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桂花糖
临近傍晚，人多了起来，天边弥漫了一层红霞，苍茫暮色染遍校园每一个角落，长亭、花树、栏杆渐次亮起灯笼，绵延十里，如同星河一样璀璨。
在回廊拐角，徐星唯停步，仰头盯了半天檐角悬挂的灯笼，看不清，又伸手去够。
韩程抬手帮她取下那盏灯，空气寂静，夜色温柔，朦胧暖光下，她的脸格外明艳动人，提灯的手停在半空顿了顿。
半晌，他才问：“怎么了？”
整条走廊的灯笼，和这个都并无二致。
埋头研究灯笼的徐星唯喃喃自语：“还真是广告，太好了，看来社团今年赚钱了。”
“……”
提灯笼的手僵硬了片刻。
他凑近看，确实如徐星唯所说，上面印了订鲜奶的广告。
此刻徐星唯才意识到自己是多能破坏气氛，倾身从灯笼底下钻走，小碎步溜出长廊。
她边走边大声解释：“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像以前经费不够啊，姜言俊还得自掏腰包，只要账目没问题，也在正道上花费，就挺好的啊。”
韩程把灯笼挂回去，几步赶上，毕竟脖子底下全是腿。
“嗯，是的。”他侧目看她，眼底有清淡笑意，“前面好像是在送花糕。”
同时，徐星唯也听到迟也她们的声音了。湖边绿道旁支起了长长一排展棚，展厅底下人头攒动，现场不仅是在送花糕，还有米酒和各种小零食，以及科普传统文化的卡片。
“果然是有钱了啊。”
社团里认识的熟人和一些不认识的学弟学妹都聚集在这里，待路人少了些后，大家便随意坐着谈笑。
徐星唯顺来一盘花糕，手里还端了两小杯米酒。
她把酒杯递给韩程，手到半途又收回去：“对了，你还要开车，不能喝酒的。”
韩程看到她手中的杯子，表情有一丝意外：“米酒？你也别——”
徐星唯一杯酒刚好下肚，迷茫望向他：“我怎么不能喝酒？”
“你之前刚喝了可乐。”他说。
她隐约记得碳酸和酒一起喝更容易醉，捏紧了盛米酒的小纸杯，忐忑问：“应该还好吧？”
韩程把她手里的杯子拿走，顺手拂落她发梢的枯叶：“一小杯应当没事的。”
“啊，我之前喝好几杯了。”徐星唯痴痴盯着他手里的纸杯，使劲思考刚才到底喝了几杯。被韩程不小心碰到的耳朵隐隐发烧。
“……”
“顶得住！没事。”她不知哪生出一大股勇气。
突然一亮嗓引得不少人看过来，韩程叹了一口气，和大家微微摆手示意没事。
有人轻轻吹着笛子，曲调悠扬而婉转，旁边有学弟学妹冒星星眼鼓掌。另一群人开始行飞花令，时不时爆发赞扬声。
徐星唯脑袋晕晕乎乎，一句诗也接不上。
她沮丧地低下头，呢喃不清说：“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不，都不会……不不是，我不是说我什么都不会……”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一字一顿：“我，是，说！其实我不是什么都不会，我也会。”
韩程立刻点点头：“你都会。”
他知道她有点醉了，时刻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看我来给你们表演。”说完，徐星唯把花灯里的小红蜡烛拿出来一个。
韩程皱起眉头，紧紧盯着她。
行飞花令的一群人忽然诡异地静下来，笛子声也没有了，齐刷刷的目光聚集过来。
“没事的，大家——”
韩程觉得事态不妙，正要和旁人解释，就看见徐星唯举着蜡烛吹出一团火来，火的形态还能不断改变，时而像团云，时而如利箭。
……
气氛陷入空前绝后的安静。
大家相互交换着眼神，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感言，有个大一的学弟可能觉得该碰个场，犹豫地举起手，拍了个底气不足的巴掌，立刻被旁边人憋着笑打了一下脑袋。
尴尬会使人清醒。
徐星唯茫然了一会儿，悄咪咪放下蜡烛。
“危险，我们不要玩这个。”韩程赶紧从她手里把蜡烛夺来。
不知是谁轻咳了一声，大家纷纷收回视线，转回头，行飞花令的继续行飞花令，笛子声继续悠扬，刚才仿佛只是按了暂停键，重启后一切如常，太平无事，无事发生。
