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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两人隔桌相望,却宛若隔阂整个无法跨越的银河。她是多久没有见到他了,已经记不清了,容柔嘉再次唤道:“阿洲……”

        心中的思念喷涌而出,最后化作数行泪水,她真的想记起他的面容。

        只见宋晏洲伸出手,似想抚平容柔嘉紧蹙的眉头,当他的手触及她的眉头时,指间瞬间化为齑粉。

        容柔嘉有些手足无措,慌了神去抓宋晏洲,却横穿他的身子,他只是一道虚无影。

        她以为,他回来了。原来,这些只不过是她的妄想。

        “阿洲……我……我找不到你了,你告诉我你在哪。”

        宋晏洲垂眸,“阿卿,我在你的过去,也在你的未来。前,为生,退,则散。前前之曦光,素履以往,凡凡之暗影,执剑斩之。”

        “我不能成为你的执念,阿卿,你该往前看的。记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容柔嘉几乎止不住泪,哽咽不堪,“阿洲,他是谁?”

        不待宋晏洲回答,也不待容柔嘉反应,一阵风袭进屋内,吹散所有,它带走了宋晏洲。

        容柔嘉瞳孔紧缩,扑身上前,只抓到一片虚无,他来时没有任何的动静,走时亦是如此。

        她不过是想见他,为何老天不肯圆她这个梦。

        容柔嘉跌坐在地,眼含着泪凝望着宋晏洲消失的那个位置,瞬间疼痛如针密密麻麻地刺伤心头,疼得她连缩紧身子都无法缓解,四肢百骸冰冷得散发寒气。

        犹如有一双无形的手掐着她的脖子,逐渐用力,人濒临死亡之际,总会看到自己心中所愿所思之人。

        她匍匐在地,仿佛有人踩着她的后脊背,让她卑微到尘土里,有一道光蓦然撒下,她的眼前出现一双锦织皂靴。

        她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容柔嘉拼了命地抬起头,对上那一双深邃如黑水的眼眸,直挺的鼻梁,薄唇血红,如昆仑山只可远观的圣雪莲。他依旧穿着那件圆领袍,熠熠生辉。

        这次,他脸上的黑云没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看清了他的脸,亦是记起他的面容。

        那张印刻进脑海里的面容,覆盖了一层黄沙,而那一阵风,吹开了他的全部。

        原来她早就找到他了。

        ……

        三天两夜的奔波,萧明赫到雍州之时虽风采依旧,但细看还是有些疲惫。

        雍州距天京需要七天的脚程,如今战事吃紧,他不可能在此处耗费过多的时间。

        在此处的暗探早已为萧明赫一行人准备好歇脚的客栈,待萧明赫下马入客栈歇息时已是月上柳梢头。

        窗外是飒飒秋风拂过枝头的响声,惊走了停在枝头的鸟儿。秋风寒凉,拂面之时缓解了几分疲惫。

        萧明赫独自一人站在高楼,眺望着长空的明月,莫名的一股郁气堵塞在喉间,不上不下,只让人觉得烦躁。

        四处皆静,安静的仿佛一滩死水,毫无生机。

        许是深秋的缘故。

        微微月华洒在萧明赫的身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阔分外冰寒,一双漆黑的眸子底下暗涌着潮水,紧紧地盯着那轮明月。

        道不明是何缘故,萧明赫心中总觉得有些压抑与烦躁,此处他从未来过,但就是似曾相识。

        忽地一阵鸟惊声。

        长廊边传来轻轻地脚步声,来者步履沉稳,行走间伴有衣物摩擦声。

        是个会功夫的。

        这层客栈除了封齐两兄弟,不可能有其他的人进来。封齐两兄弟的功夫并不差,能绕过他们二人进入这层楼的人,他想不到有谁。

        萧明赫提起警觉,漠然转身,眼里漫起肃杀意,盯着从黑暗中走出的男人。

        男人的身量同他一般高,明明才至深秋,尚未入冬,男人却穿着一身白狐大氅,腰间佩着玉佩。白玉冠束着高高的马尾,剑眉之下是一双似凝着浓墨的眸子。

        他的身子却是半透明的,如一道虚烟。

        萧明赫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心底泛起涟漪。这张脸与那夜梦见将军的脸是一样的,所以,面前这人便是那位少年将军。

        此人便是宋晏洲,可为何会与他生得一副面容。

        难道自己就是宋晏洲吗?

