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飨诸君
方才曹皇后的一番旧事已经被人有意无意的传扬出去。
于是在众人眼中——有曹皇后在此,此地就当真有如立下一根定海神针。
午后,熙宁便带着宫人们或担或提着晌午就开始准备的酥饼、肉粥去往‘前线’犒赏兵卒。
沿途往那处走,入目除却碎瓦颓垣还见证着昨夜那场夜袭,往来收拾残局的士卒、僧侣皆是面色平和,有条不紊的做着手头的活计。
早起回来时,血迹斑斑的路上,还能见着零零散散丢弃着的盔甲、兵戈,现如今路上坦荡并无阻隔。
午后的阳光炙热的照耀着承恩寺,驱散了早起浓烈厚重的血腥味。
心里一瞬间五味杂陈,熙宁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去,便高昂着头径自往静思园去。
所谓‘前线’,正是她先前住着的静思园,如今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一片废墟。
几个时辰前,她从林孤口中听闻此事时,心中只是恻然。
而现下她愣仲的仰头望着被烧的漆黑的牌匾,心中是止不住的怆然。
若她那时没及时被林孤救下逃脱,此刻等着她的必定已经是葬身火海的结局。
脑海里蓦然蹦出来一句话来——有什么会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令人悲恸的事呢?
她身为帝后膝下唯一的女儿,荣宠至极的公主。
即便不是皇子,若她不幸离世,亦是往帝后两人的心口狠狠插入一把匕首。
此乃杀人诛心的好计策。
烈日当空,她却觉得胸口涌起丝丝寒意,袖口下的一双手紧紧握着,好像这样才能抑制住胸口溢起的慌乱和害怕。
“公主,您来了?”
熙宁低头,视线保持着平和落到说话人的身上,“云侍卫。”
“公主,您的静思园被烧没了。静思园这处损毁最是严重,不过属下们已经加快清理了。
云州说话时的语气带着沮丧,好像没保住她的静思园是多么严重的事情。
可是静思园不过是她短暂落脚的一个地方罢了,熙宁想着,心口划过一丝动容,目光柔软的落到云州身上。
他身上的衣裳还带着污垢与暗色血迹,应是鏖战之后,没来得及休息便投入善后这件事上。
“云侍卫,你忙活多久了?”
云州挠挠头有些害羞:“击退流寇后便开始忙活善后的事了,倒是忘了看时辰。”
熙宁嗯了声,道了句“辛苦你了。”
“能为公主效劳,一点也不辛苦。”
林孤适时在一旁提醒道:“云州,你去招呼人都过来,公主带了些吃食犒劳诸位。”
云州裂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便转身小跑着回去招呼人过来,边跑边呼唤着“公主亲自来送饭菜啦,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众人应声很快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向着熙宁公主站着的地方聚拢过来。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可是眼光都是闪闪发亮的,充满着希望与质朴。
这是熙宁第一次以大齐公主的身份来‘前线’犒赏将士们,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是以只能凭着记忆里听过的话依样画瓢。
“本宫身为女子,能量微弱,能做之事了了。唯有为诸位准备些饭菜聊表心意,由衷的感谢诸位昨日护驾之功。待回京后,定然为诸位论功行赏,以表感激之情。”
身前的人群立马沸腾起来,连声说着对熙宁公主、当今帝后仁爱之心的无尽赞美和由衷的感激之情。
明明该感激的是她,可是听着他们碎碎念叨的话,熙宁浅显的泪腺便有再次决堤的迹象。
说完熙宁深吸一口气,抬手接过春递上来的襻膊,把袖子束起。
“请诸位军爷在这处排队吧。”春在一旁应道。
熙宁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手中的汤勺稳当的一勺又一勺的落入他们捧着的碗中。
春:“公主担忧你们,便同厨房的厨子们一道做了这些吃食。”
吉祥一面分发着手里的酥饼,一面笑着接道:“各位军爷且先吃着,若是不够,奴婢再去取些来。”
“够的够的。”云州已经抢着答了句。
熙宁笑了笑,便继续舀着肉粥,没一会儿却听着春提醒道:“公主,此地还是让奴婢们来吧,您还要去看欧阳太傅呢。”
云州边吃着酥饼,边嚷道:“公主,此地有我们在就好,您快些去忙别的事吧。”
众人跟着附和着,熙宁见此便没有拒绝,把手里的汤匙递给吉祥。
“那你们便留在此处。”熙宁吩咐了一声,便转脸对林孤道:“那麻烦林侍卫随本宫去看望欧阳太傅吧。”
林孤应了声是便往前几步引着熙宁往欧阳长林暂住的地方行去。
“都是在生死间摸爬滚打过的人,能快乐一日,便不会苦着脸过一日。”林孤在一旁淡淡道。
熙宁一怔,没想到他竟然点出了她方才暗自思索的事。
有些惊诧的回头看他,笑道:“苦中作乐也是快乐的,对吗?”
