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二天深夜，军营巡防的士兵手中举着明亮的火把，成队来回地走着。
今天这个黑夜寂静得吓人，只有士兵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点兵场上，周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风愈演愈烈，似是要把这旗子吹倒一般。可不管如何狂风，它依旧不倒。
将台上，白徽娴一身铠甲，身上散发出的寒光比这二月天还要寒。她英眉冷望着台下一望无际的士兵，握着泰吾的手更加发紧，她的声音之中有着一种让人视死如归的激昂，“烽火燃，战鼓起，敌军犯我周之国土，其远必诛！尔等乃是大周最为英勇的将士，请随本将军上阵杀敌！”
篝火噼里啪啦作响，不断往外迸溅火星，周围的温度逐渐上升，直至临界点。
无数的将士高喝道:“犯我国土者，其远必诛！犯我国土者，其远必诛！”
白徽娴的心再一次震撼，鼓动得厉害，她情不自禁地同将士们喊起来:“犯我国土者，其远必诛！”
一声更比一声响，无数颗心在这一刻被点燃，将化作烧死的敌人的战火。
今夜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此次防御大厥进攻的士兵共有十万，除了白徽娴手下一半的士兵，军营中留守的士兵也有十万，后头有镇军将军周方鉴带领十五万精锐护着。
白徽娴翻身上马，手中扯着缰绳，腰上佩着泰吾，她踢了踢马肚子，承影立即开始奔跑，扬起一阵灰尘。白徽娴昂着头，挺直了背，身后跟随着无数的士兵。
行军脚步声盖过了呼啸的狂风。
军营离城门并不远，一个时辰即可到达。城墙崇墉百雉，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眺望，是一望无尽的黑，能够吞噬一切的黑。
耳边充斥着风声，万物寂静。
城墙上的士兵皆隐藏在暗处，按兵不动。白徽娴站在谯楼里，眉眼无波，她亦是隐藏在黑暗之中。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全凭听觉辨物。
战争能够破坏一切，江水混着泥沙，脏黄不已，风将它的味道带到了所有的士兵面前，实在是刺鼻难闻。
耳尖的士兵在黑夜只能尚能识物，城墙前的河岸该是无人，只有风声，但多了步伐整齐的脚步声，虽不大，但他们却能听的一清二楚。
是大厥人渡水了。
白徽娴抹黑弯腰潜在城墙边，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大厥将军綦毋汴骨乃是大厥第一将军，战无不胜，如今由他领军东征北魏。先前宇文旭不敌大周叱云将军，好不容易拿下了北魏十座城池，又折了七座。
綦毋汴骨身量魁梧有力，最擅长用狼牙铁棒，寻常人在他手下活不过三招。大厥可汗派宇文旭出征，他本就心有不甘，如今宇文旭那小子终于死在白徽娴手上，他的用武之处便体现出来了。
綦毋汴骨乘第一艘也是最大艘的船渡过长江，在远处之时便没有看到城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也没有。
也对，她白徽娴一个小儿才上过几次战场，见到他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今夜正是他苦心谋划多日的计划，乘着黑夜渡江，之后破城，直取白徽娴项上人头。
他嗤笑一声，跳下船板，手中握着狼牙铁棒，身后的士兵如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跳下船。
此次船只共有三十二，綦毋汴骨小心翼翼地弯着身子，一步步向前。
他都已经走到了城墙下，这周人依旧没有任何发觉，当真是废物。
那个宇文旭也是废物，死在一个女子手上。
一半大厥士兵已然上岸，綦毋汴骨感觉胜利在望，夺下埤城轻而易举。
然，战场上风云变幻，难以预料。
白徽娴身边的士兵扯了扯她的披风，示意她大厥人渡江过半，时机已到。
白徽娴手持弓箭，箭上沾了火油，士兵点了火折子，箭羽立马蹿火，是这黑夜中唯一的光亮。
她手中的箭羽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内心，当白徽娴拉了满弓，“咻”地一声穿破云天，那道火光撕裂了黑暗。
刹那间，整座城楼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火把，火光照亮了白徽娴脸颊上还未落痂的伤疤，却让她没有颓败之感，反而多了寻常女子所没有的英勇和无畏。
那一刻，她的青丝似乎也染上了光亮，如她的人一样耀眼。
白徽娴手里捏着三支黑羽箭，弓再一次被她拉满，更加刺耳的铮鸣声穿透城墙下的大厥人。
这是她发出进攻的信号。
綦毋汴骨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握着狼牙铁棒的手咯咯作响，嘴上唾骂道:“你他娘的，着了个小女儿的道。”他转头看了看还有一半士兵尚未渡江，心道她应该不会想到在水中安兵吧。
