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不经战争之苦,不得和平之福
他的眼中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疼惜,我一时间竟然也分辨不清,而他静静的看了我很久,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容中似乎带着一点骄傲,还轻轻的点了点头。
“你还是没变……”
一阵阵悸痛伴着呼吸浸入我的身体,我看着他,也露出了一抹很淡的笑。
然后,我转头看向了南宫煜。
直到这一刻对上我的目光,他似乎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幡然醒悟过来,脸上的震惊立刻换成了凶煞之气,恶狠狠的瞪着我:“轩辕行思,你居然——!”
握着长剑的手因为痛而阵阵发抖,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站起身来直挺了脊背。
“南宫煜,我刚刚不是说了,光有心计,有狠厉,是不够的。”
要够绝!
下南疆,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不铲除这些姓南宫的,我的江山绝对稳不了,既然能死,那么断一根心经,承受永久的悸痛,又算得了什么?
听了我的话,南宫煜顿时恼羞成怒,一双眼睛挣得发红,往日里的沉稳倨傲在此刻当然无存,怒道:“好狂妄的口气!轩辕行思,你以为你断了手少阴心经,抵抗住了神唤酒,今天你就稳赢不输?老夫照样能让你血溅三尺!”
说完,他狠狠的一挥手:“给我杀了他们!”
这座神庙,直到现在还在他的控制中,周围的侍卫与武将是我们的数倍,而神庙外,还有五十六个洞主,他仍旧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个时候,我的人也丝毫没有惧色,立刻上前和他们杀成了一团!
这里是神庙,祭祀天地祈求太平的地方,可现在却是血流成河杀伐满眼,竟然成了一个恶鬼修罗场一般,我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而另一头,那个与我遥遥相对的人,此刻慢慢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的身上依旧是冷冷的,带着禁欲的寒意,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杀气,可当他一步一步的走近我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之感袭来。
我的心口还在痛,痛得我眼前直发白,而这时,一个身影同时挡在了我的面前。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只有他。
这一刻,我心里的痛好像突然间消失了,滚烫的东西涌上了眼睛,眼前一切都有些模糊,我看不清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听不见呼喊厮杀的狂啸,我只听见他的呼吸一声一声的在耳边响着,明明只是呼吸,却好像渐渐的抚平了我的痛。
南宫弥生看着他,眼瞳依旧冰冷,视若无物一般:“你能拦得住我吗?”
“不管能不能,”他的声音沙哑的响起:“一定!”
听到这三个字,南宫弥生的眼中闪过了一点光,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的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淡然一笑:“难怪他,一败涂地。”
“……”
我们两俱是一愣,刚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耳边响起了苍的一声龙吟,他突然拔出长剑朝着我们刺了过来,势如雷霆,疾如闪电,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剑气已经带着森冷的寒意到了他的咽喉!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寒光。
嗖的一声,南宫弥生的剑硬生生的被截住,停在了离他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
我目眦尽裂,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目光慢慢的从那剑尖往后移,只见一把黑缨银枪稳稳的架住了这把剑,而银枪的枪尾,是一只稳如磐石的手。
心,好像都快要裂开了。
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还有那张脸上傲然的笑意,即使在这样昏暗无光的神庙里,却如同仙人临世一般。
南宫弥生浓眉微蹙:“是你——?”
“是我,”余鹤慢慢的抬眼看着他:“别来无恙。”
这两个人似乎还十分的熟稔,而他们的目光中交错着什么东西,却是我有些模糊的,南宫弥生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以为,你这一生都不会亲入南疆。”
“我也以为,你这一生,不会再出剑。”
他们两人的话顿了一下,目光却好像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神庙的另一头,一对慢慢走到一起的身影,沐流沙已经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但当余鹤一出现,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有些苍白,人还在原地,但灵魂却似乎已经下意识的飘了过来。
余鹤的出现,吸引的不仅仅是她的目光。
南宫煜当初吃过他的亏,这个时候一看见他,脸色也白了,却是煞白,因为接下来,余鹤毕恭毕敬的对我说了一句话——
“皇上,在下已经派人沿着巫阳谷南下,制住了那些作乱的洞主,他们被朱雀国的人看着,现在已无反抗之力。”
“做得好。”
我点了点头,一直揪着的一根弦也终于放松了下来,踉跄着后退一步,立刻被一双手接住。
我被那个人半扶半抱,气息因为阵阵悸痛已经有些虚弱,但还是勉强自己强打起精神,看着几乎颓丧的南宫煜:“如今,你还觉得你胜券在握吗?”
