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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更


【已阅】

        种苏看到这两个字顿时笑的不行,  并未感到被怠慢或者被敷衍了,而是马上想到燕回回信时的“窘迫”模样,不知为何,  就有这样的直觉,知道他定跟自己一样,也是初次与人这般通信。

        以燕回的性情,  大抵实在不知写些什么,  最后只好以这两字回复。

        已阅?当自己是皇帝么。哈哈哈,太好笑了。

        种苏笑了好一会儿,  阳光照进廊下,  心情实在大好,  便索性趁兴再回一封。

        【燕兄,  来信已收到。嗯,  已阅。】

        ……

        种苏唇畔含笑,写好信,想了想,  搁置案头,  第二日方着陆清纯送往书信斋。

        在李妄的第二封回信到来之前,种苏得先忙另一件事了。

        会试张榜了。

        许子归一举得中,  为本次春闱会元。种苏没想到许子归果真有才,心中着实为他欢喜。

        遂让陆清纯递了贺信过去,  恭喜祝贺一番——许子归所居住的客栈已成近日的热闹之地,每日登门拜访者如过江之鲫,  附近百姓也争相上门一睹会元之风采,顺带蹭蹭瑞气。

        许子归未有回信,  种苏也不介意,  知道他定忙的无暇分|身,  不久之后还有殿试,而殿试之前这段时间,还须拜访座主,同窗交流等等不能避免的应酬。

        种苏身为捐纳之官,不必拜座主,却也需去认门庭,其性质实质与拜座主差不多。

        这一日,种苏换上一身较为正式的新袍,带上名帖,来到户部度支主事府上。

        主事府大门紧闭,唯开了一道侧门。种苏来的不算早,只见侧门陆续有人出入,附近停着车马,不时有人离去,有人到来。

        “人还挺多啊。”桑桑也换了男装,扮做种苏贴身小厮,先到门口登记,之后等待传唤入内。

        “不算多,”种苏打量来往之人,“据王先生说,从前才叫门庭若市呢,如今捐纳之制日渐式微,这些不算多了。”

        王先生乃入京之前家中特地为种瑞请的先生,大致讲解大康当今的朝政局势等,以免到时入职眼前一抹黑。种苏跟着也听了些许。

        捐官之制历朝历代几乎都存在,大康亦不例外,在先朝,以及当朝前几年,都曾大肆实行过,大大缓解和增强了当时的国家财政。

        但它的弊端也同样显而易见,譬如常见的拉帮结派,贪污受贿,官员腐败等等问题。正因为这些弊端,向来颇受正统官员的抵制,一个英明的皇帝,明智的官员既要恰当的利用它,但若想真正国强民安,长远发展,则更需遏制,甚至铲除它。

        如今的皇帝重视科举,其反面态度正是对捐官之制的反感,不满和打压。

        种苏说的“不算多”,较之以前相比,的确不算多。

        “种公子,里头请。”

        种苏跟随仆役来到主事府正厅,厅上坐着名中年官员,正襟危坐,一旁还坐着名下属,面前置一名册。

        “录州录县人士种瑞,拜见主事大人。”

        中年官员抬起眼皮,看了眼种苏,嗯了声,继而一点头,种瑞便递上名帖,中年官员看了一眼,交由身旁下属,下属对照名册核对一遍,而后画了个勾,再示意这便可以了,可以走了。

        种苏行礼,退出正厅。

        这便是所谓的认门庭,不比科举学子们拜座主,是真正的学子与主考官间的情谊联络,日后相互依傍,提携等,捐官们的认门庭不过是来认个主,走个过场,知道你从哪里捐的官,认个主,日后别站错队,万一有什么事,知道找谁。

        当然,最好没事,毕竟捐官的都是小官,虚职,除非能堪大用,否则谁耐烦帮你管你。真出了事,说不定为保自身,省却麻烦,先于他人对你出手都有可能。

        少惹事,规规矩矩本本分分最好。

        当然,如果你能平步青云,成为可用之才,又另当别论。

        这户部主事乃当朝右相王道济的门生和下属,既由他经管捐官一事,换而言之,种苏如今也算王相一派了。

        捐官之制毕竟不甚光彩,哪怕当初无可奈何利用它时,亦不能坦荡公之于众,一向不大能见光。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让皇帝沾手,君臣之间久而久之形成默契,此事由官员去办,皇帝一般不经手,不过问,更几乎不怎么干涉。

        大康的捐官之事向来由世族大家王家掌控,延绵至今。

        种苏不管这些事,也不必管这些事,毕竟党派之争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兵小卒关心,万一日后分出胜负,大的好处轮不到他们,也不至于累及性命。

        老老实实苟完这两年便罢。

        “这便完了?”

        “嗯。”

        “那,回去?”

        种苏与桑桑出得门来,预备打道回府,却在门口得知了一件令她扼腕痛惜的事。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你没骗我吧。”

        主事府门口,一年轻男子坐在树下,抬袖擦泪,手中拿着他的名帖。

        “我骗你做甚,这又不是什么好事。若非家中有事,我怎可能愿意回捐!”

