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汤圆子
不同于洛阳那边人们的提心吊胆,李无忧是毫不在意这次巨蛇事件的,她关心的是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那个饕餮月会不会对太子哥哥下手,以及能不能从巨蛇身上捞到一些天材地宝,上次炼制好的人鱼油留了一部分,不过也快吃的差不多了,再猎不到大妖,只怕自己的身体会撑不住。
“郡主,吃药了。”
李无忧正担忧着日后,云澈已经端来了今日要服用的药,轻轻放到李无忧的手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
湿哒哒的阴雨天,没有月光,富丽堂皇的长乐殿少有这样的压抑感,烛光反射在白玉碗盏上,透出夕阳般的残芒。
碗里猩红的液体,还泛着阵阵热气,升腾翻涌着,透着诡异的光泽,却又诱惑着人把它一饮而尽。红色汤底里还浮着几个玲珑剔透的圆子,白嫩可爱,和外面酒肆做的肉丸子没什么两样。这一红一白,和谐的交织着,碗里是药,却医治不好喝药者的心结。
“这药,得吃到什么时候……”李无忧本已经习惯了这样吃药的日子,从小到大,只要能进食,这药便一日都没有断过。要不是前段时间,唐修远带来了守花,自己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那股想要成为一个正常人的愿望,恐怕今日,也是和往常一样,端了碗,一饮而尽吧。
云澈看着自家郡主对着碗呢喃,秀眉紧皱,心中也是涌起一股子悲戚——这药,哪里是人吃的!
药的形式从来不固定,只是看药材什么样,把它们做成最好吃的便是了。
若是有血有肉,那便如今日一样,把山参肉绞的稀烂,沾着人鱼油揉了,放到烧开的妖狐血里面,做成一碗红汤圆子;若是草药便容易些,和平常一样煎药熬煮便是;骨头这些是要麻烦些的,还得敲碎了,细细研磨着,混到别的食材里面烹制……
没错,这些药啊,都是妖兽的血肉,混合着它们毕生的精气。李无忧吃这些,倒也不是她自己想尝这些玩意,只是背上那只相柳,不吞妖,就要来吞她了。
当年净空大师把她送回皇宫,特地嘱托了不可断食妖物,免得相柳转而食己血肉。圣人天后对此颇为重视,随机下令捕杀妖邪,每月都有进贡。起初,杀的都是些作恶的妖物,也算是应承净空的嘱托,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可是,哪里又有那么多恶妖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能吃的妖邪越来越少,或许是那些妖自己私下也通了信,知道作恶容易被捉了去长安,送去给这个大唐的宝贝郡主做药。
妖可以不作恶,但是李无忧的药一天都不能少。
每个道的进贡,终于也掺了些正统修行的好妖了,只是进贡文书上还是列了许许多多十恶不赦的罪名,身上带没带血煞凶气,司天台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是圣人李云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妖物什么的,左右不是人命,哪怕是要用人血来供养李无忧,李云极想来也是会同意的。
你也说不清,帝王究竟有没有情。
你说他是个好父亲,他能对长宁、安乐几乎不闻不问;
你说他是个好丈夫,他能默许别人对萧淑妃的打压;
你说他是个好皇帝,他也能牺牲子民的性命换得宏图霸业;
你,也说不清,李云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天家这些人,没人能看得透,说的清。能肯定的是,血脉亲情,掺不得半分假。
李无忧喜欢这些猎奇的玩意,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所以司天台那边做药的时候,自己也跟着去看了几次。虽然看着颇为血腥,但是她安慰自己,这些都是作恶的妖,死有余辜。直到后来,送来一只犬妖,奄奄一息,但李无忧看着它那双清亮的眼眸,心中一动。
她去找袁台监问,说药是不是送错了。
但是袁守诚摸了摸她的头,“郡主啊,能让您好起来,就是送对了。”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袁守诚带着云澈去学做药的背影。
她以为自己活到这辈子,已经不在乎什么善恶生死了,对于生命的敬畏,只是因为相信这些超自然的玄学,怕糟了因果报应罢了。
她以为自己只在乎身边亲近的人,什么臣子百姓,都是一个符号,牵动不了自己的心绪。
原来内心那块柔软的地方,那么容易就能被触动。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吃药,死的就是自己。
她太珍惜这条命了,她太想活在这个世界了,太想陪在家人朋友的身边了,自从自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归属感,她开始活得像个人,在乎太多、爱的太多。
但是这样,真的好么……
李无忧不知道,原来很多事情,是活了再久也没法参透的。
“快喝吧郡主,等下凉了,会很腥的……”云澈提醒着。李无忧回神,手腕晃动,搅动着碗里的红汤,沉默了一会,飞快地吃完,把碗递给了云澈。
“郡主早些休息。”
云澈端着碗就来到了长乐殿的后院,药台还没有收拾,白玉几案上都是妖物的断肢,人参的断须还有血迹,一看就是上了年份的,但是没有云澈所说的狐狸。
桌上,只有一截人的断肢。
切的很整齐,想来运刀极快。横截面上还带着些许冰霜,应当是斩断后迅速冻起来,锁住断肢的血液。
云澈,把桌上的东西,收到一个竹篮里面,提到院子后面的花圃。
她拿起花锄,刚在地上掘起一些土,又顿住了。收了锄头立在身侧,云澈面无表情地看着篮子里那些恐怖的物什,没有停顿太久,捏了一个诀,篮子便燃起熊熊火焰,连带着里面的东西,化成了灰烬……
起风了,云澈的裙摆被风带起,成了夜幕中唯一亮眼的景色。
“明日,还是不做红汤圆子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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