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剖开了揉碎了的话,好似冰凌刺入姜含章心口,被酒精麻痹到几近迟钝的脑子终于起了反应。
他自小跟在昌乐帝身旁熟悉政务,如今二十有六,这其中门道又怎么能不清楚明白?
那些人本就狼子野心,要用还要提防着用,这才是昌乐帝和他一贯的态度。
如今这些投机客可以蛰伏下来等待时机。
然后呢?
若是让他们寻到主少国疑的机会,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取而代之。
靖难之事就会再次上演,到时候国无宁日,朝无安稳。
改朝换代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前朝旧臣、皇室宗亲都会被清算,谁也躲不开一死。
姜含章想的头痛欲裂,周身萦绕起的透骨寒意彻底浇灭了他这几日的浑浑噩噩。
偏过头看向熙宁的后背,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为父兄、母亲庇佑的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他甚至还有几分期待还能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劝解的话来。
熙宁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顾着长长吁出一口闷气,又兀自换了个姿势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小腿肚子,侧耳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半晌轻飘飘地又说了句,“看来皇兄是被他们这一招彻底打垮咯。”
说完,熙宁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锐利的匕首,“太子要死,臣妹不拦着,我甚至来之前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刀。”
熙宁抽出短刃,在袖口处擦拭了几下,淡淡道:“臣妹试过了,这刀锋锐利只一下你就能下去见皇嫂。”
“臣妹自会照看好皇侄,护着他,若是有一日连我也死了,我会带他下去见你们。”
“到时候就还是用这把刀吧?”熙宁一面说着,一面把刀刃插回鞘中,“只一下就死了,一点也不疼呢。”
接着叹了口气,“至于皇嫂被谁害死,我自会去查。待有了定论,臣妹会手书一封烧于两位陵前以告慰二位在天之灵。”
久久未出声的人终于开口了,嗓子生涩干哑问道:“什、什么?”
熙宁挑眉故作诧异:“我以为皇兄知道。”笑了笑又继续说,“我以为皇兄一心寻死,是连太子妃为何死都不在意了。”
“古太医已诊断过是心绞痛猝死。”姜含章目光闪烁,迟疑道。
“是吗?原来如此精明能干的皇兄,遇到李婉的事也会这般没了分寸,这样糊涂?”
语气里夹带了不着痕迹的讥讽,“李婉身子弱,臣妹是知道的,但你是她的枕边人,当比外人更清楚。”
“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你难道没怀疑过吗?”
“还是你喝酒把脑子喝傻了?”
说罢,熙宁半撑着发麻的腿站了起来,“去查吧,也只有你可以去查。”
也唯有他是最有资格查一查这件事的人。
熙宁敲打着发麻的腿等待身后人的回应。
就在她以为,皇兄会继续冥顽不灵的时候,身后猝然响起一阵轻笑,笑声渐渐舒畅而又归于沉闷。
“想不到孤还有个如此通透的妹妹,比孤看的清楚,也比孤清醒。再过几年,倒是真能独当一面了。”
熙宁笑笑:“姜家的孩子总不能只知道吃喝玩乐吧?又不是纨绔子弟。”
“这话倒是没错。”姜含章笑着点点头,忽而又问,“不过这事你是如何得知?”
“臣妹不知道,都是猜的;若是硬要说如何,大约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熙宁耸耸肩,回的诚实。
就连李曼都能知晓的事,身为枕边人又怎能不清楚。
唯一能解释他不清楚的就只能是他被悲伤蒙蔽了双目。
如此窝在这处追思故人,满心满眼都是想随她去了,又怎么可能抽出心神去想其中枝节。
‘在皇室里,太过重情重义未必是好事,甚至算不上一个明君,’熙宁脑海中突兀的蹦出这么一句话。
不及多想,又觉得‘明君又要是怎样呢?难道弃情绝爱吗?’
恍惚间,她好像记起来从前在凌烟阁翻出来的那本落满尘埃的旧书,其上言简意赅的记载着那场靖难之变。
熙宁摇头赶走这些杂念,步履往前行过几步,这才转移话题道:“臣妹想起来了,左相送来的婵妹妹,我方才在灵堂见过了,和皇嫂很像。”
目光闪过一丝犹豫,还是沉闷地补充了一句,“可李婉只有一个。”
再相似也不是那个人。
身后的人静默许久,声线沙哑又绝望的应了声“孤知道。”
熙宁松了口气,偏过头见他坐在软榻边发呆,也猜出他的想法。
也许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去。
或许在他心里,不看着李婉下葬就总能欺骗自己——人还活着。
这日子还有奔头。
可熙宁不愿意他这样自欺欺人,于是微微颔首后,身子一转冲着他的位置跪下,“太子妃今日出殡,太子却守在栖梧殿不肯出来,算什么呢?”