        种苏简直天打五雷轰。

        所谓回捐,最开始为避免有些人万一买官后又反悔而制定出的一条策略:反悔了,不想买了,可以,拿当初交易的双倍金额再买回去。这便是所谓的回捐,毕竟这不是菜市场,任你想买便买,想退便退。

        后来捐官大肆虐行之时,出现了竞价恶性竞争,昏君和昏官们为敛财不择手段,已经卖出去的官位,因出现更高价,便逼迫低价者放弃,更让其以双倍或数倍价格回捐回去,方可放其自|由|身……一时间弄的怨声载道,官场混乱不堪。

        后来得到治理,得以改善,但这一回捐制度却还是存在的。

        种瑞离家出逃后,种父第一时间便去打听过如今是否可以回捐,却被告知不能。

        然而种苏刚刚从这年轻人口中方知,其实是可以的。只要在科举会试张榜之前,递交名帖,表明心意,交上双倍金额,便可回捐。

        这年轻人便是如此,因家中突发急事,不得已回捐,今日方有时间来拿回自己的名帖。

        可恶!

        种苏一想便明白了,当初种父得到的消息并不准确,对方肯定怕麻烦,不愿向上禀告,毕竟回捐他并不能得到好处。

        而她上京后,这段时间也是有机会回捐的,却因先入为主,理所当然的以为一切已成定局,以致错失了这最后的机会。

        种苏想起,她租赁的那小院,原租户名叫贾真的,桑桑曾听邻人说过一句,貌似是个刚上京,预备入职的,后来有事突然离京了。这么一想,极有可能就也是个回捐的,否则怎么可能说走便走。

        等等,录州偏远,种家得不到最准确的消息便也罢了,裘家在京为官,为何当初也无提醒?

        对此裘进之的回答是:

        “还有回捐这种事?不是早被禁止了吗?”

        裘进之比种苏还要茫然,还要痛惜:“我不知道啊,从未听说过。租赁之事由下人一手操办,我哪知道那么清楚……早知便让你回捐了,反正你家有钱,省得我跟着提心吊胆的。”

        种苏无语凝噎,然而想来也怪不得裘进之,大概这种事向来不会大肆宣扬声张,只有内部人员方真正知道最新消息。

        也怪自己不够细心……不,也怪不得自己,谁能仅凭只言片语想到那么多。

        若能回捐……

        哎,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事到如今,再如何惋惜,后悔都无济于事,算了算了,干脆别想了。

        或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注定种苏要来长安一趟,注定她生命中必有这段经历。

        想一想,这一趟目前为止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见过许多从前不曾见过的风景以及沿途各地不同的风俗人情。虽在长安出了点意外,却也领略到了长安的繁华璀璨,更结识了燕回这个脾性相投的好友。

        想到这里,种苏的心情复又好起来。

        无力改变的事,便当成上天的馈赠吧,至于最终结果走向何方,便尽人事听天命,过好当下,其余皆随它去吧。

        种苏一向心胸开阔,想的开,郁闷了半日,便决定不再想。

        认过门庭后,接下来便是等殿试结束,与新科进士们一同入朝,各居其位,正式就职,各做其事。

        这段时间里,便该读读书,练练字,收收心了。

        恰逢这几日天气突变,一连几日小雨,绵绵不停歇,种苏便不大出门,只待在家中,读书,写字,做入职的相关准备。

        当然,即便宅在家中,也是有许多乐趣的。

        譬如跟小西施玩耍,雨停时便在院中清理小池塘,撒上些花种,喂养些小鱼,做小西施的预备口粮。

        再譬如,燕回的信来了。

        【贾真友启:

        上回复信,寥寥二字,只因当时忙碌,仓促下笔,并无嫌你打扰之意,勿多想。

        讳症已愈,身体无碍,一切安好,勿念。

        近日家中事务繁琐,暂不能抽身外出,若得空闲,会去信告知。】

        仍是寥寥数语,种苏却又看的笑起来,这次乃愉悦的笑。

        只因上回种苏在信中顺口提了一句,大意是如果燕回太忙,若有打扰,不必回信,种苏本意是怕燕回为难,不知如何回复,没想到燕回却专门解释了这点,这次回信虽仍有点一板一眼,却明显好了许多。

        种苏发现,这燕回挺有意思的,看着冷峻疏离,仿佛不容置喙,是那种一旦发号施令,便无人能改其心意的人,但实则却似乎出人意料的好说话,甚至有种温顺的感觉。

        很愿意听从旁人意见,并不执拗专断。跟这样的人相处来往,当然是非常舒适的。

        小雨纷飞,种苏吃过饭,喂过鱼,猫儿趴在她腿上,她坐在窗前,伏案回信。

        本想聊聊最近的会试之事,说说即将就职的心情等等,但种苏还是颇为谨慎的,一则事关秘密,最好少说为妙,二则燕回家已然远离官场,恐怕或有忌讳,或不甚关心,对如今这些事并无兴趣。遂即作罢。

        【燕兄安启:

