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别两宽

陆晓收回双手，慢吞吞地蜷起来放在胸口。

        林出野勃然变色，他红着眼睛，知道陆晓是铁了心不会再回转心意，这比任何事都让他难以接受。

        林出野甩开袖子，走到帐帘前，他停下步子，转过头来，看着这个把他的骄矜全部踩在脚下的女人，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你选错了。”

        说罢，他摔开帐帘大步离开。

        被他这一掀，狂风钻进了帐篷里，吹得炉子里的火星飞舞。

        陆晓耸了耸肩，这块牛皮糖终于甩出去了，以林出野自傲的性子，他大概有些时日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

        主帐中，烧着银骨炭的铜盆放在好几个角落，外面停了雪，一片银装素裹粉雕玉琢的景色，帐中却暖烘烘的，铜炉里面点了安神香，烟气袅袅，让人昏昏欲睡。

        军中的大夫医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湛，经过昨夜的药浴和换药，湮墨泽精神好了些，从榻上起来喝了些参粥，放下瓷勺，透过那被风吹起一角的帘子看出去，整个营地变成了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北辰将湮墨泽被困这些日子间发生的事一一禀报，原来那晚他奉命送那些百姓出谷，因为害怕再被东奴单于追上，所以北辰一路驰骋，想先回营搬些救兵回来，一来保护百姓，二来支援五殿下，谁知道攀军的大队人马却被湮堇年传了假消息，说接到五殿下放的讯号，命大军所有人埋伏在东奴人归途的路上。

        北辰扑了个空，不敢耽误，折身将百姓快马加鞭送回月渊村，等他再返回铁索桥边时，铁索早已断掉，而这时，湮堇年带着攀军将东奴单于一举拿下的消息传了出来。

        “五殿下，三殿下早已带了东奴单于的人头回了朝，算算时间，这两日大概已经面圣了。”北辰欲言又止，“三殿下只顾自己抢功劳，却完全不顾兄弟之情，罔顾五殿下的死活，实在是……”

        湮墨泽眼帘半垂，眸色似浓墨般的夜空一般深沉，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度让人望而生畏，北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

        “将士们的营帐都送去火炭了吗？”湮墨泽淡淡地道。

        北辰忙道：“都按份例送完了，有伤兵的营帐多送了一筐。”

        湮墨泽默然不语，北辰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他们五殿下心细如发，所以就算五殿下一时未归营，所有事情北辰全都按五殿下的习惯安排好。

        “陆姑娘那里，”北辰审时度势，补了一句，“卑职已经命人送了一筐上好的银骨炭去。”

        一提到陆晓，湮墨泽就像心中某根敏感的心弦被轻轻触碰了一般，痒酥酥的，他天生冷血，却总因为她而乱了心绪，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湮墨泽陌生又忌惮。

        北辰见五殿下一副踌躇的样子，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

        “就是昨日夜里，手下巡逻的时候，看到林世子进了陆姑娘的营帐，卑职注意了几分，林世子进去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便走了。”北辰瞅准了机会，一五一十地禀报他监视到的情形。

        见五殿下凝神静气，北辰小心翼翼地又补了一句：“林世子出谷以后，得知东奴单于那行人已经被攀军拿下的消息，又折返回峡谷中，与卑职一同在谷中搜寻了数日。”

        他在五殿下身边跟随多年，对他家主子的脾气摸得十分透，五殿下虽然口中从来不提，但他对陆姑娘那份注意，早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所以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关于陆姑娘的事情，北辰看得懂风向，就算五殿下没问，他也不敢偷懒不报。

        帐内落针可闻，一股难以言明的燥意袭上了湮墨泽的心头，他的神情有了些微的变化，眸光闪过厉色。

        “昨夜是下了一整夜的雪？”湮墨泽突然问起了天气。

        “回殿下，昨夜掌灯时分，雪就变大了，直到今儿天亮时才停雪。”北辰恭敬道。

        “晚上备一桌子酒菜，去请陆姑娘。”湮墨泽目光清淡，嘴角噙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

        “是，殿下。”北辰忙不迭应和着。

        -

        “殿下可说让我过去是有什么事？”陆晓坐在火炉边，抬眼看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北辰。

        “天降初雪，冬寒料峭，陆姑娘一路跟着五殿下在峡谷中受苦了，殿下特地请姑娘过去围炉一叙。”

        ——湮墨泽良心发现了？，还是突然念起自己给他疗伤的好来？

        陆晓摩挲着手中的掐丝铜手炉，自己的帐中倒是不冷，北辰的手下接二连三地送来一筐又一筐银骨炭，还有狐狸毛的坎肩、兽皮的冬袄、还有蚕丝棉被，这些东西虽然在盛京不算什么，但现在是行军打仗，物资流通不畅，这些东西，还真是难得了。