林孤点点头算是回应。
两人便不再说话,沉默着往前又走了一段,林孤才又开口道:“公主,您还想去放花灯吗?”
熙宁回了神,抬眼看他,目光中飘过一丝微弱的茫然。
现实与梦境已经渐行渐远,她不知道是否还要寄希望于放花灯这件事情上。
转念又想到这些时日里的事,总觉得寄希望在旁人身上,在这些虚无的梦境上,都不若寄希望于她自己身上。
可是若是信了,好像也不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这事真算得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熙宁想着,不禁浮起一丝苦笑。
或许‘放花灯’这件事是如今黯淡情绪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光亮,或者也是唯一可以发泄负面情绪的一个渠道吧。
想着,她黯淡下去的双眸里闪出一丝希翼来,声音坚定的对道:“去,当然要去啦!而且我还要学些傍身的拳脚。”
熙宁站住脚,转身望着林孤,目光很是坚定,道:“我去和母后说,就说经此事后,我想学些傍身的技艺,日后若是遇到贼寇也有能力脱身。你放心,我去说,经历此事后,母后一定会同意的。”
“好,我一定会用心教你,让你出师。”林孤笑应道,转脸打量过她几眼,又揶揄了一句,“数一数二的女杀手,阿姝是做不到了,不过保命当是数一数二无忧。”
熙宁咯咯笑着,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望向他满是笑意的重复道:“四月十五,不见不散哦,林孤。”
“嗯。”
……
四月的天,早晚都透着凉意,午后太阳高悬还有些热。
熙宁刚到便见着欧阳长林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情一如往常般风轻云淡,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太傅可安好?”熙宁问道。
欧阳长林闻声抬起头来,嘴角上扬,“侥幸逃生,又能多活几年,自然是好。”
熙宁一愣,跟着笑道:“太傅可真的是乐观。”
“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罢了。”欧阳长林笑着回了句,又转头看向林孤,“林侍卫今日精神看着不错。”
熙宁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落到林孤身上,见他神色漠然,对这话并没做出什么反应。
没反应就是有反应,这是熙宁认为的,心里有些微惊诧,于是她试探的问道:“你们先前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答的异口同声,很是默契。
熙宁若有所悟的哦了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似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逡巡着。
欧阳长林和皇兄姜含章是至交好友。
林孤和欧阳长林似乎认识但是关系一般,眼见就是不对付的样子。
两条线索重叠到一处,这勾的熙宁愈发对林孤的身世好奇起来。
环抱着手臂,抬手撑着下巴,目光不住的打量起来林孤。
半晌,好奇道:“林侍卫,你可有事瞒着我?”
“并无。”
“哦?”熙宁的尾音高高挑起,是摆明不信。
“臣与林侍卫,一文一武,同朝为官,偶有遇见也是常事。”欧阳长林在一旁笑着接了句。
熙宁想问的可不是官面上的认识,不过既是他说了这番下台阶的话,她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话题一转,便同欧阳长林又聊了些学业上的事,两人谈笑自若,数个时辰前的那场血腥夜袭便已经渐渐被她抛诸脑后。
一晃太阳已经往西面去了,熙宁又叮嘱过欧阳长林几句,便带着几本书随林孤往定思园回。
两人走到僻静处时,林孤才沉声低语道:“公主没什么想问属下的吗?”
这一下午,林孤沉默寡言的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谈话,时不时做些添茶倒水的活计。
这会儿突然听他开口,熙宁欸了声回头看他,笑道:“自然是有的呀!”
又掰着手指嘀咕了一句,“可是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若不愿意说,我虽然好奇,也不会去问。”
说完,笑着仰头看他,目光诚挚极了,便愈发显得林孤这事做的好像心中有鬼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林孤停了片刻,还是解释道:“不过是先前见过几面,倒算不上认识。”
熙宁应了声便继续朝前走,“嗯,知道了,快些回去吧,母后定然还有事要问我呢。”
“好。”
回去的路上,万千思绪从脑海中划过,条条框框捋顺了想明白了。她那颗沸腾着,犹如注入滚烫热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已经不单单是为着纠正那梦中先知的家族结局,而是为她肩头承载着的身为皇室公主该有的责任与义务。
她不知道这一日她做的怎样,但是却清楚的意识到,这大概就是她政治生涯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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