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年的情书
“啊？还是别了吧……来找我干嘛呀！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你跟他说别来了。”时薇顿时慌张起来。
“他说让你等他的，他有事找你。你就等着吧！”孟也晴说完就带着笑快步往六班走去。
时薇看着她的背影，望向走廊尽头熟悉的六班，那里只是门牌变了，但是还是她熟悉的坐标，那里还有许多她熟悉的人。那个熟悉的地方还多了一个让她一直挂在心里，想起来忧郁，说起来心慌的人……
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时薇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教室里只剩三三两两的人，又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越发的心慌。
顾凡还没来。面对空无一人的教室她却想逃了。
这么想着，连忙起身，把灯都关掉，教室门也锁上了，走在暗黑的走廊上竟有些害怕这朦胧的黑。一抬头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对面向她走来。
她还是没能逃掉。只好原地站在栏杆前，手紧张的抓住栏杆，头脑都是空白的。
“不好意思啊，还要你等我。”
顾凡走到时薇身边，一开口对时薇说了这句话。
时薇觉得自己已经长高许多，可是看着对面更高出许多的顾凡，听着这阔别已久的声音，竟一个字也不知道说了。紧张的心跳声，手下栏杆的冰凉，还有脸上的灼热让她开不了口也迈不开步。
顾凡就像第一次给时薇信的时候一样，一只手伸向心脏的位置，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向时薇。
时薇有些木然地接过。想说些什么改变一下这微妙的气氛，一抬头顾凡已经转身往楼梯走去。她心底陡然生起一些失望。
她并没有等待着他会说些什么让她欢喜的话，也没有想过会和顾凡在这黑灯瞎火处发生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的事。只是当下这样的场景还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顾凡在前走着，背影看起来比这十一月的月色更清冷。
时薇心情复杂地握着那封同样带着他体温的信看着他的背影。安静的校园，安静的教学楼，目下黑黢黢的视野让她有些怕，看到顾凡快走到楼梯口了也不敢一个人继续待在那里，跟上顾凡，以为顾凡听到脚步声会停下来等她，可是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静默地走着。
以前遇到的狭路相逢和擦肩而过多是时薇在前，顾凡故意落在后面，或者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时薇前面。而这一次，顾凡没有等时薇，他依旧保持着他的速度，孤单而坚定地走着，没有回头，没有语言，连打破尴尬的咳嗽声他都不曾发出。
终于走到了教学楼的转角处。宿舍楼的方向在一处，一整栋大楼全部点亮了灯光。男女生宿舍的入口是东西相向，时薇攥着信看着顾凡朝东走去。
她抬头望了眼宿舍，耽搁了这么久，快到熄灯时间了吧。
再看向顾凡，他依旧是头也不回。
时薇慢慢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顾凡的背影。良久，深吸了一口气，埋头向西走去……
路上时薇想起那年初三的教室里，一场期中考试正在进行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大家在监考老师的提醒下都停笔起立交卷。
时薇的座次在四组最靠墙的一边，有的同学考完就熙熙攘攘走出了教室，考完的轻松和放假的快乐让他们都懒得及时把为了考试而排兵布阵的桌椅归位。
时薇靠着墙站立着整理桌面上的草稿和笔，听着后面的同学相互对答案的声音，也在心里想着自己写了什么答案，正准备回头跟大家接话时，却看到顾凡从座位那里起身，目光坚定地朝她走来。白色的衬衣，蓝色的牛仔裤，高高大大的身影直逼上前。
时薇预感有些异样，莫名地心慌起来，装作没看到，赶紧回转身继续收拾桌面，预备把东西都塞到桌子里去就搬起桌子回到她自己的位置上。
“时薇。”
顾凡站在时薇身边叫她的名字，一下把准备出逃的时薇堵在了座位里面。
知道躲不过去了，时薇有些迟疑地看向顾凡。离得很近，虽然教室里吵吵嚷嚷，但时薇仿佛能感觉得到顾凡的呼吸声。
她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攥着草稿纸，抬头看着顾凡，顾凡也正看着时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因为紧张而突然忘词一样。
两人面对面伫立着，四目相对。顾凡站在她的课桌边，把出去的路占得严实，此刻的时薇宛如一只被困顿在逼仄胡同里的小猫，两人近在咫尺却全然没有任何一次路上遇见的放松和随意，气氛很微妙。
时薇听见自己的心咚咚跳，震得都害怕顾凡也能听见。
看顾凡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的样子，时薇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咳！你，你找我有事吗？对了，那天谢谢你的外套。”
顾凡把外套借给她，她还找到机会道谢过。
“嗯……”顾凡回应着，想说什么又再次止住了。
时薇闪烁不定的眼睛，和紧紧抓住桌沿的样子，在这一刻让顾凡清晰地感觉到时薇的紧张和戒备。他的犹豫似乎是在检讨自己太过突然而吓到了时薇。