南宫煜死死的盯着余鹤:“你,你明明说过,你今生绝不剑指南疆,你——”
没想到,连余鹤跟我私下说的话,他都知道,想起那个时候跟在我身边的人,我心里暗暗冷笑,余鹤也笑了。
“在下如今也并没有剑指南疆啊。”
南宫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余鹤傲然一笑,没有再理他,而是转过身,看着与自己仍旧对峙不肯退步的南宫弥生,说道:“你已经守了这些年,今天这样,又是何苦?”
弥生的目光往后看了一下,脸上第一次浮起了一点无奈的笑容,却依旧没有温度,只有苍然。
感觉到了他的一点动摇,南宫煜立刻大声道:“弥生,杀了轩辕行思!”
“……”
“你别忘了,你是姓什么的!”
“姓……”弥生的脸上涌起了苦涩,慢慢说道:“就为了这个姓,就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皇帝梦,爹,你把我,把弥真都已经逼到什么地步,你知道吗?”
他的剑仍旧指着我,但这一刻却已经杀气尽褪,回头看着南宫煜:“你看看轩辕行思,她原本是这个天下最美的女人,她应该享尽千般宠爱,万般荣华,可现在——她毁容,身残,心碎,连自己心爱的人,也只能在梦里叫他的名字,这就是权势的代价,这就是皇帝位的代价!”
他的每一句话,明明是说给南宫煜听的,却字字惊心,震撼着我的心灵,我心中的悸痛从未停歇,而在这一刻,痛得好像已经深入了骨髓。
那个人回头看着我,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中亦是苦涩的疼惜。
但这些话南宫煜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也或许走到了这一步,他无法让自己回头,只赤红着眼睛:“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你杀了她!你别忘了,谁在我手里!”
“爹!”
“动手!”
南宫弥生咬了咬牙,终于一挥手中的剑,猛的朝我次来,而余鹤立刻挥枪而上,两个人立刻战成了一团。
这样的战斗和刚刚的血肉搏杀不同,他们的武功身法顶尖卓绝,招招险厉,却又优美得如同谪仙之舞,宽大的袖袍在空中翻飞,里面隐藏的却是寒光闪闪的利刃,好几次我看到他的剑与余鹤擦身而过,而余鹤的枪尖数次指向他的咽喉,却都躲闪开来。
他们是在拼杀,可这样的拼杀,只怕是没有尽头的。
我一直忍着心头的痛楚,但这个时候也实在到了极限,眼看我几乎要昏厥倒下,一双手立刻伸过来将我紧紧的拥住,看着我惨白的脸:“行思——行思你没事吧?”
“我……”
怎么会没事,我好痛!
我抓着他的衣襟,死死的咬着下唇却一个字也不说,他看着我的模样,也只能紧紧的抱着我,用他的身体为我融入一些体温的暖意。
南宫煜一直看着南宫弥生和余鹤的拼杀,也看出了这一战根本是无尽之战,他又看着我被人抱在怀中,渐渐平静下来的样子,那双眼睛里透出了针尖般决煞的神气,突然大喝一声,双手注满劲力,猛的朝着一旁神庙的柱子一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柱竟然被他硬生生的拍碎!
一阵颤抖从地底传来,神庙都摇晃了起来,而南宫煜又是一掌拍向了另外一根石柱,顿时碎石飞溅,震声隆隆,整个神庙在他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不断的有破碎的瓦片和房梁跌落下来,砸伤了不少人!
他疯了吗?!
这时,南宫弥生和余鹤也停了手,弥生的脸色惨白,看着他:“爹!”
“我要杀了她!我就算死,也要让她给我陪葬!”
