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秘闻
宴席仍在继续。
等所有的菜全部都换过一遍后，负责送菜的侍女又端着托盘排队入了殿。
那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个酒壶，两个酒杯。
宫殿上提供的酒，只给成了家的人喝。故而一般放在老爷夫人那处。至于后面坐着的公子小姐，若是没有长辈的应允，自是无法品尝这宫廷玉液。
宴席上的每一次变化都提示着流程的行进。
比如，等这酒一上，诸位大臣就可以来回走动，避开宴会前去敬酒问好。
苏裕和反应过来的时候，前面本该老老实实坐着的林宗献，早不知何时端着那杯酒去了别的地方。
面前只余空空的一张桌子。
苏裕和掩嘴抿了一口茶。
林夫人没动，林宿鸢也老老实实坐在那儿。那女子偶尔也会拿起尚未动过的成块儿糕点，吃一口，叹一口气。
倒是有很多人想要来拜访苏裕和。
只是那些人都还没动作的时候，坐在上面的那位蒋府嫡女便迫不及待摸到了苏裕和这边，在女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跪坐在了她的旁边。
不给旁人一点儿犹豫的余地。
于是那些想要上前交涉的人只能止住步伐观望。
在一片繁闹里，两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并排而坐。
她们甚至连跪下来的高度都相同，姿势也一模一样，除了容貌不同，其他宛若复刻。
一举一动，行云流水，雅致可观。
蒋乐窈今日穿的是蓝色的小衫，下面配了一条红裙。小衫缀有碎花数朵，淡黄色的绣线密密麻麻围着那细小的花瓣转了好些个圈。
不知是不是苏裕和的错觉，刚刚那女子坐下的时候，苏裕和竟觉得那花会动，仿佛会随着她的动作一朵一朵慢慢绽放。
应是用了特殊材料。
女子来就是找她表达仰慕之情的。
“刚刚我母亲还问起你，在我面前将你好好赞赏了一番。”
蒋乐窈学着她母亲说话的语调，将刚刚蒋母夸赞苏裕和的言语都向女孩转述了一遍。
说到兴至之处，女子表白的话便更是直白。
“我原先第一次想要亲近你，只见你一个人悠闲坐在那里，也不骄纵不傲慢，后来见你与人接物和雅如沐，便想着来和你交往。
“京城中的姑娘总是端着，看着虚假。我一向看不起她们，却独独觉得你真实。”
把苏裕和夸得简直如同天上神仙下凡来。
待二人说了会儿话，等众人该交流都交流得差不多了，端盘送菜的侍女又重新换了东西送上来，这是最后一次送菜。
也是宴席的最后一个流程。
甜品或是最后一道凉菜。
上完这道菜后，就是整个宴席的结束。后续皇帝会先行离开，宫外早已准备好的焰火就会在一盏茶的工夫后，于殿外响起。
届时群臣百官将和帝后一同出殿，在皇宫中欣赏今年生辰宴的焰火。
蒋乐窈凑近：“每年除了皇帝的生辰宴，就再没有皇宫统一放烟花的时候了。虽然上元那日依然有宫宴，但毕竟那时全城都挂满了灯笼，游会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女子顿了顿，“烟花绽放的时候，也是男女之间趁乱泛滥情意之时。”
她这话里好像说的有什么内在的含义，苏裕和挑了一下眉毛。
“你这话？”
蒋乐窈连忙摇头：“你可别看我。”
她说着，动了动跪着的双腿，离苏裕和又近了些，凑近了她的耳朵：“我说的是你旁边这个。”
苏裕和侧头看了眼林宿鸢。
林宿鸢此时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乐窈见她有心去观察，便也乐得跟她分享：“她喜欢五皇子在官宦之家中都已是件人尽皆知的事了。只是五皇子至今从未回应过。”
蒋乐窈一边说，一边看上了那处的高台。
她也不喜欢那人，只是京城中向来不缺少风流韵事。
制度总是对男性宽容些。在她一直以来经历的制度里，规定了女子及笄需在十五岁。及笄后方可议亲。而男子二十岁及冠，却十八岁便可议亲。然而有些男子早早就在十七岁就物色好了人家。
京中像林宿鸢一般想要爬上皇族的不是没有。只是因五皇子并未明确拒绝过林宿鸢，故而那些心生仰慕的，也不敢表露心迹。
蒋乐窈微微皱着眉头，将打量在那处的视线收了回来。
“总归，到现在还是一出落花恋流水的戏码。”
落花恋流水的戏码？
苏裕和懵住。
她趁着女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回想了一下语境。
莫非是那句被她说烂了的妾有意郎无情？
苏裕和：……
文人果真是文人，形容郎情妾意都能想到用落花流水比喻。
她暗暗唾弃了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继续听那蒋乐窈掰扯。
“你刚来京城可能不知道，坐在上面那位五皇子，四年前才被找回来。”女子说着，低声凑到苏裕和脑袋边，“我如今跟你说的这些都是皇家秘事，但这位爷当时回来的时候实在是动静闹得太大了。都成了整个京城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见苏裕和也有心听，便继续说道：“他的心气可是要比大皇子还要高的。这些皇子你刚献礼的时候也看见了，只有他，不仅能力强，野心强，而且，性格也合适。”
