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质问
“萧知事。”江念晚略一点头。
萧润行了一揖。
“臣冒犯。臣见九公主受伤,实在忧心得厉害,故而斗胆前来,还望九公主见谅。”
江效从前就对九公主和萧润的故事有所耳闻,如今瞧见他本人,心中只叹小姑娘到底还是沉迷皮囊多些。
正准备告辞为他二人让路,却听江念晚轻咳了下。
“世子哥哥不必避让的,我也不好与外男独处的。”
她声音不大,江效却听清了。
瞧着她这隐晦神色,他有些讶然。
外人皆道九公主与萧知事两情相悦,如今看来,倒像是萧润一人痴缠。
不过想来也是,九公主这样飒爽执着的女子,何至于也只视皮囊识人。
见江念晚明显向他身后退了半步,他微挺身子,正色道:“萧知事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若是让旁人看见了,终归对九公主名声有碍。”
他往日虽同江念晚不甚相熟,可到底也有着一层血缘在,如今维护起来也颇有底气。
本以为对面男子或恼或窘,却不想他神色平静地点了下头。
“臣自知身份低微,不配随侍公主左右,今日前来别无他意,只是想将此药献给公主。”他手中现出一青色瓷瓶。
“笑话,太医院中什么没有,用得你这药?”江效轻笑道。
萧润手指摩挲瓶颈,缓道:“此药乃我族中秘方,对伤口愈合极有好处,不会留痕。还望九公主不计较我之前的冒犯,能够收下此药。”
听上去确是奇药,江效瞧了一眼江念晚。
江念晚忽而想起了什么,神色缓了些:“知事言重了。过往都不算数,我未曾放在心上,就谢过知事的药,我收下了。”
前世她嫁与萧润被他一把火烧死在房中,倒也不是什么都未发觉。
因她从前与陆执相熟,故而知晓不少赤赫族的事情。而萧润此人房中布设,又像极了赤赫族人的习惯。
他那时费尽周折地娶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又亲手杀了她。她如今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确是赤赫族人,记恨她外祖父窃城防图致使赤赫族灭亡之仇,才要除而后快。
她隐约记得陆执说过,赤赫族中确有一种秘草对伤痕有疗愈奇效。
萧润见她没有拒绝,明显眼中带上喜色,将瓷瓶双手递上。
“谢九公主不嫌弃。”
萧润走后,江效犹豫了下道:“臣说句僭越的话,九公主收了萧知事这药,恐怕还当公主愿予他机会呢,今后恐还要有烦忧。”
江念晚抬眼:“你瞧着他还像对我有意吗?”
江效愣了下,道:“自然,男人最懂男人。”
江念晚点头。
也不全然是坏事,萧润若真是赤赫族人,能认定是她祖父于赤赫族有仇,那不恰能说明外祖父并未叛南郑吗?说不定日后也能在他身上寻些能为外祖洗刷冤屈的线索。
她那个死于赤赫族城都的将军舅舅,还有不惜性命也要带回城防图的外祖……这样的余家,怎么可能是叛徒?
可父皇不信。
陆执似乎也不信,所以那年才不肯见她的吧。
见江念晚神色无端变了些,江效有些不解:“怎么了九公主?”
“无妨,你说男人最懂男人,”江念晚念着他上一句话,喃喃问,“那你觉得,帝师这样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啊?”