南宫煜狂啸着,继续拼命的击打着旁边的石柱,此刻的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但神庙也已经到了坠毁的边缘。
“快走!”沐流沙大喊了起来:“神庙要塌了!”
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让我们几乎都站不稳,这个时候余鹤也变了脸色,一招手:“大家快走!”
话音刚落,只见南宫煜猛的朝我们扑了过来,利爪如钩,直直的抓向我的咽喉,抱着我的人立刻一个闪身,险险的躲过了这一击,可南宫煜仍旧不甘心,还在不停的攻击我们,余鹤立刻上前,一枪将他阻开,回头看着我们:“快走!”
这个时候头顶已经开始掉落大块大块的石头,场面完全乱了,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人这个人全都惊呼的往神庙外跑,那狭长的通道里挤满了人,不时有大石落下砸死砸伤了无数,地上鲜血尸体横陈!
我被这一幕惊呆了,而抱着我的这具胸膛此刻连起伏都没有,屏着呼吸拼命的往外跑。
身后,神庙已经开始垮塌,碎石滚落烟尘四起,几乎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几十个人就已经被压在废墟下,隆隆的巨响像是一条恶龙的嘶吼,就在我们的身后,吞噬着无数的生命。
我们终于跑到了刚刚那个大殿前,此刻这里也是一片慌乱,而我才看清刚刚那个从大门上落下的青铜门竟然破了一个大口,似乎是被什么威力惊人的火药炸开了,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具下那双眼睛此刻充血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拼命往外跑。
终于,在大门垮塌的前一刻,他抱着我飞奔了出去。
可就在这一刻,我回头,却看到两对熟悉的身影正拼命的往外跑。
凌四和十一,因为凌四在刚刚的搏杀中受了点伤,十一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她往外跑,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而他们身边,是沐流沙和那个熟悉的身影,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个跛子,跑起来更是吃力,这时余鹤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身边,帮着沐流沙一起扶着他往外飞奔,但仍旧来不及了,那个人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那巨大的神庙终于承受不住一般,轰然垮塌下来。
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就在这一刻,凌十一抱着凌四的手突然伸到了她的身后,猛的往前狠狠一推——
而在这同时,我看到沐流沙他们的身后,烟尘四起的通道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明明如鬼魅一般,但在这一刻,他竟然一把将那人推了出来,而余鹤眼疾手快,立刻抓住沐流沙纵身一跃,躲开了一块巨大的石板。
当他们仓皇的回头,看到的是烟尘中一张熟悉的,淡漠的脸——
来不及说什么,甚至来不及去想,屋顶轰隆一声压倒下来。
整座神庙,在我们眼前化为乌有。
……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已经不记得了,记忆中只有无休止的痛,伴随着我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深入骨髓,无休无止,甚至连在梦里也得不到片刻的宁静,好像不管我走到什么地方,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还是痛,还是痛……
即使还有意识,我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平时不会暴露出来的情绪,哭闹,挣扎,我不断的喊着痛,眼泪沾湿了脸颊,狼狈不堪。
一直到我被抱进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那双有力的手握住了我不断捶打四周的手腕,温柔而不失力道的禁锢着我,感觉到我还想挣脱,他便用力的将我抱在怀里,我的脸颊贴在了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里面有力的心跳。
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虽然还痛,但似乎已经不是那么无法忍受了。
就这样半梦半醒的混沌了不知多久,我终于恢复了意识。
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银色的面具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照耀着,反射出淡淡的温润的银光,而面具下那双总是深邃内敛的眼睛此刻闭着,纤长的睫毛洒下长长的阴影,像是数不清的心绪。
我,躺在他温暖的怀里,那双熟悉的有力的手还环着我的腰肢,能感觉到他胸膛阵阵起伏,甚至还能感觉到阵阵心跳,撞击着我。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抬头看着他。
上一次,这样醒来就躺在他的怀里是什么时候?
对了,是在南阳城,我从宛城负伤而回,醒来的时候就是被他搂在怀里,那个时候他告诉我,他一放开我,我就会不停的哭,那这一次是不是也是这样?
