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奏疏死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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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也被人称为人间炼狱，凡下诏狱者九死一生，自离歌笑接任指挥使一职之后，诏狱的冤案已然少了很多，在这个鼠蚁泛滥的地方，离歌笑一天接着一天重新受礼每个案子，在臭气熏天的牢房里询问每个被押罪犯，在他的努力之下，渐渐诏狱里的死囚也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是，诏狱仍然是诏狱，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四处横放着各种刑具，毒药，烙铁。

        杨继盛在今天之前连血都没见过，但是今天他晕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他没有指望过自己能重新醒过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诏狱里昏黄幽黑的烛火。

        他想坐起身，刚一动就扯到了自己的腰腿上的重伤，彻骨的剧痛，他忍住了。

        既然他没有死在刑场上，现在他更不能死了，多活一天就有机会看到严嵩的下场。杨继盛靠在诏狱早已发霉变黑的墙头闭上了眼睛。

        突然牢门外漆黑的长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杨继盛再次睁开眼睛，门已经被打开，眼前一花几个人影匆匆走了进来，一个长相陌生的漂亮小厮将一把红木椅子放在杨继盛的对面，另一个头戴盔帽身形修长的男子在红木椅上坐下，摆摆手，漂亮的小厮赶紧将牢房里的烛火点亮，带着几个校尉走出了牢房，拉上门。

        头戴青灰色盔帽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离歌笑，他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说话，而是从怀里取出酒囊喝了一口，才放下静静的看着杨继盛。

        灯火亮了起来，杨继盛刚想站起身回礼，不想刚刚牵动自己的伤腿，剧痛立刻从小腿传到心里，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落下。

        离歌笑还是没有表情，半晌，他才站起身，走到杨继盛身边，蹲下，杨继盛刚想开口，就被离歌笑的眼神制止了，他用力一撕，杨继盛腿上的长裤自膝盖一下被扯开。

        鲜红的血早已凝固，腐肉已经呈出了黑色，若不割去，恐怕明日就会彻底腐烂，若引起高烧到时候再救只怕就迟了。

        离歌笑观察了一会，淡淡说道：“杨大人，你的小腿已经腐烂，若是现在不治，怕是活不过三天。”

        杨继盛和往日一样，并没有惊讶，平静的说道：“多谢大人关怀，杨某既然敢上本弹劾严嵩就早已准备好了今日，大人不必挂怀，只是杨某的侄女年幼无知还望大人-----”

        离歌笑似乎并没有理会杨继盛的话，而是用手指仔仔细细的诊断着杨继盛腿伤，他突然打断了杨继盛的话头，说道：“若是我现在找大夫来诏狱，严嵩马上就会知道你的伤情。”

        杨继盛皱眉看着离歌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话语停顿之际，离歌笑转过头一脸凝重的看着杨继盛，缓缓说道：“杨大人，你怕不怕疼？”

        杨继盛楞了楞，疑惑的看着离歌笑，摇摇头，刚想开口，突然他诧异的发现离歌笑对着他笑了笑，这让离歌笑的整张脸变得很温暖，就好像突然从冰天雪地一步跨进了春天。

        杨继盛来不及说什么，就看见离歌笑从腰间拔出一把长约三寸的短刀，他轻轻说了句：“杨大人，我的刀很快。”

        杨继盛立刻明白离歌笑要做什么了，他只是点点头，离歌笑的话音刚落，短刀已经刺进了他的肉里，割开腐肉，鲜血如水柱般涌出，寂静的牢房里，昏黄的烛光下，没有哭泣声，没有尖叫声，只有刀割腐肉的摩擦上，和两人的呼吸声。

        离歌笑的手再稳，刀再快，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将杨继盛小腿上的腐肉全部割去，从头至尾两人没有一句交谈，杨继盛唯一说的一句话只是，“离大人，你没有割干净。”

        离歌笑从来不喜欢文官，不过是牙尖嘴利却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群人，百无一用是书生，但今天，离歌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他眼前的这个文人，是他见过最硬的硬汉。

        离歌笑收回短刀，将自己的外衣扯成布条替杨继盛包扎完伤口之后，递过酒囊给他，朗声说道：“我离歌笑，一杯酒，一个朋友。”

        杨继盛结果酒囊，仰头喝下，仰天长笑，“能成为离大人的朋友，我杨某更是三生有幸。”

        “杨大人，整个朝堂上，没有一个人上书保你，我也不会上书，你可会觉得不值？”

        杨继盛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虽没有人上书保我，未必没有心里不恨严嵩，我就是要挑起大明上下对严嵩的恨。”

        “杨大人，严嵩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今后凡事要更加小心，不知道歌笑有没有什么可以为杨大人做的。”

        杨继盛想了想，轻轻说道：“离大人，我有两件事想拜托离大人，第一件是侄女年幼无知在刑场上冒犯了离大人，还希望离大人能放她一条生路，这孩子只是过于担心杨某，生性秉直。”

        离歌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留她在诏狱就是为了保她，外面现在正是风风雨雨之际，放她出去怕是会被奸人利用，杨大人，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我离歌笑一定会保她周全。”

        杨继盛感激的笑笑，低下头，过了一会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希望离大人能找到贱内，告诉她让她准备好我的身后事。”

        离歌笑听了这句话，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杨大人，我一定会找到尊夫人，放心。”

        杨继盛听完这几句话，一下子轻松了下来，笑道：“我杨某再别无所求，今日能交到离大人这个朋友，今生值了。”

        有些朋友需要用一生来结交，而另一些则只需要一天，甚至一个时辰，或者是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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