不管了，杀就是了。
綦毋汴骨浑身腾起戾气，眉间点了火一般，他挥动着狼牙铁棒，嘶吼道:“杀！”
城墙上的士兵亦是不甘示弱，嘶吼一声后拉起弓箭，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落下，敌人中箭的呻吟声，兵器相接的铮鸣声……
白徽娴的箭术在军中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只要她拉上弓，她的猎物从来就没有逃生的机会。
身边箭筒里箭不断减少，城墙下射上来的箭亦是一阵又一阵。白徽娴不断躲着那些箭，自己手上却不停地拉弓，一次三支箭地射向那些敌人。
箭羽再一次绑上火团，白徽娴蓄满了力，射向天空，这是在告诉水中的士兵可以放火了。
船上跳下来的大厥士兵看着和水鬼一样从水里冒出来的周人，不由得愣住，这却给了周兵机会。
大厥人好酒，在船上会装满酒坛，有的周兵早就潜到船内，打碎了那些酒坛，酒香瞬间盈满了整个船舱。船边的周兵则掏出怀中防水的火折子，抛到船上，一支火折子不能点燃一艘船，但十支百支呢？
大厥士兵试图扑灭火种，但从城墙上射来的火箭一支比一支准，每一支都精确地射到酒里，火光瞬间点燃。
平静的江面瞬间沦为火海，大厥士兵不敢跳水，只能在船上承受着来自周人的火气。
十四支船葬身火海，江面上的火光引起了綦毋汴骨的注意。
手中的狼牙铁棒还在滴着血，他方才用这铁棒砸碎了周兵的脑袋，鲜血和脑浆迸溅到他的身上。他看着那片火海，浑身的血液凝固了起来，那里有将近八万的士兵啊！他手中士兵不过二十万，死伤了八万，他要怎么和可汗交代啊！
“他娘的！一群阴险的狗崽子，都给爷死！”他抄起铁棒，手中发力砸向身边攻击他的周兵，铁棒承载了他的怒火和不甘，他以为这一棒下去，那个周兵定会死。
可他错了。
那个周兵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后扯，顶替他迎接这一棒的是带着风的女子，那个军人所敬仰的叱云将军。
白徽娴巧妙的躲去了这一棒，停下身子后便对上了一双充满血气的眼睛。
綦毋汴骨看着眼前这个英气逼人的脸庞，还有那双藏着一泓寒水的冷眸，心下只觉得有些惧骇。
她就是大周的叱云将军吧。
只听闻白徽娴带着些傲气道:“你便是綦毋汴骨？”
綦毋汴骨下意识地点头，回过神来心道怎的被个女子不屑了。
“是又怎样？你个女儿家不在闺阁中绣绣花，跑来战场上杀敌。不过，你也没机会回那闺阁绣花了。”
话毕，綦毋汴骨再一次抄着铁棒砸向白徽娴，这次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綦毋汴骨在白徽娴的眼中如同巨人，但正是因为他是巨人，他行动更加不便，无法快速地抵挡她的进攻。
而她与泰吾心灵相通，早已合二为一，她即泰吾。手中的泰吾带着剑风划破綦毋汴骨的臂膀，他怒吼着，握着铁棒横扫，白徽娴侧身躲过。她飞出泰吾，泰吾迅速划破綦毋汴骨的大腿，当泰吾回到手中，她仿佛又多了一分力量。
綦毋汴骨处处受制于白徽娴，身上的铠甲几乎解体，血如水流一般流下。
白徽娴冷眼看着他，如看着死物一样，眼里没有任何的温度。眼前的綦毋汴骨屠了北魏东部六城，手上沾满了多少北魏人的鲜血。如今他再也没机会杀了人。
因为，他即将死在她手中。成为她的剑下亡魂，不枉他此生。
綦毋汴骨感受到了白徽娴身上蔓延出来的杀意，死到临头了，谁都怕死。
“嘭”地一声，巨人跪倒在白徽娴身前，他抛弃了他的武器，如丧家之犬一样卑微，不断地祈求白徽娴。
“叱云将军，求您，别杀我。而且我……我杀的是北魏人啊！不是大周的人！”
泰吾架在綦毋汴骨的脖子上，白徽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里是北魏又如何？还不都是大周的附属，尔等屠杀北魏百姓，便是在屠杀大周的子民！你罪该万死！”
当她听闻北魏东部六城都被綦毋汴骨屠戮了，心中的怒火被点燃，杀那些平民百姓算什么英雄好汉！
只有懦夫才会拿平民百姓出气。
白徽娴没有再给綦毋汴骨任何说话的机会。
綦毋汴骨直直地倒在地上，血不断从脖颈处流出，逐渐汇聚成一滩。
岸上的大厥士兵看着他们的将军死在那个女子的剑下，纷纷冲上前来试图为綦毋汴骨报仇。可他们哪里是白徽娴的对手。
白徽娴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威慑，她高喝道:“大厥将军綦毋汴骨已死，尔等大势已去，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本将军不杀降者！”
再也没有任何兵器交接声，大厥士兵面面相觑，自知此战已败，纷纷抛下兵器跪地。
他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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