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那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他也睁开了眼睛,对上我的目光。
两个人都沉默着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也什么都没有,但这一刻,帷幔低垂,窗外阳光灿烂,周遭暖意融融,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幸福的感觉。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开口:“好一点了没有?”
“……”
我点头,但其实根本不可能好,断了手少阴心经,那种痛是不可能痊愈的,终我一生都会像噩梦一样纠缠着我。
他突然伸手抓着我的双臂推开了我,我一时有些愣神,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起床,我这才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沉重,似乎是在生气的样子,看着我的目光也全然没有了刚刚转瞬即逝的温柔,反倒显得很生硬。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知道那酒有问题,为什么还要喝?为什么还要自断手少阴心经?!”
“不断,那我怎么办?你要看着我变成一个痴巴吗?”
“总还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什么自作主张!?”听着他生硬的口气我腾的一阵火起,连心头的悸痛更深,挣扎着起身与他对视,毫不相让:“我这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他似乎磨了磨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自断心经是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眼熟的锦囊!
顿时头脑嗡了一下,半晌反应不过来,而他已经带着一点恶狠狠的口气:“你保证过你南下不会去犯险,为什么又要把玉颜丹留给我,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一时也无话可回,愣了半天,咬牙狠狠的:“凌少羽——!”
这个叛徒!
我把玉颜丹留给他,明明跟他说清楚了,如果南疆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再把这颗玉颜丹交给他,有了玉颜丹恢复了容貌,有他坐镇朝廷不会乱,没想到我前脚一走,凌少羽后脚就把我给卖了。
而他,也真沉得住气,直到现在才发作。
被他那双深黑的眼睛盯着,我也是气喘吁吁,胸口的悸痛一阵强过一阵,他看着我的呼吸越来越局促,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上前放软了口气:“行思——”
“走开!”
我狠狠一把推开了他,转身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不同于屋内的温暖,一阵冰冷的风吹在脸上,我这才发现脸滚烫得好像要燃烧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颊绯红,但似乎,并不全是因为生气。
越是这样想,越是不想见身后的人,我快步的往前走着。
这里是一座带着南疆蛮族色彩的宫殿,墙壁上和屋檐上到处都能看到金乌图腾,四周倒是满眼青翠,而那些花草也是平日里在中原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走在这样的环境里,不知不觉让人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走过了几个庭院,刚开始还看到有些仆人在四周穿梭,渐渐的周围人也少了,拐过一个回廊,我一眼就看到前方是一处宽大的花园,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如雨落花中,两个俊秀的身影站在那里,盈盈对视。
余鹤,和沐流沙……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但这一幕真的是一幅太过华美的画面,我见识过沐流沙眼中的温柔,却从未想过余鹤的神情也能如此平和,平和得一如头顶那万里无云湛蓝的晴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沐流沙的声音响起:“她的伤,没事吧?”
“断了心经,和普通的伤不同,但她能做得出,就应该能扛得住。”
沐流沙笑了笑:“难怪当年你太爷爷说,四海列国,千秋万代,只会有一个轩辕行思,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天下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余鹤也点点头:“是啊。”
“若非是她,也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你屈居麾下,”沐流沙看着他的眼睛:“想必日后她统一中原,纵马疆场,你依旧会是她的先锋将。”
“为我所愿。”
说完这四个字,余鹤的表情没有变,倒是沐流沙,似乎是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是一种了然,又似乎是一种释怀,明明很轻,却复杂得让人琢磨不透。
“你们就是同一类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不惜挑起战争,不惜生灵涂炭。”
余鹤目光一凛:“若中原统一,再无国别之分,何来战争?何来生灵涂炭?近百年来中原为何战祸连绵,就是因为分裂,只有统一中原,才不会再有战争,老百姓才会有平静的日子过。”
“可你们在老百姓过平静日子之前,先让他们失去了丈夫,儿子,父亲!”
余鹤沉默了一下,慢慢道:“我记得当年,她曾经说过一句话——不经战争之苦,不得和平之福。”
沐流沙长久的看着他,突然淡淡一笑,笑容一下子生分了,然后我听见她用熟悉的口气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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