谁看了不说社团的兄弟姐妹够厚道。
“韩程。”
徐星唯无言以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她喝酒上脸，双颊绯红绯红的，如早春三月的桃花，唇上沾了酒水的光泽，那双眼有潋滟水光闪动着，含着懵懂不知事的醉态。
看她这样看着自己，听她软绵绵喊自己的名字，韩程目色恍惚，着魔一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一阵又一阵酒意冲击着大脑，徐星唯困倦又晕眩，昏沉中把头抵他肩膀上。
晚些，人散去大半，韩程带她去湖边吹风醒酒。
墨黑的湖水，映着纹丝不动的月，映着光华熠熠的灯笼。
正是换季的时候，早晚温差大，一丝丝凉风往骨头缝里钻。
在模模糊糊的意识中，徐星唯被冷意击中，打了个轻微的寒战。
“冷吗？”身侧人问。
嗯？
她迟钝地扭过头去，想确认刚刚没听清的话，整个人就被暖意包围。
“谢谢。”
徐星唯把他的外套裹紧了，只露出脑袋。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清爽，像仲春初夏，不冷不热的时候，什么都刚好，但徐星唯深知他一贯是不用香水的，所以大概是空气的味道，是她的错觉。
“星唯。”韩程轻轻唤她一声。
她已经很习惯韩程随时地、很亲近地喊她了，尽管自己也想不起他什么时候改口的，甚至有错觉，从最初就是如此。
徐星唯抬头，眼前就是那张好看的脸，夜色中更加柔和，他也正看她，准确来说目光是落在她的右眼角上。
专注地看着。
能料想到他在看什么，她心下一阵烦躁，怎么又不经意让他站自己右边了呢？
眼角的伤痕在隐隐发烫。
她冷脸把头转到另一边，生硬地开口：“别看了。”
夜，忽然变得出奇安静，韩程那边也毫无声息。
徐星唯犹豫要不要回头，手腕忽然被轻轻往后一带，无形又不可抗拒的掌控力迫使她转身，下一秒，她被拉近到他身前。
徐星唯懵了，盯着他衬衫上的流星图案，感觉到耳边有温热靠近。
他缓缓倾身低头，在她右眼角的伤痕上落下一个吻。吻很轻，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去珍惜，好像她是一朵云，不小心就没了一样，
“叮叮叮！叮叮！”
手机的闹钟响了，徐星唯猛然睁眼。
夜色、灯火和那个吻瞬间消失，是个梦。
宁静的清晨，透着光的米色窗帘，窗外隐约传来车来车往的声音。
都是些什么。她揉着脑袋坐起来，抱紧毛毯靠在枕头上。
她是记得的，昨天乱喝米酒不小心醉了，他把她送回家，但没醉多厉害，所以很多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比如迟也趁她喝多贼兮兮来套话，比如在韩程的车上睡了一会儿，比如自己表演了个喷火……
天呐，她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痛苦地把脸捂住，她万幸自己马上要毕业了，不用再回学校。
要是这也是梦就好了，但可惜，这份记忆无比真实确凿。
只有那个吻，在脑海里模模糊糊、虚实不定地飘着。
虽然有韩程，有亲吻，但完全算不上美妙的、带春天色彩的梦，反而无情暴露她心底的顾忌，有点添堵。
她摸出手机，下拉看消息和通知。
最新的是陈以南的。
【陈以南：出来吃饭今天你请客我要嘲笑你哈哈哈哈哈】
蛮横霸道又幸灾乐祸的语气。
徐星唯隔空送她一个白眼，然后在期待中继续往下划，看见韩程的消息。
【韩程：醒了吗？昨天你有点醉了，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消息时间是10点零1分。
【徐星唯：头有点痛】
马上有了新回复。
【韩程：嗯，是这样的，可以冲点蜂蜜喝。】
【徐星唯：没有】
【徐星唯：也可能是因为乱做梦吧】
【韩程：做噩梦了吗？】
【徐星唯：反正不算是好梦】
她想，千万别问梦到什么，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手机里半天没下文。
