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三卷君问归期未有期(一)
“冰糖葫芦儿~~~”
“磨剪子嘞~~~”
“豆腐~”一阵阵叫卖声从马车窗外传来,吆喝声声不绝于耳。
子玉出了城北的客栈,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若兮,晏姝和小白马不停蹄地直奔城南。
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城南的温度略微高于北部山区,此刻正刮着微微的北风,天空中万里无云,空气干爽而清新。
晏姝撩开马车的窗帘看着街上往来匆匆的人群,热气腾腾的水蒸气从笼屉里冒出,烘得商贩的脸色红扑扑的,好不热闹。
若兮坐在车厢内另一侧,手肘架在窗沿上,手背撑着脸颊隔窗眺望街景,心中惦念着父亲,却明知道已经希望渺茫。
该回去吗?若兮心想,可若是回去,再被抓住怎么办?复杂的选择摆在面前,又好像独剩下一条路,死也不能回去。
她的心中也十分奇怪,唯一的亲人去世,又是平日里那样宠爱自己的父亲,自己一定会万分悲痛。
可是不知为何,好像一时间除了父亲被歹人迫害的一丝愤怒,就再也没有更多的悲哀,从始至终只是麻麻的。
难道真的是平日行医,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如今早已麻木了吗,她甚至开始捉摸不透自己了。
小白趴在子玉脚旁,吐着舌头喘着气,摇摇晃晃地马车让小白有些吃不消。
子玉坐在晏姝与若兮中间,一路上双手交叠抱于胸前,闭目养神,老僧入定一般,老神在在。
似乎外界的喧嚣全都被她自动屏蔽掉了,不悲不喜的样子,活像一尊雕像。
马车停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角落,马夫熟练地撩开门帘。
小白先从马车上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摇着尾巴等着主人。
晏姝第二个从马车上跳下,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因为坐车颠簸而僵硬的腰背。
子玉紧跟其后,只不过落地之后,又习惯性的多了个动作。
回身手心向上,熟练地递到若兮面前。
若兮也似乎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好意,手掌轻轻搭上,随后紧紧握住子玉的手,稍稍用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付了车钱,子玉面向商业街,朝着记忆中的地点走去。
刚刚过了午餐时间,早上离开京北客栈的时候,三人已经吃过饭,那顿饭菜吃得扎实,到了这个时间段,大家都还饱着。
心里装着事,也就更没有心思吃饭。
走到商业街正中间的位置,一座二层的商铺映入眼帘。
大门紧闭,没有营业,与周围热闹营业的商铺形成鲜明对比,显得过于清冷颓败。
商铺门口挂着一张白底红字的布旗,一个“药”字摆放在旗帜正中。
不过因为无人打理,药字旗已经腐朽,迎着风破碎地飘零着。
一团旧燕窝在蒙了一层厚灰的招牌背面孤零零地搭着,落下一地的污秽无人洒扫,雏燕早已没了踪迹,显然已经离巢许久了。
朱红的大门失去了颜色,龟裂而剥落的红漆,昭示着这家药铺已经很久没开过张了。
“就是这里。”子玉回头看向若兮,伸手指了指这家药铺。
“您来这儿有事吗?”这个时候药铺旁边站在门口剃着牙的当铺伙计开口问道。
当铺伙计戴着瓜皮帽,一口流利的京片子透着些许自负。
“小兄弟,我且问你,这家掌柜的还在吗?这药铺荒废了多久了?”
晏姝也不等子玉回答,抢着问那当铺伙计。
“这药铺荒了一年了吧。”小哥放下牙签,嘬着牙花子回答:“您是买药还是找人呀?”
“我们当家的是做药材生意的,正好看上这地界儿了,想盘下这铺面。”
晏姝咧着嘴扯着笑和那当铺伙计寒暄着,企图拉进些许距离。
“就是不知道这店铺掌柜的在何处?我找他谈谈这盘兑的事儿。”
听了这话,那当铺伙计也不抠牙了,立立正正开始依次打量眼前这三人。
一个清秀瘦削的女子,却梳着个道姑头,样貌嘛,挺清冷干净一人,仙风道骨的不是俗人。
不过穿着一身灰色的薄棉袄,身边蹲着个杂毛小狗摇着尾巴,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看上去不像是有钱的人。
身边站着的这位女子,柔柔弱弱的,穿着淡粉色的袄子,虽然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但打眼看上去好看极了,自有一股不容小视的气势在。
这位看上去倒像是有些来头的,但还是不像是可以盘兑商铺的人。
眼前这位,大大的眼睛还算漂亮,五官还算过意的去,堆在一起吧,不咸不淡的也就那样。
穿着肥大的棉褂子,腰上别着草绳,不修边幅得不像个姑娘家,这位看上去倒真是仆人的打扮。
但是怎么琢磨都很难联想这三个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若说盘兑这事儿吧……也好办。”
当铺伙计挠了挠头,随后语气中稍带几分高傲地说:“就是这地价可不便宜,您回复您家当家的,若是真的看中了,直接来我铺子里谈盘兑的事就行。”
“如此,我们进去谈吧。”子玉表情依旧淡淡的,背着双手,迈开步子向当铺里走去。
“诶?您这是?”
