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笑
漆黑的门洞里探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是一张面具般毫无表情的脸，裹着漆黑的斗篷，被血染红的左手提着一把半个人高的大铁钳。这种样式的铁钳莉迪亚在冰狼地牢中早已见过，似乎是将肋骨一根一根绞断的酷刑。
她的背脊已经开始阵阵发凉。
仅仅一个手势，芬克斯和年轻人立刻恭敬退场，整个房间里只留下这个冷漠的男人缓步向莉迪亚走来。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莉迪亚，此刻作为一个无法动弹的人，只觉得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喷涌而出，迅速把她淹没。本来伶牙俐齿的她，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俯下身来，从头到脚仔细地观察着莉迪亚的四肢。
一遍。
两遍。
三遍。
他想干什么？难道又要遭受一遍冰狼堡里的酷刑吗？想到这里，莉迪亚如同躺在冰面上般瑟瑟发抖。想起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和折磨，眼泪悄悄从她的脸颊划过。
这次，真的挺不过去了。
莉迪亚咬了咬嘴唇，横下心来大声说道:“我承认了，我是穿越者，请杀了我吧！”她本来还想辩解些什么，然而看了一眼那把大铁钳，她又放弃了挣扎:“是要虐杀我吗？是从拔手指还是牙齿开始？”
“虐杀？”那张面具脸上出现了不屑的表情，这个被芬克斯称作不笑的男人倨傲地看着莉迪亚，仿佛正在训斥最无能的仆从，“愚蠢。”
不是为了虐杀，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更加恐怖的阴影在莉迪亚的心中油然而生，她想起了在神都教会里的传言：红馆会用酷刑把女俘虏折磨成残废，玷污后卖到废都的酒馆里作为活着的玩物。不少神都的女骑士都因此准备了自杀用的短刀，打算在落入敌手之前了结自己。莉迪亚左右张望，身边无法找到一把能够插入心脏的利器，更何况她的手脚还被冰狼堡的魂术枷锁束缚着，此刻恰如砧板上的鱼肉一样无助。
那个阴鸷的男人沉吟了片刻，身上突然现出魂焰。莉迪亚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迅速抄起大铁钳对着她的手腕全力剪去！。莉迪亚强忍着尖叫，害怕地紧闭双眼，准备迎接难以忍受的剧痛！
预计的痛楚迟迟未到。
莉迪亚听见金属断裂的脆响，一直拘束她的魂术枷锁竟被这铁钳强行绞断？她眯着眼偷看，不笑正用倨傲而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枷锁上的铭文，“魔族铭文，废物。”
竟然有人能强行切断魂术枷锁？那可是大魔导师都无法轻易做到的事情。
莉迪亚不可思议地望着不笑，又看了看重获自由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想撑起身坐起来。但稍一用力就感到来自每一寸皮肤，每一根骨头的疼痛仿佛有几百根棍子同时殴打她一般。
她显然忘了两周时间能恢复成这样就已是奇迹，这就想站起来简直痴心妄想。
“不要逞强。”不笑的指尖有魂焰隐约闪现，只一个响指，瞬间麻痹了莉迪亚的神经。
莉迪亚全身的痛苦如同被抽走了一般放松，而疲惫感也油然而生，大脑逐渐失去了知觉，昏昏然地瘫软下来。在她意识模糊之际，似乎听见有人在对话。
“不笑，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赶来救她？”
“她救过很多人。”
“我不明白，她并不是我们的人。她也不会帮助我们找到我们的‘红馆’家园。”
“无所谓。”
“好吧，可她还是个‘公主’，而且是个穿越者？”
“那又如何。”
“可是……”
“莎曼莉，不要迁怒。”