“就上个月，这位五皇子刚平定了南方蛮夷叛乱。立了军工班师回朝。可风光了。”
蒋乐窈说的这些事，苏裕和大约有所耳闻。
自到京城这两个月来，虽然她一直在关注自己的事，但对于朝中局势，周围的人也或多或少说起过。
当今皇帝加上铁蛋，一共有三个儿子。
大皇子如今二十二岁，三年前便娶了皇子妃，听闻其夫妻和睦，如今已有了个一岁的儿子。为人宽和仁厚，性格温顺。
第二个儿子排位第三。如今十九岁，去年便到了说亲的年纪，但一直游手好闲，不仅尚未娶妻，更无一长处。
铁蛋是第三个。明年年初十七岁。野心很大，在朝中已经拥有了一部分势力。
要是论性格和能力，铁蛋确实是最稳的一个。
跳舞之人早早便退下。众官员在殿内絮絮叨叨，等殿外传来爆竹声的时候，又不约而同站起来，纷纷走到殿外去。
苏裕和也随众人而动，起来的时候，下意识侧头看了眼那边的高台。
那两个人都没站起来。
甚至仿佛外面的所有动静都没办法惊动那两个人的内心世界。
他们二人都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饭菜，一言不发。
似乎在等人流退去。
她看那边的时候并没有回避蒋乐窈。
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了坐在一品处的孤身一人。
蒋乐窈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他。”
苏裕和抬起头。
女子拽她起来：“二十岁就坐上丞相之位的，能是什么好人？咱们先出去吧。”
说着，蒋乐窈就带着苏裕和从大殿里走了出去。
苏裕和一边走，一边侧头看她。
“什么意思？”
“那人叫祈鹤渊。他父亲之前是朝中的二品将军。三十岁那年参与了一场镇乱战争。皇帝本来都已经拟好了升品级的诏书，然而就在最后一场战役的时候，他父亲死于乱军反叛。马革裹尸。”
蒋乐窈回避了她的眼神，拽着苏裕和奔赴去烟花绽放的地方，口中说出来的话，被淹没在爆竹爆炸的声音里。
“当时祈鹤渊十岁。武功精湛，同台竞技可抵二十岁青年。但是从那以后，祈夫人再不让他学武，十八岁，考科举成了文官。
“两年之内，祁鹤渊便掌握了朝中局势。从状元成了皇帝眼前的红人，地位直抵我父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沾血腥？”
说话间，二人已经挤到了殿外。
此时众臣都围在这里，三三两两凑成一团，相携共同看着天上的烟火。
璀璨的夜幕下，皇宫大殿上空无数烟花绽放。天井下人头无数，天井上的四方天空里，被一束一束开放的彩花占据。
光亮在此刻点燃了整座京城。
皇宫外，无数百姓也停在街道上驻足观看。满心雀跃，场景壮观之相堪比过年。
蒋乐窈被烟花迷了眼，也顾不得与苏裕和闲话。
挤进人堆里，混入了前排的位置。
独留苏裕和站在原地。
冬日风大。
凌冽的寒风将她稍显宽大的袖子吹起在空中。一声又一声的爆炸自天而来。
苏裕和看着面前满眼的人头，刚平缓没多久的心跳蓦地又开始慌乱起来。
她压抑住内心的不安，默默退到一边。
然后找了个台阶坐下。
在一片嘈杂声里，看着那挤着石栏往天上看的众人。
眼前的景象就像蒋乐窈说的那般一样，在这样的混乱里，有人私相授受，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远远相望，有人相互调戏。
皇宫的护卫只看有没有人制造混乱，皇宫的宫女和太监也无人敢看主子的事。
各种平日里规避的行为，此时都掩盖在被拥挤的人群之下。
—
气氛正热，原先留在殿里的两个人趁着此时众人无暇顾及旁事，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个，一眼就锁定了苏裕和。
女子听见那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将刚刚抬起来的腿放下。
她靠着一侧的柱子，歪着脑袋望向那人来处。
男子披了一件豹纹大氅，黄色与黑交替的颜色在那艳丽的烟花照耀下，显出诡异的形状。
他一步步走近。
停在她面前。
已然成熟的嗓音透着一丝沉默的倦意：“好久不见。”
苏裕和没回复。
她甚至越过了他，看向男子身后那位站在大殿门口，视线紧紧锁定这边的男人。
烟花在天上一闪一闪，他的面色在夜色里看不清楚。
身边的人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段宸垣。断壁残垣的垣。”
帝王宸。
苏裕和收回了视线，抬头看向他。
少年垂着眸子，在那双暗沉的眼睛里，苏裕和只觉得那是一潭深渊，一旦对上，便会吸魂摄魄。
被主导意识。
她有意回避，却从地上站起来。
捋平衣服后，女子低头回复：“抱歉，我并不想和你重新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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