还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要中考了，顾凡怕有些话再不说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又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开学典礼上她穿着制服专注地奏着乐器从队列中穿行的样子；也许是每一次课间她回头的笑无意中停顿在他的脸上过；又或者是她每一页每一页纪录工整的笔记本；还可能是那一次差点呼之欲出的喜欢惹哭了她却触动了他保护她的本能……
顾凡说不清道不明。他现在回想起来，唯一清醒的是他忘不了自己突然听到别人说吴扬追到时薇时的那种嫉妒到发狂的心情；忘不了时薇和吴扬一起笑颜如花自己的心却隐隐作痛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到了时薇和吴扬彻底分道扬镳却又到了快毕业的时刻。
现在站在时薇面前，他除了紧张再也想不起具体要说什么。一肚子的话该从何说起呢？在心里想过了多少次的开场白最后也只化成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封叠得很用心的信递到时薇面前，“这个给你……”
时薇条件反射地接过来，翻转打量着手上的东西，直觉告诉她这是什么，可现实只教会了她问：“这……写的是什么？”
再抬头，顾凡已经帮她把桌椅搬到老地方，落地后就转身走出教室了。
短暂的交流。短暂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之间刚刚发生了什么惊涛骇浪的交接仪式。
时薇看着周围，大家三三两两对着答案，四五成群挪着座位，教室里热闹得像个集市。刚才自己内心的翻江倒海根本没有人看穿，也没有人注意到她被顾凡堵在墙角里的羞涩与窘迫。
回家的路上，直到走出校门，时薇才察觉手上仍旧紧攥着顾凡给的信。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假装清着嗓子，又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唯恐旁人看出端倪，声东击西间就把信不经意地塞进了书包。
回到家时薇把书包放在床角，坐在一边盯着它出神。那封叠得别出心意的信一直静静地躺在里面。路上一直想尽快看到内容的信真有机会看了却惶恐于里面会具体写些什么。
其实她也大概猜到里面写了些什么。她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要机械地去接过来那封带着顾凡体温的信。现在不管是看与不看她和顾凡都再也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晚上，窗外凉风习习，树梢萌发出来的新芽摇摆着。月光照耀下的新芽随着微风也摇曳在暗黑、安静的6号房内壁上。
像是鼓足了勇气，洗漱完的时薇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打开台灯，拿过书包。她摸到了那封信，叠得很厚，沉甸甸地。
时薇沿着信纸的折叠路径小心地打开，顾凡遒劲潇洒的字迹铺洒开来……
薇：
考虑给你写这封信是最近几天的事，可是要说的话却感觉像是在心里藏过了好几年。
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共同学习、生活了近三年，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是慢慢陌生的老熟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几乎成为陌路人？这其中的每一次遇见，看到的你总是匆匆擦肩而过，我甚至都没有就当时把你气哭的事好好给你道过歉。原以为的来日方长，却像在现实里说着的后会有期一样变得遥遥无期。
我见过你的笑，见过你的泪，我以为我参与过你所有的喜怒哀乐，我以为我比其他人都足够了解你，然而现实却总是在一个个阴差阳错中和你走失在一个个重新相逢的路口，这常常令我懊丧不已。每一个分开的节点都注满了我对下一次重逢的期盼。每一次重逢又都让我有走近你、亲近你、呵护你的使命感。年年月月间，我对你的喜欢已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隐藏不住。
时薇，时薇。多少次我在梦里、在远远相望的路上、在你看不见的角落，这样默默地叫你，这个名字每一次的闪现都会牵扯动一次剧烈的心跳。“时薇”，这两个字像是篆刻进心里，不论我身在何处，所为何事，但凡想起这两个字总能令我心潮澎湃。每次叫你的名字我都需要鼓起勇气，更多的时候我在心里叫了许多遍，喊出来的却是一个“哎”字。
哎，哎，哎，就像是在说着“爱，爱，爱”。时薇啊时薇，我喜欢你啊，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心里说着的话……
可是原谅我还没有学会怎样去讨一个女孩子的欢心，也没有技巧去制造每一次的顺其自然，我只有一颗喜欢你、唯恐失去你的心，它很笨拙却很努力地为你跳动着……
