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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比试


翎朝宴开始在巳时,还富余一段时间。

        “郡主安好。”见江岑宁走过来,徐绮朝她见了礼。

        “徐姑娘,好久没见了,”江岑宁作势要扶她,面上端着温和,“今年也要预祝徐姑娘获得头名了,姑娘的才气怕是满京都无人能较。”

        徐绮心中虽志在必得,嘴上也谦虚着:“哪里敢与郡主公主们相较,都是臣女侥幸罢了。今年翎朝宴着实比以往热闹不少,臣女瞧着九公主也出来了。”

        江岑宁听她提江念晚,眸光一动,微笑道:“你可不知道,如今这位九公主仗势可大着,因为要参加翎朝宴日日跑镜玄司缠着帝师呢,都不准我们靠近呢。”

        徐绮面色一变,脱口而出:“她竟这样不避嫌?”

        “避嫌?”江岑宁故作不懂。

        “臣女是说……帝师也是出题人,她这样日日去问,就不怕外人传闲话吗?”徐绮勉强笑道。

        “咱们纵使明白也不敢说啊,她毕竟是公主,你说是不是?”江岑宁顺了顺被风吹乱的裙摆,微笑道,“都已经到夏日里了,风竟还是这么大,可见很多事也不是咱们想着就能控制的。”

        徐绮不言语,瞧着被风吹得猎猎的衣裙,眸光闪了闪。

        到了抽签的时刻,徐绮抬眼看了看走过来的翰林院小侍从,从中准确地摸到一只边上有细微刻纹的长签。

        握住那竹签之后,她佯作不小心拨歪了签筒,翰林院的小侍从连忙上手搀扶。

        “抱歉。”徐绮帮他一起接住签筒,顺势碰了碰他的手。

        小侍从对上她的目光,摸到手中有了一张纸条。

        徐绮眸光带着些厉色。

        每年为了她能拿下翎朝宴的头名,祖父在翰林院上下打点关系,不知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让所有翰林院试题的签子都在侧面做了微不可查的标记。

        走到帝师面前的人必得是她,绝不能是旁人。

        江念晚也迅速择了一签抽出来,瞧着签题倒不常见,是问刑赏之论的对策,不过她这段时日读的古今策论不少,也不至被难为住。

        她不假思索,在纸上洋洋洒洒写起来。

        徐绮见她并不犯难,微垂了眼眸下去,也在纸上写起来。

        翎朝宴虽十分受朝野重视,但到底也不会真如科举那样严肃,策题一出也只做短论,以半个时辰为限,待考生写完之后各自宣读交流思想,而后由出题的众位官员评出最优。

        今日天气不算好,风一直吹着,众人的宣纸都用砚石压着才不致被掀翻,眼见着就要到结束之时,徐绮佯装翻页,下面的草宣却被大风吹走。

        “卷纸!”她惊呼一声。

        翰林院的小侍从连忙去帮她拿回,可惜风吹得甚大,一路也不知打翻带过了什么,风沙四起,屏风这侧的女眷都纷纷拿帕子捂了脸。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之时,江念晚一睁眼,却瞧见满卷的墨水印渍。

        不知是谁的毛笔被风吹落,在她的宣纸上滚过了一周,如今差不多毁了她满篇的对策。

        “我的天,你这满篇都瞧不见字迹了!”江念珠看见了,一时愕然。

        江念晚也怔怔抬头,瞧见六公主江念安正在寻笔,瞧见这边的情形,惊得捂了嘴不知怎么办。

        也并不是故意的。

        徐绮摩挲着纸面,唇角绽出极轻一丝笑。

        最后一炷香燃到尽头,随着翰林院的小侍从一声“时间到——”,所有人都撂下了笔。

        “呀,九公主,您这……”侍从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罢了,也不过就是一次翎朝宴,和父皇说明情况,父皇不会怪罪你的。”江念珠劝慰道。

        可若是那样,岂不就等同于放弃?

        那她这些时日的努力算什么,陆执为她所费的心力又算什么?

        “我不放弃。”江念晚低声说。

        徐绮听到了她这一句,有些惊异地转过头来。片刻之后须得轮流念出策题与自己写的对策,她写的这一面子的字都已经被墨水沾染了,要怎么念?

        死撑罢了。

        她的题目非常阔大,以论天下治乱为题。这篇策论她已经准备了许久,经过祖父打磨,文辞华丽烂若舒锦。她读的时候,自是得了一大片赞赏,在座的都频频点头。徐绮满意坐下,等着江念晚那侧开始。

        正准备瞧笑话的时候,却忽然看见江念晚将那沾满了墨迹的卷纸捧起。

        “你前些时日那般好学,朕倒要瞧瞧,你这些时日到底有多少长进。”皇帝瞧见江念晚,抬眼些许。

        “是。”

        江念晚捻着宣纸的角,乍一抬眼,视线就落在了那个人的方向。

        他在看着。

        也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总能为她添上一二勇气。

        江念珠在一旁着急不已,这策论不比平常,都是要引经据典的,能写出已经要绞尽脑汁,何论默念?

