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第八十七章接天莲叶无穷碧【1】
正月十六，天还没有蒙蒙亮，慕予又被窗前的“咚咚咚咚咚”吵醒，心中不免烦躁：“张帮主，你又要干什么!”
“慕慕，我要走了。”
“嗯？”慕予晃晃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张三却微微笑着拿出了一支红玉发簪，温声道：“这是申屠药师给你的，你以后日日带着，再配合着服药，很快身体就能好了。嗯……慕慕，给我开个门？”
慕予赶忙下了床，一开门就是扑面的冷风，可是下一秒，一个很温热的胸膛却拥上来，然后自己被打横抱起，又被塞到了被子里。
“好了，不与你闹了，”容三秀晃了晃手上的食盒，“里面有一碗小米粥和两个流沙包，我给你用术法温着了，起来记得吃。”
“嗯。”慕予点点头。
“那我走了。你要d~唔!”
慕予却是直接用手捂了上来，脸上难得生出紧张的神情，“不要说那个字!你，快去快回，我们……几个月后见,很快就会见的！”
容三秀只觉心头一暖，隔着被子又把自己的心上人抱了个满怀，“慕慕，我会好想好想好想你啊”
然后他像怕自己反悔似的，起了身，头也不敢回地走了。
半刻钟后，慕予走出房门，正看见一只红花灯在门框上轻轻摇晃着：它披着那么新鲜的衣裳，实在是红火极了。
而那个早已残破的花灯，还在窗棂上轻轻坠着，它确是太久了，毕竟，都将近四百岁了——慕予将它捧到怀里，看着那褪色的红纸上，还依稀残留着灵芝草的样子，还有一座小山，有一个小院子，甚至，在靠底部的地方，那个小小的黑点儿都在上面
他慢慢闭上了眼，将手放在胸口，那里似乎不疼了，可是，又好像更疼了。
而后他睁开眼睛，其实初春的清风徐来，那鲜红的花灯在风中轻巧摇动着，好像一只刚飞来的小燕子，有好一番萌发生长的样子。
“张帮主，一路保重。”他说。
不落城是一个不大的小城，城中央一座吟风宫殿，大大小小的城镇散布四周。
夏天的时候，不落城是最热闹的，大一点的池塘，小一点的水洼，满满的，粉的绿的荷、游的摆的鱼儿，争着涌着将丰跃的身姿映进满满的阳光里……穿过小小的巷子慢慢的街道，穿过喧哗的镇子浪漫的麦田，穿过波光粼粼的荧河水面，穿过少女银色的项链粉淡的唇，摇荡在，安宁了很久很久的，吟风门的岁月里。
风宫笑站在窗前，听着春风吹来，掀起了暗红的珠帘，而刚刚泡好的乌龙茶恰好扬起了清香。
“门主，早茶好了。”
“知道了。”她答应着，放下了手中的折扇。
那折扇扇面淡蓝，清浅的笔墨勾勒着一截窄木，嫩芽儿从上面冒出来，是早春新翠的颜色。
容三秀刚进城不久，头一件事就是找了家客栈歇了下来，这会儿他仰躺在床上，闭了眼，想着此一番事情始末，眉毛蹙着。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长长的敲门声后，有人并不蹑手蹑脚的钻了进来。
“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容三秀抬头看了一眼十七头上飞得如雄狮子一般的头发，无奈道:“风宫笑最近怎么样？”
“她挺忙的，魔族来犯，现在连吟风门内部都出了叛徒，内忧外患的，怕是不好应付。”
“风雨缪呢？”
“啊？老大问她做什么呀？”十七疑惑道，“她是风宫笑的亲妹妹，每天都在宫里画荷花。不过老大，她应该不用怀疑吧，人家姐妹俩连一日三餐都一块儿吃，关系看来挺好的，莫非她有什么问题？”
容三秀没有即刻回答，只道：“现在城中局势如何？”
“魔族那块儿几乎控制住了，前几天风宫笑就派人肃清了来犯的魔人，只是难免有几个进了城的漏网之鱼，所以现在吟风门徒正在搜查，总体而言魔族侵入的事该不是大问题。就是这内乱，似乎有些棘手。”
“嗯，我知道，叛乱的都是吟风门内高阶的门徒，甚至是那吟风第一大修顾津都在其中——而到现在幕后主使还未找到，那群反贼也没了下落。”
“对，就是这样。而且那些人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我看，八成他们还藏在这不落城里，要不不赶紧肃清，肯定是个隐藏的祸患。”
“嗯，好。”容三秀直起身，慢慢伸了个懒腰，“最近让兄弟们多往这边聚聚，要忙一阵子了——说起来，十七啊，不过一月不见，你怎么瘦了一些，忙不过来？”
“没有没有，”十七这才过来往桌前一坐，微微低下了头，“不忙，我……是自己想要瘦一下的。”
“怎嘛了？”
这家伙又要干嘛！容三秀想起老十七小时候的系列拍猴子红屁股、摸大象胖蹄子的丰功伟绩。
“那个老大，就是，我觉得吧，我好像是喜欢上一个人了，”十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是，感觉我，我，我觉得他应该喜欢清瘦一点儿的，所以我就”
“哦~”
秀儿欣慰点头，体内的媒婆因子也蠢蠢欲动，赶紧上前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慈爱道：“要是有什么问题啊就尽管说，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也别客气。我张老三别的本事没有，制造一场浪漫的邂逅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七的头顿时更低了，耳尖也红通通的，“谢谢老大。”