        不仅是宋晏洲的脸与他一样,就连声音,亦是如此。

        宋晏洲在距萧明赫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一股悲怆涌上心头。他琢磨着道:“萧明赫……”

        萧明赫亦是看着他,一瞬间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冲进他的脑海,涨得他难受。

        石桥下的一眼万年,庭院中种植合欢树的身影,春日宴的维护,长街的匆匆一眼,征战前的离别……

        有他的身影,亦是有着容柔嘉的身影。这些都不是他经历过的画面,只有一种可能,这些都是他眼前这个宋晏洲的记忆。

        而宋晏洲的记忆却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萧明赫心里那个猜测逐渐得到证实。

        他微颤着剑眉,“宋晏洲,我就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宋晏洲没有否认,“萧明赫,我就是你,你也就是我。我不信神佛,你亦是不信这些,可偏偏就是这般阴差阳错,我方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萧明赫扯了扯嘴角,“但我没有你的记忆,又如何是你?”

        他萧明赫有属于自己的记忆,而宋晏洲的记忆是宋晏洲的记忆,不是他的。

        “萧明赫,你不必否认。我存在于百年前,我的记忆亦是百年前的记忆,我所经历的一切你都会想起,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可觉得我身上这身衣裳似曾相识?”

        萧明赫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却给了宋晏洲答案。

        宋晏洲轻笑,那双眸子似是洞透一切,黝黑而深邃,“你是记得的,这身衣裳便是元宵街会我所穿的。”

        忽地,一切画面极速旋转,萧明赫被拉进一个黑暗的世界,那里有小贩的叫唤声,有少女的嬉笑声。

        而宋晏洲的声音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

        半晌,萧明赫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到闭眼,待到睁眼之时,他置身于宋晏洲所说的元宵街会。

        月华一泻千里,酒肆林立,灯火阑珊,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少女们提着灯笼,脸上洋溢着笑。烟火聚拢,人间欢愉。

        而他立于石桥之下,此桥名为长生桥,萧明赫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容柔嘉。

        不,是纪舒卿。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萧明赫抬头,而萧明赫的确这么做了。

        他微抬着头,望向石桥上。那个少女披着月光,温柔似水,眉眼弯弯,噙着笑不知在与侍女说些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闯入他的眼里,在他平静如水的心中激起涟漪,依旧如当初他在太守府见到容柔嘉的那般心情。

        他很清楚石桥上的少女并非容柔嘉,但他却实实在在地知晓自己的心意,那是一种悸动,见到心爱之人才有的悸动。

        纪舒卿就是容柔嘉,他依旧会对她产生如此感情,那是来自心底的爱意,他无法自拔。

        宋晏洲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幽远而深沉:“这便是你与纪舒卿的第一次见面。”

        又一次的旋转,萧明赫披着黑色铠甲,站在那棵未开花的合欢树下,庭院中的他正望向不远处的女子,那个女子穿着黛色刺花绸缎裙,披着男人的黑毛大氅,她踏着雪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纪舒卿踮起脚尖,整理他身上的铠甲,转而握住他的手,“阿洲,行军要小心些,上了战场更是,战场上皆是刀剑无眼……”

        话还未说完,萧明赫感觉有水珠滴落在他手上。是纪舒卿,她哭了。

        她不舍她的丈夫去战场,即便他是常胜将军。

        可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化作一句“我等你回来。”

        萧明赫认命似地闭上眼,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而他就是在这场战场中死去的,他再也没有回到这个庭院。此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在他死后两个月便自戕而亡。

        面前的女子何曾地相识,她的眼神是多么的相熟,萧明赫的心仿佛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疼得他直冒冷汗。

        再次睁眼之时,他又回到了客栈,面前是宋晏洲。

        萧明赫身子有些僵硬,不再看向宋晏洲,而是望着盛京的方向,幽幽出声:“你知道她最后的结局吗?”

        不待宋晏洲回答,萧明赫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被陆奕启掳掠进了一个巨大牢笼,她被人逼迫同陆奕启成亲,彼时她已有孕四月。”

        宋晏洲浑身一怔,他不知道他死后的任何事,他以为她会是平安地过完余生。不过是他想得太过天真,若是她真能平安地活下去,他又怎么会死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宋晏洲双手撑在木扶手上,低着头红着眼,哑声道:“然后呢?”

        问出这个问题仿佛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那是他费尽一切才求娶来的妻子,他都舍不得对她大声说话,更舍不得让她受半分的气。

        “她……”萧明赫停顿半晌,艰难开口:“她没有与陆奕启成婚,她穿着我们成婚时的嫁衣,自戕而亡。”

        自戕而亡四字极其沉重,萧明赫停了许久才道出纪舒卿的结局。而他没有用你,而是我们。他承认了,他自己就是宋晏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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