        听闻你讳症痊愈,身体无恙,吾心甚慰。身体乃万事之根基,定当细心照顾。

        近日细雨绵绵,我亦宅于家中,半日读书,半日睡觉赏玩,倒也颇为得宜。哦,燕兄事务繁忙,却也要劳逸结合,久坐之余,可起身活动片刻,舒展筋骨,避免四肢僵化,肩颈疼痛……】

        宫中,李妄批阅过半数折子,展开种苏信件,看到这里,眉头轻扬,便放下信,站起来,走到门外,站在廊下,看着细雨,揉了揉肩膀。

        细雨如针,润物无声,落在树叶上,园中一片翠绿,散发着缕缕清新气息。

        种苏信中还顺带提及一事。

        【本想去慈恩寺后山看看晚开的梅花,据说因这场雨,耽搁了花期,当真遗憾,只盼明年有缘,能够得以赏见。】

        “谭德德。”

        “在。”

        “看看后花园的梅花如何了?折两支好的,送到信舍。”

        “是。”

        李妄吩咐完,坐到桌前,蘸墨提笔,撰写回信。

        万事开头难,李妄自回过第一封信后,后面便简单许多。虽仍不如批阅奏折,审阅朝堂公务那般自如流畅,却进步许多,言谈间渐渐自然起来。

        谭德德很会办事,搭配了个素净低调又不会暴露身份的花瓶,插上梅花,一并送了出去。种苏收到后很是欢喜,放在窗前时时能看到的地方。

        【这乃燕兄家园子里的?当真意外之喜,谢了谢了。无以为报,这两日吃到的点心还不错,却不能久放,不能多食,随信附送两小颗,请君浅尝。待日后有闲暇,再带燕兄外出去吃——近日我又发现好些好吃的,好玩的地方!】

        随信而来的小盒中,两粒玲珑可爱的小点心,李妄煮了杯茶,就着茶水缓缓吃了,味道软糯,颇为可口。

        两人谁也没想到,会这样书信来往,起初不过普通问候一下而已,谁知却仿佛停不下来,一来二去的,不知不觉几乎没有间断。

        文字有着语言之外的另一种魅力,两人所说不过些日常琐碎,虽未见面,却犹如对坐相谈,更添亲切。

        李妄略略沉吟,后日便是殿试,殿试结束,还有新科进士宴,紧接着便是一年一度的朝会,百官觐见,新官入朝……

        “谭德德。”

        “老奴在。”

        “取户部今年新官吏名册来。”

        谭德德微微一怔,朝廷官员擢升选拔名册一般都放在吏部,唯有捐纳的官员名册在户部处,而这一部分向来皇帝从不伸手过问,这已是几朝形成的不成文规矩。谭德德知道那位公子是捐纳的,也不敢多问,忙遵命行事。

        刚转身,却又被叫住。

        “等等。”

        李妄虚虚撑着头,想了想,道:“罢了。”

        “是。”谭德德答道,又道,“再过几日朝会时,老奴便可以见到那位公子……那位大人了,呵呵,上回山上匆匆一面,不知那位大人能否认出老奴来。”

        李妄凉凉看了谭德德一眼。

        “数百位大人,齐聚一堂,想必不一定能注意到老奴,”谭德德笑道,“但定能看到陛下的。”

        李妄有些累了,捏了捏眉心,一时没有说话。

        “倘若是你,看到朕,会如何?”片刻后,李妄开口,漫不经心问道。

        “回陛下,自然会震惊无比,而后欣喜若狂,受宠若惊。”谭德德忙答道。

        “是吗?”李妄幽黑的双眸中滑过一抹怀疑,“不生气?毕竟朕欺骗你,隐瞒了身份。”

        “换做别人说不准会略有不愉,但您是谁,是皇帝陛下,岂会生气?陛下身份岂可随意暴露,隐瞒亦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见到您,只会受宠若惊,感恩戴德。”

        谭德德心道,寻常人能见到皇帝,能得皇帝一个和善眼神便已是天大福气,那位公子如今的待遇可是前所未有。不出意外,日后哪怕不能平步青云,也定官运亨通,哪还会,还敢怪皇帝一时欺瞒。寻常人几世都求不来的运气。

        李妄一手撑着头,一手搁在案上,两指随意的轻轻敲击桌面。

        “最好如你所言。”最后他说道。

        接着李妄铺开信纸,提笔回信。

        【琐事将尽,本月二十日,将外出一游,你若有空,可前来一叙。】

        谭笑笑小心收好信。

        “师父,您觉得陛下信您的话了吗?”

        “我所说难道不对?”谭德德走在夜晚的宫殿小道上。

        “对对对,师父说的当然对。话说,我也好期待那位公子朝堂上与陛下相见,她不会吓的叫出来吧。万一当堂脱口而出‘燕兄,怎么是你?’哈哈哈哈,岂不有趣?不知陛下会何种表情。”

        “哎呀!”谭笑笑头上挨了一击。

        “这是你能妄议,你能揣测的事吗?不知死活的东西!”

        谭笑笑不敢再说,忙不迭跑了。

        谭德德眯着眼,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

        燕兄?

        嘿嘿,确实有趣。

        种苏收到李妄这封信后很高兴,算了算时间,正好朝会结束,于是马上回信。

        【有空!那么,本月二十日,便说好了,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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