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不详预感
种苏回首看去, 只见御花园拐角处,走出来一妙龄女孩儿。
女孩儿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侍从,正追逐而来,女孩儿似未料到此处有人, 仓促停下, 继而迅速侧首, 拉起耳畔面纱,遮住了面容。
种苏未及看清女孩儿容貌,然而结合女孩儿方才的动作,以及李和那一声“嘉宁妹妹”, 登时明白了此人身份。
正是大康当今唯一的公主, 名李琬, 封号嘉宁。
李琬生母身份低微,乃一普通宫女, 被先帝无意宠幸, 直至生下李琬与二皇子, 难产而亡, 方被追封妃位。二皇子诞下不久便夭折,李琬活下来,获封嘉宁,却面有瑕疵, 据传不甚得圣宠。
李妄登基后,设新殿,李琬迁入华音殿,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嘉宁见过皇兄。”
李琬稍稍理了理鬓发,走过来, 朝李妄一福。
她身量娇小,声音柔婉动人。周围宫人们见危机解除,纷纷对公主行礼,继而散开少许,退至一旁。
“不知皇兄在此,冲撞了皇兄,还请皇兄恕罪。皇兄可有事?”
李妄道:“无事。”
继而睨了那猫一眼,淡淡道:“怎地又乱跑?”
种苏仍拎着那猫,站的远远的,见李琬目光看过来,忙躬身行礼:“臣种瑞见过公主。”
李琬颔首,说:“多谢种大人。”
她身后的宫人侍从忙上前接猫,李琬则朝李妄回答道:“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它不大听话……待回去就关进笼中,不会再这般了。皇兄……先别罚它……”
仿佛为应证“不听话,”那几个宫人伸出手,刚碰到猫,那猫顿时剧烈挣扎起来,伴随着大声喵叫,若换做人,大抵就相当于尖叫了,四肢在空中不停乱弹,全身都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众人都不敢强行动作,生怕一个不慎被它挣脱,毕竟李妄就在不远处。
种苏也怕的很,她亲眼见过李妄讳症发作时的惨状,更清楚它的可怖,眼见李妄虽站得远,面上一派镇静,但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则显露出其内心大抵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镇定。
种苏可不敢掉以轻心,宫人们几番尝试均不成功后,开口道:“要么我先拿着吧。”她那般拎着它脖子,猫反而能比较乖巧。
谭德德如临大敌,道:“陛下,公主,要么都各自先回去?”
眼下也只能如此,那猫犹如致命毒药,令在场所有人都不安。
李琬轻声道:“那嘉宁便先告退了。到时再去给皇兄赔罪。”
李妄神情平静,道:“不必。日后管好即可。朕先走了,你随意。”
说要走,却未马上动身,看了种苏一眼。
那猫成了烫手山芋,无人能接,李琬亲自过去,试图接过,却也遭到了抵制。
“是我呀,你到底怎么了呢?别这样好不好?”
面纱遮住李琬大半面容,露出来的双眼眸若秋水,眼中含着焦急与无措,纤纤细手伸出,想碰猫儿又不敢,既伤心猫儿对它的抵触,又生怕弄疼了它。
“要么皇兄先走?”李和开口道。
李琬刚未顾上李和,这时叫了声和哥哥。
事关李妄,李和也不敢大意,提议道:“我跟景明送公主回去罢,也许久未见公主了,正好一叙。”
“至于景明,”李和大咧咧道,“反正她不好女色,倒也无妨。”
种苏:……
种苏一介外臣,贸然去公主殿,确有不妥,但李和这么说了,只要李妄跟李琬同意,倒也光明正大,不算逾矩。
种苏并不太想去,奈何一猫在手,实难推脱。
李琬似并无什么顾忌,全部心思都在那猫儿身上,听了李和之言,便转头看李妄:“皇兄,可以吗?”