【徐星唯：怎么了】
【韩程：没事，只是突然想到老家那边不太科学的说法。】
【徐星唯：如做了噩梦把梦见的人或事写下来叠成三角形去阳台烧掉就能够破除对吗】
【韩程：我听到的版本是去阳台念咒文。】
【徐星唯：可我无法想象要把你的名字烧掉或者念些神神叨叨的奇怪话……】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
【韩程：噩梦里的人是我吗？】
【徐星唯：都说了不算噩梦啦只是不是很开心】
【韩程：跟火一类的灾难有关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莫名，徐星唯不太懂他的意思，同时她明显感觉他说话变犹豫了。
但她忽然想起昨晚的惊天尴尬。
【徐星唯：你也笑话我玩火是不是】
【韩程：有点意外你会这个。】
【徐星唯：嘲笑人可以直接点】
【韩程：我没有，星唯。】
这一声星唯，又让她眼前浮现他低眉顺眼，问自己好不好可不可以的模样。
【韩程：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学这个。】
【徐星唯：以前有点怕火吧想克服有一阵就瞎吹着玩儿后来真的只是好玩儿但没玩儿多久就被妈妈制止了】
【韩程：嗯，还是有点危险的，再想玩的话我陪你吧。】
【徐星唯：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玩了……】
【韩程：没有开玩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
【韩程：那你还怕吗？】
【徐星唯：应该没事了】
手指迟疑地摸了摸眼角，那道疤已经毫无痛感，毕竟已经过去五年了。
【韩程：嗯，总会没事的。】
【韩程：昨天很开心。】
【徐星唯：你第三次嘲笑我了】
【韩程：真没有，星唯。】
叮咚，大门的门铃响了。
她起身跑去门口，对着猫眼看了看，是外卖小哥。
但自己并没有叫外卖啊？
手机收到短信，是第三人给她点外卖的，同时外卖小哥打电话进来。
于是徐星唯开门接过外卖，好几袋，温热的蜂蜜柠檬茶，早餐包，还有许多的小零食，她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回到卧室，看手机，多了条消息。
【韩程：星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徐星唯：蜂蜜茶的份上原谅你了】
【韩程：嗯。】
【韩程：先吃吧。】
【徐星唯：你吃过了吗】
她喝了点蜂蜜茶，把早餐包咬一口。
【韩程：早上吃了。】
【徐星唯：我突然有一种直觉你该不会又在加班吧】
【韩程：我是在公司。】
【徐星唯：猜对了……韩老板你们也像那些互联网公司一样拼的吗】
【韩程：他们没加班，只有我一个人在。】
【徐星唯：？】
上次也是，他们是什么奇怪的公司？
【韩程：也不算公事，就是帮谭一霖剪片子。】
【徐星唯：加班加点地帮忙仗义呀】
【韩程：互相的，他也有帮我。】
【徐星唯：话说后天我也要去公司报道了作为前辈的韩老板对新人有什么建议吗】
【韩程：我的经验对你不适用。】
【徐星唯：你好严肃啊】
她发了一个不满的兔子表情。
【韩程：带陶瓷或玻璃水杯，好洗，不滋生细菌。】
【徐星唯：……】
【韩程：带一瓶防蚊虫喷雾，夏天要到了，蚊子变多了。】
【徐星唯：好的宝贵职场经验增加了】
【韩程：做你认为对的就够了，你很好。】
徐星唯久久盯着屏幕，无声而笑。
【徐星唯：我也觉得我还不错应该没问题加油】
一发出去她觉得自己有点蠢，于是连忙岔开话题。
【徐星唯：要收拾收拾出门赴约了先不说了啊】
【韩程：好。】
她正在盘丸子头，余光看见手机屏幕又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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