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蔡睦大惊:“怎么吐得如此厉害?来人!快去请医工!”
下人忙不迭进来换席、擦拭,点燃熏香去除异味。蔡琰喝了半杯清水勉强靠在另一边的榻上,道:“从兄不必麻烦了,大概是日久不沾荤腥,脾胃不适罢了。”
“欸!如果只是脾胃不适倒算幸事,怕就怕……”蔡睦怕说得太直伤了她的心,但又不能不说:“怕就怕是路上染了什么疫病,还是请医工来看过为好。”
蔡琰听了之后神情恹恹地点头,任下人摆弄,不愿再动弹了。后来医工来诊脉,对她望闻问切了半天得出结论是:郁结于心,气结于胸。
不是疫病就好!至于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大烦心事!蔡睦听了以后没把这放在心上,依旧说起先前未尽的话题。
蔡琰回道:“阿姊手书在前,无论如何也都要先去泰山拜会过阿姊和姊夫。”
蔡睦点点头表示自己省得。又过了六日,宜出行,众人在白河码头准备行礼装船。码头上舟车辏辐、人庶浩繁,许多与蔡睦在荆州交游,或闻蔡氏之名声的士子前来送行。
其中以王粲与他的交情最深,王仲宣当场作诗相赠:“翼翼飞鸾,载飞载东。我友云徂,言戾旧邦。舫舟翩翩,以溯大江……”
鸾鸟振翼东飞,是我的朋友将要离去。那两船相并而成的舫舟,将载着他翩翩地顺流东去。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人生实难,愿其弗与。瞻望遐路,允企伊伫……”
这次的离别犹如风吹云散,又如雨落难回。人生艰难,美好的愿望总是难以实现。当舫舟远去之际,我只能伫立翘望,直至它企足难见!
“君子信誓,不迁于时。及子同寮,生死固之。”
但君子之交、往日信誓,决不会因岁月的消逝而淡忘。更何况我和你是同窗,友情非同他人,从生到死只会让它变得更加坚固。
“何以赠行,言授斯诗。中心孔悼,涕泪涟洏。嗟尔君子,如何勿思?”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王粲泪洒当场,其诗歌悦耳,其感情动人,令原本端坐在船舱里等候的蔡琰也不禁上甲板来探看一二。
蔡琰原先在长安就见过王粲,说实话,他还是长得那么瘦弱难看。可是王粲的才华,让她十分敬重。她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首诗,想要在将来作曲令它广为流唱。
在这个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袖拭泪的场面,唯有一人正襟肃立。他面容俊朗但已经能看出年纪并不轻了,眉间深深地皱起沟壑,神情也很肃穆,甚至于太过肃穆而显得有几分木讷,破坏了那种英俊。
蔡琰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被对方敏锐地察觉。他遥遥地拱手,蔡琰被逮了个正着,忍不住脸热地屈身回礼,随后便回到船舱里去了。
等到蔡睦也上了船,扬帆启程,在这种随波逐流的晕眩中,蔡琰忍不住一边嗅着橘子皮纾解,一边向他问起那个人是谁。
蔡睦听着她的形容,很快便得出结论:“那人是荀攸荀公达。荀公今日会来相送,我也感到甚是意外。”
“他不是因为刺董被下狱了么!难道他也逃出长安了?”蔡琰吃了一惊,她认为即便后来王允将他放了出来,李傕、郭汜等西凉将校在清算的时候也不可能会放过他。
蔡睦有些支吾,说实话这件事的始末和内里隐情他也不清楚,只道:“当初何公、荀公刺董被下狱,本也是捕风捉影、没有确凿证据的事。”
行凶者伍孚当场毙命,死无对证,董卓只好把平日里与伍孚往来交好的人都抓起来审问。结果议郎郑泰直接从武关偷跑了投奔袁术,侍中种辑那里不清楚,许是天子施了什么手段,最后只有长史何颙和黄门侍郎荀攸被抓。
何颙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在牢里自杀了,荀攸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每天照常吃吃喝喝,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想以此证明他与刺杀之事无关。
董卓死后,荀攸得免,但弃官归。神奇的是在李、郭等西凉将校入主长安时,他又被辟公府,举高第,重新在长安继续出仕了。后来朝廷迁他为任城相,没有去就职。因为当时朝廷任免的兖州刺史金尚,在抵达关东之后被曹操轰走,被迫投奔了袁术。于是他的这个任城国相,也就没有去上任。
直到兴平元年初,益州牧刘焉死,其子刘璋代为州牧。长安朝廷认为可以借此机会吞并益州,于是任颍川人扈瑁为刺史,但因汉中被张鲁绝道,汉使被杀。
与此同时,蜀中大姓发生叛乱,朝廷又立刻遣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荀攸求为蜀郡太守,本打算自长安出武关,进入荆州南阳,再经水路入秭归、巫峡,然后溯流西上入川。
但是等他们到荆州的时候,刘璋在东州人1的帮助下已经平息叛乱,牛亶不能赴任于是返回长安,而荀攸却一直留在荆州结刘表,观望蜀中的变化。
蔡琰不知道那张稍显木讷的面容下到底藏着怎样的胆气和智谋,但她想:“他应该不会再回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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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刘备从七月中开始等,等了两个多月,一直等到曹操和吕布因为蝗灾起粮荒、暂时罢兵的消息传来,也没看到蔡昭姬的影子。
后来才从袁涣那里知道,原来蔡琰跟随蔡睦坐船直到长江入海口,然后一个南下去会稽,一个北上去泰山,走的海路,根本就没踏上徐州的地,刘备心情极其郁闷。尽管袁涣再三保证,昭姬会来拜访袁家的,但他还是……很郁闷。
