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雪屋

暴风雪逐渐逼近，风更紧，雪更密。任何人只要走出房门，就会被包裹成一个雪人。

冰雪交加的冰封林里，饥寒交迫的芬克斯和年轻人绝望地躲在陆行鸟翅膀下面瑟瑟发抖，看着不远处莉迪亚似乎在对不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什么。

几句话之后，不笑微微点头，身上立刻爆发出竟然的魂焰。一股无形的压力碾压着地面，将周围的积雪挤压得结结实实。莉迪亚拔出马洛奇的佩刀，将它们切割成整齐宽大的“雪砖”。两人不慌不忙地将这些雪砖围着挖出来的坑洞摆成一个大圆，又一圈圈地向上垒成一个半球。

这个半球在背风处有一道半人高的小门，莉迪亚连忙拽着芬克斯和年轻人进去，又让不怕寒冷的陆行鸟坐在门口挡风。

不笑从口袋中掏出那村长的羊皮纸簿，随手撕下了画满名字的几页，用了个魂术生起小堆篝火来。虽然外面狂风呼啸，这半球里却立刻温暖了起来。

芬克斯惊得瞪大了眼睛，“这雪屋会融化的！”

“不会，冰是热的良导体。”莉迪亚抱来木柴和小铁杯，抓了点雪块煮成热水。随后像大姐姐一样揪起芬克斯和年轻人，用热毛巾给他们擦干净了脸和头发。

就这点时间，不笑出去了一趟。等他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四只扭断脖子的野鸡。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芬克斯抓起一只，张嘴就咬。

“你喜欢吃生的？”莉迪亚第一次看见有人拿着生肉硬啃，惊讶地问道。

“不然呢？”芬克斯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总不能用这小杯子熬鸡汤吧？”

“倒也不是没有不用锅的做法。”莉迪亚笑了笑，掏出匕首一刀插进了野鸡的菊花。

芬克斯和年轻人忍不住菊花一紧。

莉迪亚利索地切掉鸡屁股，把内脏掏出，又塞了点香料和调味料进去，最后拿出了本该孝敬马洛奇的那瓶美酒往里面灌进去。

“公主，是不是忘记拔毛了？”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莉迪亚微微一笑，“拔毛太费时间了。”

说着，她挖了些泥巴兑点水，把这几只野鸡糊成了四个“泥蛋”，放在篝火旁慢慢烘烤起来。

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镇住了年轻人和芬克斯，心想这公主连泥巴都敢吃，一定不好惹。

“放心吧，这是我以前世界里的乞丐们的做法。”莉迪亚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顾虑，笑着擦干净双手，“我流浪的时候试过几次，成功率还挺高的。”

“流浪？”年轻人惊讶地望着她，“你不是北郡司马爵士的女儿，神都的公主吗？”

“那只是个说辞。”莉迪亚望着跳动的篝火，回忆起过往来，“我所谓的父亲并不是什么爵士，只是个马夫罢了。更况且他养的也不是马。”

在这个世界只有皇族才有资格骑乘马匹，一般说的马夫大多饲养了陆行鸟或者羊驼之类的其他坐骑。

“北郡其实在神威帝国的南部，我那所谓的‘父亲’在那里有三座‘牧场’。用来饲养他的两种‘坐骑’，一种是陆行鸟，而另一种……”莉迪亚突然伸手指着鼻子，“是我这种。”

把自己比喻成坐骑，年轻人和芬克斯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就连不笑也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三座牧场分别饲养着陆行鸟、男孩和女孩。我们和陆行鸟一样都是被他收养的，经历了饲养、训练、调教。等我们长大后就会和陆行鸟一样被送往神都各地，供那些贵族们享乐。”莉迪亚眼神幽幽，“说到底，我们和陆行鸟没有区别，都是贵族们的玩物罢了。”

“这可恶的家伙，竟然做出这样的勾当。”年轻人攥紧拳头，“我要把他烧成灰烬，救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那家伙确实挺可恶的，但那些孩子也不都值得可怜呢。”莉迪亚把火堆拨了拨，“我倒是有些曾经的姐妹，竟然都幻想着贵族的生活。她们帮助‘父亲’诱惑、劝说甚至拷打那些不愿屈服的姐妹。这些人……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被人拯救呢。”

话题太过沉重，几人顿时望着那堆哔哔啵啵的火苗默不作声。过了片刻，芬克斯忍不住好奇，“这么说起来你的出身并不高贵，神都王室怎么会承认你这‘公主’的？”

她甚至大胆推测莉迪亚的公主身份是狂沙帝国某个地摊上花5个金币买来的。

莉迪亚笑了笑，翻了翻那几个泥蛋，淡然地回答：“那只是个意外。”