当铺伙计急着伸手一拦,却被子玉的眼神唬住,阻拦的手又有些退缩,着实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我家当家的!”晏姝咧嘴嘿嘿一笑,扒拉开当铺伙计的手,侧身挤进了当铺。
原来,药铺掌柜的家里遭了变故,为此就将房地契抵押在这当铺,换了些银钱,便急急回了老家。
这个年头,当铺的生意也不太好做,只开一间就够劳神费力的,当铺掌柜的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开一间商铺,所以那药铺就一直闲置在那里。
子玉一直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又恰好在京城这个地界上待的时间最久。
兜兜转转的,也就刚巧见到了这间药铺。
或许真是缘分,本来这药铺和子玉的工种应该是没半毛钱关系的。
但偏偏就在路过那日,子玉多看了这药铺几眼,也就是这几眼,想不到还就真的看得住了进来。
因为引渡冤魂的活计没少接,所以也攒下了不少的钱。
不过,彼时的子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渡闹事鬼。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盘下一间商铺,换了工种,还能找到安身之所。
这是之前从来未曾在计划中出现的一幅景象。
甚至如今终于实现时,直到与当铺掌柜的商谈的时候,还如梦似幻般不真实。
若兮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默默观察着子玉。
不知为何,自从见面起,她就对眼前这个人充满了好奇。
看上去身体羸弱,弱不禁风的,偏偏能夜间爬山不咳不喘。
看上去生性怕生,不喜说话,但是说起话来却自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威严气场。
看上去被动,不喜做出选择,做事时却反而洒脱利落十分可靠,与当铺掌柜的洽谈时少了民间平素里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多了一份真诚的直接。
怎么会有人能够将这些自相矛盾的性格全部容纳到自己身上又可以做到完全平衡呢?
不知不觉间,若兮对眼前人的好奇心更浓厚了。
一掷千金这个词,晏姝一辈子都没想过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平日里虽然小偷小摸没少干,不过也就是勉强够自己生存,除了买食物,多余一文的银钱,晏姝都没见过。
今日可以说是她这辈子活到这么大,见到的最多的钱,当然,也不是自己的钱,是小老大的。
只不过盘兑店面,签房契地契的时候,类似于数银票的这等小事,肯定不能让小老大亲自办。
晏姝既然认了眼前这个小老大,像数钱这样的小事,自然就不能等着小老大亲自动手,所以都是自己接的手。
别说,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感觉,真香……
“不知这好好儿的药铺因何荒废?”
晏姝数完了钱,那些银票的香气还萦绕在指尖,熏得她仿佛心中都有了底气,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小心着别人的眼色,自来熟地在一旁和当铺掌柜的闲聊。
“他们家有个败家的小子,吸那黑膏儿,把家里的钱都吸没了。这才关了铺子,把房地契都抵押在我这,当了些钱,给他儿子治病去了。”
当铺掌柜的端起茶碗,用盖子撇去浮沫,微微吹口气,喝了一口茶水,随意与晏姝聊着家常。
“唉,那玩意儿害人啊。”晏姝摇摇头有些唏嘘。
“谁说不是呢。”
当铺掌柜的放下茶杯,眼镜片上被蒸汽烘成了两个圆圆的白片,随后又慢慢变得透明。
“魏子玉……”等子玉签完房契,当铺掌柜的推着金丝眼镜,小声念叨着。
字如其人,子玉的字体一如她给人的直观感受,清秀干净,微微的连笔,却不杂乱,自带着独特的笔体,十分有特点。
“刚才听小徐说您是做药材生意的?不知道祖居何处?怎么想着来这边儿开店铺呢?”当铺掌柜抬眼看向子玉。
“徐老板,我家祖籍关外,幼年随母亲入关讨生活。”
随后子玉又掌了掌一旁的若兮,“我与这位虞老板要好,虞老板本家乃医药世家,我攒了些钱不知怎么用,所以想合起伙来做些买卖。”
说话的功夫,子玉已经将房地契仔仔细细折好,收进了徐老板送给她的锦盒之中。
徐老板微笑着点头,随后又双手奉上钥匙,“以后就是邻居了,魏老板,虞老板,还有这位戴姑娘,多多关照。”
“多谢徐老板。”子玉双手接过钥匙,只是嘴角微微扯了个客套的笑容,随后又恢复了神色,再激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办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她却满不在意一样。
