车上跳了下来，“以前坐过空艇吗？东国的大部分高官现在更喜欢乘坐小型飞机，在办公地和京城之间往返，但就我个人而言，能让我体验到舒适旅程的空艇显然更好——除非有紧急情况。”

张望晨从吉普车上下来之后，不住地观察着这艘空艇，他注意到空艇的外壳不是在金属骨架内部蒙皮，而是直接采用了金属外壳，不空艇的侧面安装有四个可变向的涡桨推进器，他们额外提供的动力想来足够应付这些额外的重量。不仅如此，这艘空艇的载人舱体下部居然安装有机炮舱室，难道东国还想把空艇用出轰炸机的效果？

“怎么，对着庞然大物很好奇吗？等到进入它的身体再好好观察吧，摄政王大人还在已经等着你的大驾光临呢。”

王晓名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种阴阳怪气的力量，让人感觉十分不自在，不知道是单独针对他还是一视同仁。他跟着王晓名登上了空艇，门口有几个身着传统服饰的侍女向他们行礼。他虽然不能说没见过世面，但是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见到。王晓名对她们吩咐了几句，一名的侍女便引着张望晨沿着走廊向空艇的后部走去。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餐厅，几名侍女在餐厅里静静地站着，张望晨目光所到之处尽是不知道用什么木材打造，总之看起来很高档的桌椅，繁复而奢华的装潢更是让他看花了眼。侍女的脚步一直没停过，把他从餐厅的角落带上了楼梯。张望晨正在惊讶空艇内部还能有2楼，前面的侍女便停下了脚步，为他打开了一扇门，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空艇的住宿区了。

一眼望去，面前的走廊两侧大概各有6，7扇门，而他的房间是倒数第二间，正对着楼梯口，这样的位置是不是去餐厅比较方便？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开口了，“还请您进入舱室在座位上坐定，空艇即将起飞。”

“好吧。”张望晨走进了房间，这里的装潢又让他眼前一亮：房间的左侧有一张传统风格的床铺，旁边有一个小巧的，用深色木材制成的衣柜，右前方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地上铺着木地板，而房间的右侧尽头居然还有一扇门。这个房间的大小几乎和他的宿舍一样大，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这是他最为奢侈的一次住宿体验，而且还不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

“舱室的尽头是卫生间，请您在空艇起飞且飞行姿态稳定后再使用。约一刻钟后我会来提醒您沐浴，书桌的抽屉里有若干书籍，在此之间如若您感兴趣还请不吝翻阅。祝您在旅途中有好的心情。”

侍女在门口鞠了一躬，随后轻轻拉上了门，她这一番说辞几乎把张望晨说愣了，原本他觉得自己一个军校生怎么样都还算是有点见识，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没见过世面。

透过舷窗，他可以看到地面上的地勤人员来回跑动，空艇似乎也有了升高的迹象。他好奇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这里翻翻那里看看，全然不顾侍女的提醒。他忽然想起另一扇门是厕所，于是好奇地走进厕所想要一探究竟，结果刚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清香的气息，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厕所本来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就是有能够放出香气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

更令他惊讶的是放在厕所里的一个有着洁白光泽的桶型装置，说它是筒又不像筒，因为它的后部是高出来四十厘米左右的，而前面还盖了盖子。他揭开盖子，只见这只陶瓷制的“筒”里有一个出水口，盖子底下还有一个裹着棉布的垫圈。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后部结构上的一个把手，他试着拉了一下，把手纹丝不动；他又试着转动了一下，结果从筒的边缘流出了水。

“这不是出水口啊……更像是个下水口。”

联想到这个房间是厕所，他很快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一个恭桶而已。不过这个恭桶并不同于蹲坑，应该怎么用呢？他突发奇想揭开垫圈试着坐了一下，果然还是要坐下的。至于这个垫圈……如果自己直接光着屁股坐下来应该会感觉很冰凉，坐在这个用布包着的垫圈上显然能让屁股更舒服，同时想要清洗的话只需要把棉布拆下来就好了。这可真稀奇啊，每一项设计都很合理，难道那些达官显贵的茅房里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他走出厕所，忽然发现窗外有了很大的变化，看起来空艇已经升空了。他趴在窗户向外看去，近处的田野和远处村落，甚至还有天际线上的群山都一目了然，目光所至的事物在阳光映照下竟然如此美丽。他也曾跟随朋友们攀爬过学园周围的高山，从千仞高的地方俯瞰山川和原野，但此刻他感受到的又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欣喜之情，也许是因为他真正地身处数千米的高空。

窗外的风景就像幻灯片一样缓缓划过，他就这样趴在舷窗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急忙坐到座位上，免得让侍女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在确定自己的坐姿还算端正之后，他清了清嗓子，“请进。”

推开门的还是那个侍女，她又一次低着头向张望晨深鞠一躬，“请您随我去更衣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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