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苏醒过来，耳旁竟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莉迪亚连忙睁开眼睛，却发现还是身在山洞中，只是有一位长着绵羊角的亚人姑娘正在用热毛巾擦拭着她的身体。而那些惟妙惟肖的声音都是从她的嘴里传出来的。“别怕，雪莉不是海怪。”她笑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拿来几个烤饼。
这次莉迪亚已经可以勉强坐起来，更开心的是终于能吃到稀粥之外的食物。虽然烤焦的薄饼并不美味，但莉迪亚早已习惯了这个世界的生活，转眼就吃了三个。
“我倒是还担心你这样的公主会挑食。”雪莉格格笑道，“算你命大。”
莉迪亚咀嚼薄饼的嘴巴突然停住，疑惑地看着雪莉。
“不笑吩咐过，如果你不吃，就把你捆起来丢到雪地里去冻两天。”
莉迪亚顿时觉得有点噎住了。
“别怕，他是个怪人，但他不会伤害你。”雪莉取来个水壶递给莉迪亚，“不然他也不会掀翻桌子决定来救你的。”
莉迪亚憋红了脸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掀翻桌子？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雪莉的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他的想法太高深，那些元老根本不能理解。但他又不喜欢解释，所以掀了桌子就带我们到冰雪帝国来了。”
莉迪亚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个黑色斗篷站在议会大厅中间，被周围的人不断批评反驳却始终无言沉默的场面。直到他轰隆一声掀飞了桌子，甚至掐着某些人的脖子，旁人才闭上了嘴。想到这壮观而又震撼的场面，莉迪亚不由感叹：“确实是个怪人，他很喜欢用暴力说服别人吗？”
雪莉伸出两根手指，“不，你这是第二次。”
“不胜荣幸……”莉迪亚强笑着，“另一次是为了什么？”
“那是在好多年前，前任馆主马丁叔叔召集全体元老的时候……”雪莉刚开口，莉迪亚就感到匪夷所思。在她看来红馆不过就是一窝土匪，竟然还有所谓元老。莫非还分了上下两院、朝野两党搞什么三权分立的玩意。
“……那时候狂沙十八部族首领都在场，打算共同寻找传说中的‘红馆密藏’。没想到不笑踢翻桌子就走，好些人气的当场亮出武器就要上来拼命。”虽然是讲述过去的事情，但雪莉似乎还带着几分后怕。
“为什么？”莉迪亚好奇地问。
“没人明白不笑的想法，只知道他很讨厌‘红馆密藏’，甚至都不许我们提起它。”雪莉摇摇头，惭愧地笑道，“其实我们也不懂，只知道听他的安排罢了。”
“你们倒是真相信那个怪人呐。”莉迪亚扯起一根布条，扎起了高马尾。
“那是当然。”雪莉继续傻笑，“他一定是有办法证明‘红馆密藏’是假的，只是懒得和我们这样的傻子解释罢了。”
“为什么得是假的？”莉迪亚忽然淘气地笑道，“或许是真的呢？”
雪莉吃惊地摸摸莉迪亚的额头，看看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宝藏是真的有什么不好吗？”
“所有美好的事情往往也不好的一面。”莉迪亚撩了撩她的马尾，“我前世所在的国家曾经拥有全世界最多的财富，听起来是不是很美好？”
雪莉羡慕地点点头，“那你们一定过着富足的生活……”
“我们被八个国家联合侵略了。”
雪莉的嘴张得老大，却无法言语。
“富裕的国家滋生了贪婪而无能的统治者，我们的武器破败，士兵染毒，根本没有战斗力。强盗们长驱直入，抢夺财宝、焚烧皇宫、割据领土，整个国家被践踏了五十几年，死去的人千千万，被掠夺的财富万万千。”莉迪亚的声音沙哑，如同潺潺的溪流诉说着哀伤的过往。
雪莉的脑中脑中似乎浮现出六大王国、各大领主，还有这个世界数不清的佣兵团、路贼、海盗蜂拥而至烧杀抢掠，而红馆这几百人的武装就像激流中的水草片刻间已化为尘埃。她喃喃道：“我们都没想到，财富也会招致灾祸。”
“财富不一定会招来灾祸，但财富且弱小，那必然会招来侵略。”莉迪亚望着雪莉的眼睛，“想要拥有财富，首先就得拥有守护财富的实力。”
她们聊得专注，都没有注意到门外那个伫立已久身影。黑色斗篷飘然转身，面无表情的脸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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