        “你疯了吧你?你赶紧告诉父皇……”

        江念珠话音还未落下,江念晚已经垂下眼,一字一句默来。

        这些时日所读的书,请教过陆执的典经,早如刀刻斧凿一般地印在心中。

        他曾说策论本在于心,立意才是灵魂。就算这篇策论已被墨迹沾染,根骨却不会变。

        所以就算不用方才写的,她也能再言、再述。

        “论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是以赏之以仁,罚而多义,乃君子之道。然传中有‘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此皆赞有善从而赏,有过正以罚,是故赏罚皆应归之于仁,又拘之以义,是处天下事之大道。”

        她言语流利毫无磕绊,娓娓道来。

        徐绮怔怔,听出这一题并非翰林院所出,暗自攥紧了手。

        在座的所有人也都噤声默然,一时间只听得江念晚声音从容。

        她这一番策论很是出彩,不仅有从前《刑赏忠厚至论》的风采影子,还提出了刑赏不仅要有宽仁之心,也要以道义法度责令,是要赏罚分明又宽严相济。

        良久之后,江念晚放下宣纸,做了结。

        皇帝罕见地赞赏点头:“不错。”

        在座的众人也纷纷鼓掌,不少人面露惊艳。其实江念晚两年前有几篇策论就足够引人注目,只是平日里似乎并不聪明,总是追在帝师身后问东问西,才让不少人忽略了她。如今这一篇,确实十分有分量,论道充分清晰,挑不出半分错来。

        徐绮紧紧捻着手中的宣纸。

        江念晚果真幸运,抽到的题恰好不是翰林院的,是陆执所出。若说她全然靠自己答成这样,她是万万不信的。

        之后的几位她都没有心思再听,只等着翰林审判的结果。

        翰林院的老学究们几番审论定夺,最后还是将头名定在徐绮和江念晚的对策之中。只是徐绮文采虽十分飘逸华美,却实在少了些根骨在,所提的仁而爱民也过于浮表,缺少见地。

        “今年翎朝宴,九公主的《论刑赏》获头名!”

        徐绮神色一顿,但很快压下,只撑着站起身来,随众人一同起身为江念晚道贺。

        接下来便是自由问论,众人有不解疑惑都可相提。

        “真是可惜徐家姐姐了,若不是因为九公主……”似是不敢再言,江岑宁安慰般朝徐绮笑着。

        徐绮勉强笑笑,站起身朝江念晚道:“恭喜九公主获得头名,听闻九公主近日一直去镜玄司请教,今日一看确实得了帝师真传。”

        江念晚看过来,淡笑道:“我天资不高,多亏有帝师相助,策论才能有所长进。”

        徐绮低声笑,道:“是啊,若非这样去找帝师相助,公主今日又抽到了帝师的题目,我们怕也难这么轻易就得到帝师的教诲。”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恰能让周围人听个清楚。

        有人带着探寻的目光望过来,江念晚时常往镜玄司跑的事情,他们也是知晓的。徐绮此言……岂不在疑江念晚作弊,提前知晓了题目?

        江念珠骤然拍桌子站起来,第一个不平:“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怎么了?”有人吓了一跳,连忙出声询问。

        皇帝和一众翰林院官员也听到动静,纷纷转过来查看。

        江念晚一愣,目光定在她身上。

        徐绮瞧她神色微变,只以为自己说中了她心中要害,正暗自痛快时,忽然瞧得她轻笑。

        九公主江念晚相貌生得并不明艳,可一双眼睛却实在明亮,笑起来那份温软干净,是全天下人都难有的坦荡。

        “你方才说,我抽到了帝师的题目?”江念晚展颜,心中只觉讽刺。

        前几年听闻徐绮夺得翎朝宴头名,她也是当真佩服的。这段时日她没日没夜的努力,也为着能与她相较,甚至研究了她从前的策论,想要写出她忽略的地方。

        如今想明白一切,却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不配作为对手。

        徐绮瞧她笑意盈盈,一时不解。

        “翎朝宴所有策题都是保密的,并无谁人出题之分。你又如何知晓我今日所答的是帝师的题目?”江念晚抬眼看她,清隽眸子里带了点锐利,声音低得只有她二人能够听见,“难不成你知晓所有翰林院的题目,才知道我今日所答的是帝师所出?”

        徐绮面色大变,方才只想着让她丢脸,却忘了这一样。

        “听闻,徐姑娘的祖父在翰林院任职侍读,也算是位老学士了?”

        徐绮怔怔不语,手指紧紧攥着衣裙,脸色苍白如纸。

        “臣女只是……只是熟悉帝师出题的偏重,这也是臣女猜的罢了,和臣女祖父有什么关系。”

        “既然如此,那大约是没有关系了。姑娘若是不服,大可将你我二人试题交换重比一次。”江念晚淡淡道。

        徐绮咬着牙不说话,指尖几乎都在颤抖。

        她所准备的都是翰林院的题目,就算此刻重答,怕也对不出什么。

        可江念晚明明也是提前知晓了题目才能答得如此出彩,有何颜面如此说她?

        “我哪里敢不服,公主就是公主,若是想赢,自是比臣女容易的。”

        “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立刻报与翰林院重出试题,令你我二人重新比试,反正我敢——”

        江念晚声音平静如水,已经换了新的宣纸铺在砚石下,微侧过头朝她笑了笑。

        急风将她的声音准确地送到徐绮耳朵里,短而清晰。

        “你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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