        陆晓昨夜一晚上噩梦连连，没有睡好，她瞧了瞧铜镜子里自己的脸孔，杏眸下面泛起了青色。

        “你先去吧，我穿上衣服就过去。”陆晓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她从从容容地捡出一件麂皮袄穿上，如今在军营里，她依然作男人装扮，这衣服虽然是给男兵穿的，但却恰好是最小号，穿在陆晓身上，倒把人显出几分利落潇洒的英姿来。

        踩着绵绵的雪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北辰一见陆晓过来，忙给掀开帘子，和和气气地小声道：“殿下就在帐里，陆姑娘请。”

        湮墨泽的帐中暖意融融，银骨炭烧得火红，火气熏得陆晓周身微微发热，不一会儿鼻尖发红，额头上起了一层细汗。

        陆晓把外面的麂皮袄随手一脱，露出里面嫩黄色的中衣，反正湮墨泽的帐中一般人进不来，她也可以随意放松了些。

        湮墨泽不动声色坐在桌后，那鹅黄色的婀娜身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让他心中暗流涌动，面上却不露出半毫来。

        他面前桌上摆了不少珍馐，除了几盅清淡的药膳以外，还有不少炙鹿肉、蒸麂肉、热透的一壶酒，陆晓知道湮墨泽伤未痊愈，那些滋补的荤菜都是给自己备的，也没有客气，直接坐下。

        “五殿下身体可有好一些？”既然湮墨泽主动示好，陆晓刻意不去想那天在王诠家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她用银著夹起一筷子鹿肉，满桌子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菜。

        湮墨泽气色比昨日要好了些，恢复了那一副风流儒雅的气度，他的眼神寸寸辗转于陆晓的脸颊，淡声道：“已经好多了。”

        那你也不能碰这些东西，”陆晓用筷子头蘸了杯子中的酒，在桌上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那些鹿肉羊羹归拢到自己名下，“这些燥热生火的菜，就只能让我消受了。”

        湮墨泽唇角勾了一下，“今日，你随意。”

        陆晓举起酒杯，凑到唇边饮了一口，酒水很特别，清甜醇厚的口感。

        “桂花酿，殿下什么时候派人去买的？”陆晓有些惊喜。

        “看你喜欢，我让北辰备了一些。”湮墨泽似无意般提了这么一句。

        陆晓心中暗暗欢喜，她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此时气氛正融洽，湮墨泽说不定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

        “五殿下有没有考虑过回盛京养伤，东境天寒地冻的，肯定没有盛京自己的府邸住的舒服，有碍殿下身体恢复。”陆晓若有所思地道。

        ——只有尽快离开鹿羚关这个危险的地方，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只要攀军的虎符还在湮墨泽身上，他回了盛京，行将就木的南帝也动不了他。

        陆晓隔着桌子观察着湮墨泽的神情，他英俊的面庞被烛火映亮，那双深眸却暗黑冰冷得照不进去一丝阳光。

        “你这么着急让我回盛京，是想自己留在这里吗？”湮墨泽以茶代酒，压着漂亮的眉眼，笑容不达眼底。

        陆晓心里有些慌，自己穿越提前预知剧情的秘密没有可能被别人发现。

        她脑海里思绪飞转，要是自己先前看到的画面没有错，湮墨泽回盛京之后，等待他的便是篡位称帝，到了那时候，所谓的妖妃是不是就该正式露面了。

        ——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妖妃要是知道湮墨泽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女人，岂不会直接弄死自己？

        眼下沈寄云已经失去了林出野的信任，只要湮墨泽夺了帝位，林出野就根本没有机会了，他也就作不出什么风浪来，自己只要隐姓埋名，摆脱林出野的纠缠就好。

        一别两宽，这四个字蓦然出现在陆晓的心里，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湮墨泽当他的九五至尊，自己在这大南国的某个角落继续做自己的美妆生意，做一个富贵闲人也好。

        “殿下回盛京调养身体，至于我，回去也罢，不回去也罢，都没什么要紧。”陆晓收回自己纷飞的思绪，下意识地道。

        这句话听在湮墨泽耳中，却格外地刺耳难听，

        ——到底是想留在这里跟林出野一起。

        湮墨泽握住水杯的手指骨结微微发白，喉头滚动，身上的伤口像被撕裂一般，开始灼烧起来。

        “你倒是想得周到。”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帘，羽扇般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色的微妙变化。

        湮墨泽这样客客气气地对自己说话，陆晓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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