“帝师?”江效愣了半天,一时却答不上来。
帝师陆执备受陛下器重,满朝野所有高官都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他,却没人摸得清他的喜好。
但刚刚才夸下海口,此刻江效还是肯定道:“必得是才貌双全家世清白的高门贵女吧。”
江念晚抬头,看向愈暗的天色,很慢地应了声。
“是啊。”
傍晚。
镜玄司外星霜挂月,夜色清凉如水。
“帝师,属下瞧见九公主在外面徘徊好久了。”曹选对着伏案的男子通传。
陆执手中笔一顿,道:“迎进来。”
“是。”
小姑娘被曹选引着,步伐小心地走了进来。
“没打扰帝师吧?”江念晚轻声问。
“九公主还有伤在身,怎来了镜玄司?”陆执问。
一抬眸,瞧见了她手中端着的糕点盒子。
“因为前几日帝师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所以……所以就来了。近日是寒瓜时节,我学了御膳房的做凉糕的法子,制了这寒瓜凉糕,解暑之效应当不错。”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到陆执身前说话就不利索得很。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怕被他拒绝。
曹选闻见寒瓜清甜气息,悄然抬眸瞧了眼,于心中叹了口气。
满宫皆知九公主是个倔强骄傲的性子,因疑余家之事与皇帝有关就闭宫不出近两年。也曾因帝师那日爽约,不问缘由就自断了这段缘分。
却不想这几日怎么又如同转了性子,颇有一股不肯善罢甘休的气势。
想来也是真的对帝师有了情意。
见陆执向这边看了眼,曹选会意,行礼出去了。
内室之中重复安静,烛灯火光中的焰花跃动。
“九公主不必如此费心。”陆执瞧见她指尖上淡淡红痕,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本就是皇城里千尊万贵的公主,非要学旁的女儿家洗手作羹汤。
不伤了自己才怪。
像是早有预料,她听见他这冷冷淡淡的话也没像往日一样恼,只拿出一个瓷瓶给他,道:“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相求帝师,我知晓帝师曾修习过医术,不知帝师可否为我鉴鉴,这药可安全吗?”
陆执接过,拨开瓶塞倒了些出来。
片刻,他眉心微凝。
“不知九公主从何得来?”
“萧知事送给我的。”
江念晚有些紧张,前世王朝曾因萧润造反而灭亡。
这一世,如果让陆执知道了萧润的野心,结局一定会不一样吧?
他手微顿,随后将药瓶还给了她。
“确实是能平复伤痕的药,公主放心。”
见他没有太大反应,她有些着急,鼓起勇气又道:“我从前听你说,赤赫族也有能使伤痕复原的药,其实我已经找人查问过,这药里有极隐秘的一味苦荇草,这是赤赫族特有的方子,是与不是?”
“其实我生得没多漂亮,性格也不好,我这样一个没钱也没权势的公主,帝师是不是也不解萧润为何会苦苦追求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萧润是赤赫族的人,他求尚公主,只是为了复仇呢?那是不是就能证明我外祖没有谋逆之心……”
“谁跟公主说的这些话?”陆执神色冷了些。
“我不傻,外间那些风言风语,我听得到。何况父皇从前虽不是最宠爱母妃,可却也常挂念着。但两年前却直至母妃病逝都未来看过,难道不是因为疑心余家有谋逆的心思吗?”江念晚声音发紧,努力压着哽咽。
“这些事已经过去,何况萧知事若真与赤赫族有关联,也是前朝的事,和公主无关。”
“过去了吗?”江念晚轻笑一声,而后看向他,“帝师一直和我关系要好,两年前却无端冷淡,难道不是因为我忽然有了个谋逆的外祖吗?”
她目光太直白,陆执垂眸:“是九公主想多了。”
“帝师一直秉身周正,朝中多少重臣想要结交与你,你却向来都不肯结党。父皇对你那么信任,你当然不会冒险沾惹上……”她情绪有些失控。
“我不在意那些。”陆执薄唇微动,看着她道。
却比在意更残忍。江念晚想着,如果他在意,那么她向他证明外祖的清白,他们自然能同从前一样。
“那你在意什么?”江念晚一字一句地问。
陆执不语,眼眸漆黑一片,视线凝在她身上。
小姑娘压着骄傲,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想求一个答案。
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的袍袖下,他手指微滞,骨节泛白。
“算了,我不问了。”
江念晚忽然有种错觉,似乎他这一瞬间很脆弱,让她没办法再尖锐下去。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总而言之,帝师日前又救了我一命,我如今应当报恩的,今日这糕点就是本公主的诚意。”
话一出口,她已觉不对,果然见陆执抬眸看过来。
“西场只一救,‘又’是何意?”
江念晚有些慌乱,半晌稳住心神道:“就是,之前……梦见过帝师救了我。”
陆执眸如墨海,似有暗光一闪而过。
刹那间,头又无端剧烈疼痛起来。
倒是巧得很。
这几日,他也一直在做救她的梦。
可惜的是,在梦里的那片火海,他却没能把她救活。
以至于夜间几次转醒,都仿若犹在梦中。
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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