甘霖并不常去军市,但是最近来了这么一次就被刘备“逮住”了,很难不让她觉得自己是只被守株等待的兔子。
她那会儿正走累了,坐在垒起的石板上歇脚,看见刘备来要站起来行礼。他连忙摆手吩咐不许她多礼,随后撩袍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板上。
多么漂亮的一身丝绸啊,在大太阳底下泛着光,能把她的眼睛闪瞎。然后就这么坐在那块不知道有没有人踩过的石板上,绣满云纹的衣摆落在了泥地里。
甘霖一直盯着他?其实是他的衣服很久,令刘备感到很不自在。
他先开口讲了讲蔡琰的事情,现在情况略有点复杂,原本昭姬如果从徐州走,刘备以袁涣的名先出人出力,然后再顺势提请她做先生的事,她要拒绝起来就不容易。
但现在人已经到了泰山,再来就只是去袁家做客。他届时登门就不是很成体统,也没什么把握能够劝服昭姬留下。
“你看,这事情是你起的头,若请不来蔡淑女,我就只能来叨扰你。等翻过了年,安平就已八岁,耽搁不起!”安平是刘备长女刘凝的小字。
甘霖理解不了为什么刘备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讲出这番话。她想自己可能不是兔子,而是一只会被人不停薅毛的羊。
大概是甘霖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刘备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态度有些亲昵,不禁沉默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梦见甘氏是他的甘夫人,总是会面容沉静地听他抱怨,柔声地安慰他。
但现实的甘氏沉静是沉静,但你能感觉到这沉静的下面是冰碴子在流动。声音也可以是温柔的,但说出来的话总是无情拒绝。
气氛变得有点古怪,甘霖挠了挠头道:“这样吧,公也不必去亲见昭姬,手书一封由袁先生转交给蔡淑女,在信中开诚布公地讲。然后再赠一副字。”
刘备:“什么样的字?”
甘霖又想了一下:“我来写,三日后送到公府上。”
刘备:“如若不成?”
甘霖:“如若不成,公二女则为我的学生。”
“好!”刘备没有任何损失,他自然是高兴了。
甘霖撇了撇嘴,也不敢表达啥不满。
不远处有人支起了豆腐摊,一碗热腾腾的老豆腐鱼汤,淋上点醋和韭菜酱,就着饼吃,虽挥汗如雨但是滋味美极了!
刘备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豆腐摊看,以为她嘴馋想吃,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走,我带你去尝尝!”
甘霖没动,目光变得有些虚无:“三辅大旱,兖州蝗灾……今年种下的旋麦已经收割了吧?”
原来是忧心粮食,刘备失笑道:“勿虑,今年的收成尚可。”
甘霖:“尚可是可到什么地步?能可到支应他处吗?”
她这话问得有刺探军机之嫌,刘备当然不可能给她直接报数,而是问:“汝话中似有深意,能否细解?”
她没回答,像是疑惑:“一个兖州这么多郡县,怎么说叛就叛了呢?”
这么多郡县都一起叛迎吕布,说明这件事其实早有预谋,而且是由曹操内部极为信任的官员串联发动。
刘备想了一下后回道:“兖州人陈宫当初迎曹操入主兖州,因此深得曹操信任。曹军第二次攻徐州,曹操将东郡交予陈宫守备,其信任可见一斑。然而曹操在兖州,多杀出恶言、不服他的士族,其中以名士边文礼为最,全族上下尽皆被诛杀……士林痛愤,于是一夫举臂,百家呼应。”
甘霖单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司徒难道是因为将蔡中郎屈死狱中,而失去对长安朝廷的控制吗?公在我面前,就不必藏拙了。”
归根结底,是王允没有妥善地安置好董卓的部队,使那些西凉将校终日惶惶自疑,最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攻入长安。
曹操吸纳了百万青州黄巾,这百万之众不可能全部充军,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口要在兖州安置下来从事农业生产。要种田,首先要有田,这无可避免会侵犯到兖州本土的地主阶级利益。
阶级矛盾的存在无可避免,重要的是处理矛盾的方法。曹操动辄杀士族全家,那么兖州所有家中有隐田匿民的大户都要担心,他哪一天会不会随便找个借口就将灾祸降临到自己家。
而你曹操本人都是兖州人迎进来的,兖州人为什么不能再将你赶出去?
刘备:“你是想要送粮给吕温侯?蝗灾起,百姓无粮,只能从豪强大户手中借粮。曹操未必能多几分胜算。”
他想的是曹操和吕布都从豪强大户手里搞粮,那么吕布在兖州的政治基础不会比曹操失掉得多。再加上他的军事才能,赢面还是很大。
但谁能想到曹操手下有个“汉尼拔”帮他搞来自己老乡的人脯军粮,回复元气。而吕布想抢劫个本地豪强,却因为士兵们饥饿根本打不过。
这事她现在说出来,刘备是根本不会信的。而且以他的道德观念,估计他也想不到这么跌破底线的事。
“送粮与吕布,延长曹吕双方拉锯的时间,这是最好的结果,可以想办法激豫州郭贡再去搅一搅浑水,同时削弱他的实力。如果最后吕布赢,那么就能提前交好这个家门口的邻居。如果最后曹操赢,吕布及其余部众来投,就藉此……吃掉他的兵!”
刘备见甘霖旁若无人地说出这番话,一下子眼睛睁得好大,怔愣地望着她。而这样的话,从来没人和他说过。
陈登和麋竺希望他来经营徐州,陈群和袁涣皆出身豫州,因此希望他去打开豫州的局面,但到底应该怎么破局却没能给出个章程。
而甘霖的这番话,令他进可攻,退可守,能操作的空间非常大。就是有一点他不认同:
“吕布若来投,于情于理吞并他的部众非明智之举。我与他同边地人也,应当引以为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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