这些长久以来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你不知道，我也害怕让你知道。我只是想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给你任何可能的呵护，而不想这种呵护成为你的负担。我也害怕这种喜欢成为你抗拒我走近的理由。我在等自己长大，长大到能足以辨明这种喜欢是不是一时兴起。每一次你苦恼，我想马上知道原因，每一次你开怀，我想知道原因，每一次你沉默，我也想马上知道原因。这些原因对我至关重要，因为它们是我走进你的世界的通行钥匙，我想靠自己找到，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了解你，了解如何去喜欢你，如何让你接受一个喜欢一个人喜欢得如此拙劣的我。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封信，我想告诉你的远远不是这一封信的内容。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三年游走在你世界边缘的所有。可是怎么才能说得尽、道得明呢？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如此简单，可是我却如此难以向你完全表明。
此刻我不想再等下去了。那么多个日夜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何必如此执念。我等不及长大，等不及非要长成一个男人的样子再来告诉你或者我自己——这个有关“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到无以复加”的答案。再这样等下去可能就再没有机会告诉你我内心的想法，再等下去可能又会出现另外一个人来将你的心占满……
我当过看客，这种滋味，不好受，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时薇，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好多好多的喜欢，让人抓狂的喜欢，可到了你的面前又变成了令人懊悔的克制。我常常在想，这也许都源于我的不表明、你的不了解。
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写下这些字，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突然甚至毫无头绪，我现在甚至都在设想，如果你又像以前一样遁入到一个我无法触碰的境地，我要如何重新把你找回来。
也许这一次更困难，不是一次偶遇、不是一次陪跑、不是一次雨天送衣那么容易就再重新接近你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喜欢你，同别的人一样，也同别的人不一样。我很坚定我自己的心，这不是一时兴起，不是兴之所至，不是你以为的别人那样的喜欢。我喜欢你，经得起时间和你的考验。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顾凡
2002年4月18日
时薇终于读完这封信。
她面红耳赤，一手拿着信，一手捂着一边脸。
她难以置信这是从顾凡笔下写出的文字。她是知道他喜欢她的，并不是顾凡以为的一无所知，可是她从来都没往深了想，校园里的情愫向来不都是见光死，来得快去得也快吗？
很多时候时薇如乔希一般，只当顾凡喜欢她这件事就只是青春期孩子之间很常见的异性相吸。她们都经历过那些懵懵懂懂的时刻。爱情，也不过如此啊，她们还拿彼此的这些事情当作玩笑说过多次。
可看了顾凡的信，时薇知道，顾凡不是那些“不过如此”，他的感情比这封情书还要厚重，时薇能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情绪，克制下来的情感。这烫手的情书一下子让时薇心猿意马。
她需要时间来审视自己，她再也不是那个一个感动就陷入到你喜欢我我就得报以喜欢回赠给对方的时薇，也不是任人一起哄就妥协的时薇。
她见识过所谓爱情结下的苦果，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靠一份缥缈的爱情来改变人生轨迹是不是风险太大？十五岁的她，懂了些男女之情，在自身没有能量之前，爱情的甜与苦不都是上天随即发放的盲盒吗？
顾凡是一个很好的人，时薇能感觉到他的阳光、他的真诚、他的友善、他的温暖，这样的人就像奶奶，总是在她无助又怯懦的时候让她定下来，失去奶奶已经让她感觉到一次世界的崩塌，如果因为一次不能确定不能长久保质的爱情让她再一次失去这样的人，她害怕自己再没有面对往后的勇气。
她懂的，没有人能救赎得了她。她的家庭乱糟糟，糟到她过早地就懂得察言观色，懂得委曲求全。遇见别人的好，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去还人家的好，其次才是要不要、该不该接受别人的好。她要自己强大起来才能配得上这些好。现在的她，哪里配呢？
手上的信时薇不敢再看第二遍，她郁郁寡欢地坐在床头发着呆。
她觉得奇怪，以前拒绝吴扬的时候为什么周身都轻快，该干嘛干嘛，这一次却如此烦闷不安？
是因为马上面临中考了吗？也许是的，考试的时间一天紧似一天，一边是动荡的内心，一边是焦灼的考期，不焦虑才怪。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熄灯铃响起，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时薇站在寝室门口的走廊上把信塞进口袋。
摸黑洗漱后，时薇爬上上铺，从放在床尾的外套口袋掏出顾凡的信。虽已熄了灯，朦胧中顾凡的字看着还是那么熟悉。从初三到高二，她和顾凡断开联系一年多，面对顾凡的字迹，这该死的焦虑感还是精准无误地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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