李妄仍被侍卫呈扇形围在中央,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种苏手上的猫儿,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于是便兵分两路,李妄在谭德德等一众人的簇拥下往长鸾殿去,种苏则随李琬与李和往公主居住的华音殿而去。
两队人马背道而行,分道扬镳。
走出一段,李妄忽然脚下微微一停,似不经意的回首,看了一眼。
只见公主一行人已快至刚刚那拐角处,种苏走在众人中,不知李和说了什么,她侧首看着他,露出侧脸,唇角弯弯,明显在笑。
种苏自始至终未回头,紧接着,袍角轻扬,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华音殿离御花园不算太远,规格虽不如长鸾殿恢弘巨大,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宫殿,雕梁画栋,胜在精美,风景如画。
“元姑姑,明心,快拿笼子来。”
一进华音殿,李琬便匆匆吩咐。
顷刻,一状如鸟笼,足有一人高的笼子抬来,李琬不让旁人动手,亲自打开笼门,种苏小心翼翼将猫儿放进去。
那猫笼对猫而言十分宽敞庞大,如同一间小小的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面铺着软垫,一角放着喝水饮食的碗,流光溢彩的,显是名器,另一角则置有刺绣软被,为睡觉的地方,笼壁还挂着羽毛,毛团等玩具之物。
显然这是猫日常所居的窝。
然而那猫一进去,却显得焦躁不安,绕那睡觉之地转了一圈,似想躺下,却又踌躇,而后走到笼门前,双爪挠门,不停叫唤。
“我也不想关着你,可你不让人碰,出来便乱跑乱抓,丑丑,你从前不是这样,最近到底怎么了?”
丑丑?是它的名字么?
种苏看看猫儿雪白的毛发,漂亮的蓝眼睛,心说这也太名不其实了吧。
丑丑仍在不断挠门,李琬则旁若无人,蹲在笼子前,满眼担忧。
“公主,小王爷和种大人还在呢。”
元姑姑和明心乃李琬的近侍,年纪稍长的元姑姑提醒道。
李琬方回过神来,不大好意思道:“对不住,一时心急,怠慢了,还请和哥哥种大人勿怪。”
“我又不是外人,景明也非刻板拘礼之人,无妨无妨。”李和笑道:“嘉宁妹妹爱猫如命,自是心急如焚,不必管我们。”
种苏也忙道无妨。
大康最尊贵的皇家两兄妹都无比神秘,李妄自不必说,一国之君,天威如此,但他在民间的传说流言并不少。李琬则几近“杳无音讯”。
据种苏十多年所知道的,不过是一点李琬的身世,关于她的生活,她的脾性如何,几乎无从得知。
如今一见,却如同个小女孩般。
按年龄,她比种苏小一岁,今年十六,与许子归同岁。
身上有着公主的贵气与落落大方,也有着不符年龄的纯真,不谙世事,犹如温室中盛开的花朵。
李琬吩咐人煮茶,欲招呼种苏与李和到正厅就坐,却忍不住频频回望,那猫儿仍在不停叫唤,想要出笼。
“丑丑怎么了?不是骟过吗?为何还这般躁动,生病了?”李和道,“我有药,嘉宁妹妹要么?虽不是专门给猫的,料想也差不多,试试不?”
说着便从衣袖中掏出一小瓷瓶来。
种苏:……
“多谢和哥哥,不必了。”李琬摇摇头,轻声说道,“已吃过许多药,都没有用。”
“哦?大夫怎么说?”
李琬再摇头,神色忧虑:“看过两次,都未查出来,正要找宫外的大夫。”
此事显然已成李琬目前最大困扰,眉目间忧心忡忡,谈论间又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安抚那猫,猫儿却仿佛炸毛一般,马上避开她的手,绕到另一边,喉咙中发出阵阵急躁的声响。
“丑丑,我是嘉宁呀。”李琬喃喃道,隐约带了点哭腔,“你到底怎么了?要是你会说话就好了。”
种苏亦是爱猫之人,很能理解李琬的心情。
种苏仔细观察那猫,想了想,问道:“公主,这猫近日有何异状,从何时开始,大夫如何说……可否详细说来?”