容三秀又抬手顺了顺十七那一头炸毛，“就是这头发还是得自己梳一梳，总这样乱蓬蓬的，把我们十七多帅气的一张脸都遮住了。要是真喜欢人家呢，就勇敢点儿，面子可以不要，脸皮也可以扔了，反正媳妇儿到手才是正理儿，知道不？”
十七重重地点点头，显然把这句话深深记到心里去了。
“哦，对了！”容三秀一拍脑袋，从穿上拽过来一个硕大的包袱，“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系得结实的包袱被打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就迫不及待蹦了出来。
“这，这，这！老大！是栗子！”
“上次不就念叨着在北境没捞着吃栗子——我找人藏了点儿去年的，一会儿去厨房给你炒一下——不过，既然老十七想要瘦一点的话~”
“不不不，老大老大，咱们现在就去吧！栗子栗子我的糖炒栗子，快快快，走走走!”
容三秀就被拉走了——那双拉着他的手宽厚有力，俨然是个大人的样子。他便不由得想起二十年前这小孩儿瘦瘦小小的样子，还想起了圆脑袋的大娃、爱吃甜的二娃、从小就爱干净的三娃，还有四儿、五儿，现在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只是那么快啊，小十七儿竟然都快成亲了
两人借了厨房忙了几个时辰，等到天儿都黑了，十七才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回去。容三秀却没有即刻回房，他沿着三步一桥五步一池的街道走着，看着、望着、聆听着、感受着不落城夜晚的繁盛与安宁。
至少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除了东、南的两座“反御塔”太过威严，这儿确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很适合悠闲生活的地方：人们并不步履匆匆，少女有着美好的妆容，老人也都是得体的穿着，街市上常见的小酒馆小酒楼热闹着，乐坊的柔和调子也荡漾开来。
在一处小池边，几个姑娘正闲坐着，身边几个玩闹的少年。在他们旁边，顺流而下的小河里，莲花灯一个一个的漂来，似乎要与水中的星月融为一体
容三秀难得的生出几分闲情逸致来，也花了几分钱买了个河灯，凑到一群玩闹的少男少女身边，将灯放了下去。
“哎，快许愿啊！”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儿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提醒道：“放下灯的时候要许愿的，要不一会儿就不灵了！”
“这样啊，”他微微一笑，“那就，祝姑娘你，年年今日，岁岁今朝，和乐安康。”
愿不落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和乐安康。
容三秀今夜走了很久，直到街上几乎没有人了，才停下来。而后他又一路往回走着，走着，来到了那庄严的吟风门前。
门前两个守卫的修士目光炯炯，威严站立。
容三秀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滑过，转身绕到了侧面城墙，腾空一跃，堪堪躲开了一旁守卫，直奔了风宫主的闺房——他可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风宫主太过谨慎，历来的重要文书奏章、乃至议政大会的记载都藏在她的望月宫里。
吟风素来祥和，那风宫笑少时继任门主，百年积累，亦称得上一代巾帼，而突然的，素来以忠、义为荣的门内修士大举“叛变”，何故？
他看着收纳整齐有序的案牍书卷，心说答案，或许就在这里。
小心翻开一页，其上正书：
吟风六百八十一年，五月，朔一，顾津携众与门主议仙门大会之事
天刚蒙蒙亮，十七便来到了客栈，见到自家老大已经在门口逗鹦鹉了，便高兴的喊了一声：“老大！”
话音未落，却见那人转过头来，露出了一对好大的乌黑眼窝，道：“来啦，走，先去吃个包子，一会儿咱们去看看那风家两姐妹！”
十七心里百转千回，诚恳道：“老大，你是故意把眼睛弄成这个丑样子的吗？为了不让那两姐妹拜倒在你的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卓尔不凡之下老大，你对嫂子也太深情了，我以后也要这样对我媳妇儿！”
容三秀默默转过了头，他能说什么呢？自己养大的傻孩子自己受着呗，只得摆了摆手道：“走了！”
这本应是个平静而美好的早上，就像门前的小鸟儿依旧懒坐笼子里，张嘴等着一顿又一顿饱饭。可是他们刚进门，就听见那热切得唾沫横飞的一句话——
“这晟域真是猪狗不如！”
注释：
【1】选自宋·杨万里《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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