不是一般人,确实是高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都,这境界,真是高到天上了,晏姝心中暗暗感叹。
三人出了当铺,走出两三步就站到药铺门前。
药铺和当铺一样,坐北朝南。
北方这种方位的商铺最是抢手,又是京城的地界,难怪价格不便宜。
若是原来的主人肯下定决心好好经营,日后光变卖这祖宅就能衣食无忧。
但是奈何啊,人各有命,看来原来的主人是没这福分了。
子玉掏出钥匙,转动锁眼,“咔哒”一声门锁应声打开。
推开药铺大门,里边一股子药材的苦香味扑鼻而来。屋内荒了一年,但保存的相当完好,没有蛇虫鼠蚁。
原是因为中草药材里自有一些驱虫的原料,才保了这药铺干干净净。
站在门口,左手边一排抽屉式中药柜贴墙而立,药材按照“横七竖八”排列,抽屉上规规整整地写着药材的名字。
药柜前,红木色的柜台上面,戥秤,算盘,几个捣药罐整齐的摆放着。
柜台前正对着门的是过道,右手边贴墙一张红木桌,一条长板凳倒扣在桌子上。
子玉站在桌子旁用手指抹了一下桌面,又捻了捻指尖,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而且灰尘并不黏浊,应该很好洒扫。
再向前看去,上二楼的楼梯就在眼前了,台阶上也铺上了灰尘,不过没有杂物,也还算干净。
子玉率先走上楼梯,楼梯吱吱呀呀的一阵响动,留下一串脚印落在灰尘中。
总共二十六级台阶便到了二楼,二楼楼梯间空旷,什么摆设都没有,正南面一排窗户,背面一扇大门。
子玉打开窗户,正对临街,久违的阳光夺窗而入,灰尘在阳光的照射下欢腾地飞舞,小白“噗呲噗呲”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子玉也眯着眼睛,用手扇了扇灰尘,又转过身推开了身后的木门,时间久了木门有些变形,子玉推的时候稍稍用了些力气,这才将门扇与门槛蹭开了距离。
二楼大门一开,别有洞天,四四方方一座小院落,天光晴好,一楼稍显阴冷,倒也不至于完全不透光。
天井正中有座鱼池,池内已经干涸,独剩一座空落落的假山。
鱼池旁边有一个压水的水井,时间久了有些锈迹落在上面。
出了楼梯间的门,就是走廊,二楼走廊四通八达,四面各有房间,与楼梯间连接的走廊西南角又是一条室外楼梯,直通天井。
下了楼梯,楼梯阴影落下的角落里黑黢黢的落着一些煤灰,甚至还有不少煤块留在地上没有带走。
既然冬季将至,也要烧煤,这里的煤块就原封不动最为合适。
走到天井,每个房间依次看去,西侧是后厨,紧挨着一个备用房间,西北角是茅厕,北面是会客厅,东侧是仓库,打开南面房间大门,又回到了药铺前厅。
“若兮姑娘!你还不上二楼看看,后院可太大了!”
晏姝跑到药铺大堂,兴致极高地喊着若兮。
小白也一改往日与晏姝的对峙,几日的相处,小白似乎与她已经足够熟悉,跟在晏姝脚后,摇着尾巴在木质的走廊上“吧嗒吧嗒”留下一串小爪子声。
此刻,若兮正独自一人站在药柜内侧,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打开仔细检查。
见有的抽屉里面的药材还完好无损,有些药材就发霉变质了。
若兮用手抓起一小撮药材捻了捻,又放在鼻子下方闻了闻味道,随后将变质的药材取出,并在一旁的宣纸上做着记录。
“这些药材放了这么久,还可以用吗?”子玉不知何时挤到了柜台里边。
柜台与药柜的距离有些紧凑,子玉没有地方落脚,只能稍稍贴身站在若兮身边。
“有些还可以用,剩下不好的就要扔了。”
若兮将手中的药材又仔细闻了闻,放到了一旁,没有回头,又在宣纸上添了一笔。
子玉低头仔细一看,满满记录了一页簪花小楷,灵秀规整,漂亮极了。
“要帮忙吗?”子玉揉了揉披在脑后的碎发。
若兮看到桌子上落下的阴影,一偏头见到子玉的脸就在眼前,对上她真诚询问的眼神,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于是赶快转回头,认认真真写写算算,企图掩饰自己的羞赧。
“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整理好。”
子玉就站在若兮身后,看着阳光下若兮低头的侧颈,不知为何有些着迷,竟忘了收回自己的视线。
站在二楼楼梯间临街的窗边,子玉双手撑着窗台向街上张望,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或是脚步轻快,或是行色匆匆,千人千面,不知今夜又会落脚何方。
药铺大门朝南开,正午前后阳光可以直射入药铺,暖暖的阳光抚过脸颊,惬意又舒适,冰冷的手脚在这样的暖意下也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
给小白接了一碗水放在楼梯间,小白“吧唧吧唧”喝水的的声音终于将子玉的目光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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