原来自从上回那猫儿跑去长鸾殿,差点伤了李妄之后,便被关进笼中,一连数日方放出来。
因李妄的讳症,宫中禁猫,华音殿养猫乃是特许,全殿上下莫不小心,便是李琬也十分谨慎,但凡出门,必用绳子牵着。只在华音殿中,众人看守之下可自由行动。
被关进笼中数日,猫儿大抵也知错,温顺许多,方被放出来。
前些日子雨后天晴,华音殿后园的花儿开了,猫儿最爱捕碟,李琬便带它前去玩耍。
“它玩的很开心,在花丛中滚来滚去,足玩了一日。”李琬说。
李琬第二日预备再带它去,猫儿却似乎玩腻了,表示了拒绝。大概就是那时起,猫儿开始出现些异状。
先是不爱出门,接着食欲变差,不怎么爱吃,再然后便是越来越焦躁,不让人碰。
这猫品种稀有,即便在西域,也十分名贵,自有一股傲气,平日里除了主人李琬之外,对其他人大多不屑一顾,鲜少让人抱。
而近来,却是连李琬也不能碰。
甚至每当李琬靠近,猫儿更为抵触,如同方才所见,那模样简直避之不及,完全不能碰。
元姑姑让人查过,并未发现中毒中蛊之事,又请来太医,以及前朝猫儿房未撤除时供职过的大夫,皆未看出个所以然,开了些开胃安神的药,亦无改善。
李琬无法,只得让宫人们更小心看顾,一面准备让人去宫外寻专门的兽医。
今日李琬试图再接近猫儿时,一个不察,那猫儿竟夺门而出,跑了出去。众人疾追,直追到御花园内……
还好因为种苏出手如电,猫儿最终未酿成大祸。
只是得二进笼了。而真正的问题也还未找到。
“要是猫儿会说话就好了,便可以知道它到底怎么了。如今这样,真不知如何是好。”
李琬蹲在笼前,双手抓着笼栏,忧愁的注视着猫儿。
种苏与李和也蹲在笼前,一起观察那猫儿。李和摩挲着下巴,眯着双眼,“让猫开口说话的药?不大行。”
种苏仔细看那猫,只见猫儿似乎一番折腾也累了,停止挠门,转而走向睡觉的软毯,然而刚一躺下,却又蹭的起身,像被踩了尾巴,急促叫了两声,原地转了两圈,复又慢慢躺下。
这次只是挨着软毯侧躺,脑袋搭在窝沿。
“这几日它都这样睡觉吗?”种苏忽然出声,问道。
李琬目光有点茫然,显然未曾注意到这点。
“以前它都如何睡觉?”
李琬想了想,左手搭在右手上,两只手腕交错,而后脑袋往上一搭,模仿出猫儿平日里睡觉的模样,一只脚还微微一翘,像猫儿的尾巴轻轻一甩。
李和噗嗤笑了:“嘉宁妹妹还是这么可爱。”
种苏也微微一笑,确实可爱,她略一沉吟,又问道:“太医们可查过猫儿的身体——我的意思是,可仔细检查,触摸过猫儿?”
李琬摇摇头,元姑姑一旁解释道:“猫儿能走能跳,公主也检查过,并无外伤。”
“大夫未核查?”种苏追问道。
元姑姑答道:“猫儿不让外人碰,便是奴们也……”
种苏明白了,看样子这猫基本只亲近李琬,太医们根本没法近身检查。
“臣亦养猫,恕臣冒昧,可否让臣一查?”种苏侧首,朝李琬请示道。
“景明可是有什么线索?”李和一旁道。
种苏道:“不敢妄断,不过我有一猜想,还需查证。”
李琬听见种苏也养猫,便已有好感,再者反正如今也无他法,不若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于是忙请种苏随意。
笼门打开,种苏走进笼中,她对抓猫相当娴熟,三两下便擒住了那猫儿。
“乖,别动。”
种苏将猫小心放在膝上,拍拍它的头,安抚一番,接着低头检查。
果不其然。
不过片刻,种苏便抬起头,微微一笑:“找到了。”
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在猫儿的腹部。
“这里扎了东西,想必是花刺之类的。”
种苏来到笼前,与李琬李和面对面,手指轻轻抚过猫儿腹部几处,猫儿顿时发出急叫。
按李琬所说,猫儿出现异状大抵是从花园扑蝶后开始,应是那时在花丛中翻滚时所致。那刺刺入皮毛中,猫儿又不让人近身,是以难以察觉。
而唯一能近身的李琬,每回抱着它时,不可避免会碰触到伤口,猫儿疼痛之下,因而连李琬也避之不及。反而种苏拎着它的后脖子倒无事。
种苏正是注意到猫儿的睡姿有所异常,再结合它平日的睡姿以及综合李琬所谈,猜测可能猫儿腹部处有问题。
还真猜对了。
问题找到,剩下的便是大夫的事了。
李琬马上让人请来大夫,大夫先小心剃掉猫儿腹部的部分毛发,而后挑出足足五颗尖细花刺。有一处刺入颇深,已有发脓溃烂迹象,难怪猫儿焦躁不安。
“好了,这几日勤换药,不要几日,便可愈合。”
大夫开好药,叮嘱了一番。猫儿的根本问题解决,终于安静下来,也让李琬碰了,甚至还喵喵的舔了舔李琬的手背。
李琬简直要喜极而泣,送走大夫后,抱着猫儿转了好几圈。
“太好了,丑丑,你受罪了。”
那模样十足像个小女孩,以至于忘记殿中还有其他人,直到元姑姑提醒,方醒悟过来。
“啊,不好意思,忘了。”
李琬面纱下的双眼弯弯,显然眉开眼笑,说着不好意思,姿态却是落落大方的,抱着猫儿,朝种苏笑道:“最该谢谢种大人,若非种大人,还不知要折腾多久。”
种苏笑道:“不过凑巧想到,举手之劳,公主不必客气。”
看到猫儿好了,种苏自然也很高兴,毕竟动物和婴幼儿一般,都不会说话,哪怕小伤小痛,不及时发现,恐也要磋磨许久,活活受罪。
“要谢的。”李琬认真道,“丑丑是皇兄送我的,已养了好几年,对我很重要。”
李琬面纱微动,似抿了抿唇,在思索究竟如何致谢是好。种苏忙道不敢当。只是这么一番下来,已耽搁不少时间,种苏还得回端文院做事,于是便请辞离开。
李和一旁笑道:“我也得走了,还有些事。”
“这就走了么?还未好好跟和哥哥说说话呢,和哥哥怎么这么久都未来宫中?很忙吗?可是外头有什么事?”