肩膀压低,额头点地,心中虽是笃定他会去,却还是难免忐忑的等待他的回应。
姜含章长叹一声,压了压舌尖下几欲脱口话,终还是哂笑一声摇摇头。
置于身侧的双手握拳猛然敲击了软榻边缘几下,半撑着身子摇晃着站起来,“吩咐杜环进来伺候吧,孤去送她最后一程。”
熙宁心思落定,应了声是,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外,冲外面候着的人吩咐道:“杜环,给太子梳洗,一会儿送太子妃上路。”
……
熙宁站在栖梧殿前望着姜含章为宫人们簇拥着离去,这才悄悄沿着偏门离开东宫。
之后的事不需要她继续跟下去,更何况她现在状态不好,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疲态。
劝旁人振作起来固然容易,只要言语到位、时机把控的刚好,就总能把人从泥潭中拽出来。
然而轮到自己深陷其中就没那般轻巧了,所以她压根劝解不了自己想开些。
她现在只想回她那个长乐宫躲起来哪里也不去,随便做些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在这里看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
用这场生死别离来鞭笞,亦或者剖析自己是多么的糟糕且无能。
一路上,熙宁的脑海里胡思乱想了许多,涣散的思维和摸不到边界的情绪令她整个人茫然无措飘飘然。
直到这一切都落定在姜含章身上的时候,她才好像为这些想法、情绪找到了具体的模样。
她心疼皇兄永失挚爱,还心疼皇侄这般小就没了娘亲。
想着想着,熙宁不自觉地环紧身子蜷缩起来,好像这样才能感到一丝丝的安全与温暖。
积蓄许久的泪成串的滴落下来,脑海中五颜六色的想法褪去后,只余下一句‘余生漫漫,他要如何自渡?’
待到哭够了,人也倦了。
熙宁在半梦半醒间又想念起林孤来。
想着抱抱他,想从他那处听到些安慰的话,又或者可以把心头压着的那些虚无缥缈,犹如谬论的故事和他一一道来。
他总是信她的,无论她说什么,他总是最信她的那个人。
一路无梦,直到轿子落定时,熙宁还没醒。
及至春来唤,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搭着春的手下了轿子。
微风裹挟着点点细雨吹落面上,也吹走了熙宁身上最后一丝将睡醒的惺忪感。
“公主,林侍卫来了。”春小声道。
熙宁这才抬眼往前看,一眼就看见林孤长身玉立的站在石狮子旁边,目光柔和的正瞧着自己的方向。
心头蓦地一暖,嘴角不禁弯起,心觉求仁得仁大概就是说现在。
如今在丧期,熙宁收起笑,缓步朝他走去,“本宫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林孤紧抿着的嘴角微微翘了下,“臣奉旨来看着公主面壁思过,总是要待满三个月才做数。”
“哦,是吗?那你今日倒是迟到了。”
“臣替公主去看公主府的进度了,顺路见元安坊的沙糕刚出炉,就买了些带回来,想着你会喜欢。”
平平淡淡的几句话令熙宁瞬间眼眶发热,下唇咬到发白才扼制住了行将决堤的眼泪。
她若无其事的点头,平声道:“进去吧,外面冷。”
春一早就知道现下能安慰公主的也只有林孤,是以吩咐宫人们备上茶点后,便引着人都退出去,把一方天地留给两人。
熙宁原先有一肚子话盘算着想和他说,现下却不知道要从何开始。
而林孤也有很多想安慰她的话要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才不失分寸。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都很是语塞。
熙宁挪开盯着他肩头的视线看向他发鼓的胸口,这才想到他是带着东西来的。
于是弯起笑朝他摊开手,软声道:“我的点心呢?怎么还不给我?”
林孤哦了声,这才回过神慌忙从怀中把油纸包掏出来,郑重地放到她摊开的手心上。
“喏,都是你的,刚出炉,还热。”
触手温热,还带着他的体温,不用猜就知道他捂了一路。
熙宁捏了捏油纸包,若无其事的抬手蹭掉眼角的泪。
她尝试着放松自己疲惫的神经去体会这份暖,暖意里渗出细密的甜,眨眼冲淡了心头的苦。
“小时候,我只要受罚哭了,母亲就会给我吃甜的,说这样就不苦了。”
熙宁没想到他有这样反差的童年,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林夫人一定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
“是我的生母。”林孤说着,牵过她的手把人带到桌前坐下,“靖难那年,她因为护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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