“我十五岁那年，穿越者们联合起来，在天上建立了飞行国度，起名‘天都’。那是穿越者们的巅峰时刻，也是衰落的转折点。

“为了彰显国力，他们举办了一场‘奥运会’。各大帝国自恃武德充沛，都愿意参赛迎战，但他们并不知道‘竞技体育’并不能以蛮力取胜。五天的比赛中大多金牌都被‘天都’夺走，那些参会的领导人纷纷颜面扫地。

“在赛马项目中，我赢了。”莉迪亚自嘲似的用一句潦草的话带过了最重要的事迹。

她没有提到以三个马身的优势夺冠，获得了神威帝国历史上的第一枚金牌。

她没有提到神都大主教激动得热泪盈眶，当众为她戴上了一枚象征神都王权的领扣。

她没有提到神都为了她的夺冠而全城狂欢了三天，当她回到神都时全城人民夹道欢迎，仿佛是凯旋回来的大英雄。

她也没有提到神都大教母以皇室公主的礼节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教母甚至在现场宣布认她为教女，在神都可以享受“公主”的称号。

她只是平平淡淡地说道，“他们给了我一个‘公主’的名号。也正是靠着这个唬人的头衔，我这不知该算‘庶民’还是‘奴隶’的货色有幸成为骑士，后来还加入了‘圣殿十字军’讨伐魔族。等有机会干掉魔君，这一生也算圆满了吧。”

故事讲到这里，篝火旁的那几个泥巴蛋已经烤的干裂，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

莉迪亚拿起一个泥蛋用力剥开，泥巴和鸡毛同时脱落，肥美嫩滑的鸡肉冒着腾腾热气，带着丝丝酒香，闪亮出现在他们面前。

“好——香——啊！”芬克斯的口水都快淌到地上，连忙夺过一条鸡腿狼吞虎咽，直到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忘捧一句：“就凭这个味道，你这‘公主’得值10个金币！”

这恐怕是几人逃难以来吃过的难得美味。

年轻人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幸亏没有在刚才那个村子留宿。”

“嗝儿，”芬克斯瞪了他一眼，“切，要不是莉迪亚会盖这么好看的雪屋，你早被冰雪冻死了。”

一路上芬克斯始终和穿越者保持着距离，但这回她竟不自觉地站到了莉迪亚的角度说话。果然要拿住某人心，就要先拿住他的胃。

“那不会，我可以再杀回那村子去呗。”想起那些村民，年轻人不由恼怒起来，“那些糊涂蛋，我救他们，他们还来打我。”

芬克斯更是咬牙切齿，“是呀，打得真疼呢，这么大力气怎么还会被那傻子逼得吃屎。”

“因为弱呗。”莉迪亚收拾着地上的碎骨头顺口说道，“无组织无纪律的人民怎么斗得过资本家，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而弱者，注定挥刀砍向更弱者。”

这话略显深奥，两人眼中一片茫然。

莉迪亚感叹道：“前世有位智者说：有些人奴隶做久了，就特别想做奴隶。你们杀了奴役他们的恶人，他们反而憎恨你们。”

年轻人神色黯然，“我以为我像个英雄。”

“为弱者而战，你们当然是英雄。”莉迪亚赞许地望着年轻人和芬克斯，“为弱者伸张正义，这就是英雄的作为。至于弱者是不是值得被拯救，或者有没有能够被拯救，这不是英雄需要思考的问题。”

两人刚开头还点头附和，听到“能不能被拯救”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最初茫然的模样。

莉迪亚笑了笑，“就那刚才那些人来说，这次他们运气很好被你们救了，但他们并不知道怎么摆脱这种被迫害的生活。等下一个马洛奇出现，他们会再次沦为奴隶，接着去祈祷下一个英雄的到来。”

年轻人和芬克斯愕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该怎么办？”

莉迪亚转过身去拍了拍坐在门口的陆行鸟，给它弄了一袋狄曼树籽嚼着，“要有人引领他们战斗，帮助他们团结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去面对敌人、打败敌人。等他们不再依靠英雄也能战胜敌人，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们能战胜吗？”

“你要相信人们的力量。就像这雪，很轻很软。但如果把它们组织起来——像这样压结实，他们就能做成这样的屋子。”莉迪亚敲了敲雪砖，已经冻得硬邦邦了，“最终还能抵御暴风雪……”

当莉迪亚回头的瞬间突然看见不笑冷漠的眼睛就在她面前，吓得她头发都差点直立起来。而不笑手中拿着缴获的羊皮纸簿，已经用碳棒划拉了好几页。

“你是……在做记录？”

“再说一遍。”比暴风雪还要冰冷的语气。

“我忘了……”莉迪亚大脑一片空白。

“想起来。”他命令道。

莉迪亚只恨不能一拳打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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