李琬面露不舍,言语间又充满好奇,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李和一张娃娃脸此刻倒显出几分成熟,看着李琬的目光颇为柔和,说:“都怪我,嘉宁妹妹别生气,最近无事,定当常来看你。”他顿了顿,说道,“这样吧,过两日我便来找你,到时陪你好好说说话。”
李琬便高兴起来,眉眼弯起。
“到时景明一起,你不是有宫牌吗?正好四下里好好转转,顺带我们陪公主逛逛,解解闷。”李和安排的明明白白,“嘉宁妹妹这两日也可好好想想谢礼之事。”
种苏忙道:“这不妥吧。”
“有何不妥。”李和浑不在乎道,“虽说不可罔顾规矩礼仪,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万事皆有通融灵活之处。再者你不近女色,更没问题。就算你心悦女子,有我同行,公主亦同意,又有何妨。”
种苏试图挣扎,解释一下喜好:“我其实……”
李和却不容她解释,笑着朝李琬道:“景明是个会玩的,虽来长安不久,知道的趣事却不比我少,让她同你讲讲,保管你爱听。”
又朝种苏道:“景明,我知你平日里并不需要陪皇兄,也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午后片刻便好。你与公主都爱猫养猫,也算有缘,定有话说。”
李和凑近种苏,在她耳边极低声道:“等会儿跟你详说。别拒绝。”
什么话都让李和说尽了,种苏还能说什么呢,对面李琬一双美目正看着自己,隐约带着抹期待。
种苏只好点头:“是,谨遵公主,小王爷之命。”
“那便这么说定了。嘉宁妹妹,今日我们便先走了,过两日见。”
李和一锤定音,李琬抱着猫儿,高兴的将人送至门口。
长鸾殿。
李妄批完手中奏折,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这间隙,忽的想起来。
“那边如何?”
谭德德回道:“护送的侍卫刚来报,公主已回殿中。”
李妄:“怎么才回?”
谭德德躬身道:“公主早已回殿中,只是因那猫儿折腾了一会儿,侍卫怕有变故,多守了一阵,故而才来报。”
李妄唔了声,料想那猫要被管制,顿了顿,又道:“其他人呢?”
“陛下指谁?”谭德德反应过来,忙道,“小王爷和种大人刚已离开。”
李妄正喝茶,茶杯停在唇畔,眉角微挑:“刚离开?才走?”
“陛下有所不知,公主那猫儿竟是受了伤,方发狂乱蹿,”谭德德将刚侍卫所说如实汇报,笑道,“还是种大人细心,帮忙找出问题。因而耽搁了些时候,方才离去。”
“丑丑乃陛下所赠,公主一向看重,这番种大人帮了大忙,公主高兴的很,还不知到时如何谢种大人呢。”
谭德德想着种苏当真好运,不仅得皇帝好感,如今又得公主青眼,是以这么小小吹捧了一番。
孰料李妄却哼了声,不知为何,有种不祥预感。
谭德德却感觉到李妄似乎忽然有些不悦,这不悦从何而来,很是莫名,想了想,斟酌道:“可要去提醒下公主……”
“朕很闲?”李妄冷冷道:“抑或你近来很闲?”
谭德德低下头,不敢再言。
李妄眉头微拧,摒弃杂念,重新提笔批阅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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