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风顾里
春风顾乃长安城内颇有名气的勾栏院, 以歌舞为主,时至黄昏,楼中灯影绰绰, 丝竹声声,暗香浮动。
种苏微提衣摆, 匆匆上楼,来到天字号厢房中, 房中却只有龙格次与李和。
“咦,其他人呢?”
原来裘进之喝醉了——裘进之生平第一次被皇帝亲点参加这种宫宴, 倍感荣焉,在场除了种苏外,属他品级最低, 他平日里一副精明自私模样, 这种时候却不敢耍滑头, 别人举杯只是做做样子,浅啜一口, 他却一饮而尽, ”来者不拒”。
于是乎,最后不胜酒力,勉强撑得出宫, 便不行了。
“子归回去换身衣服, 正好顺路,便顺带载他一程。”
种苏点点头,有许子归在, 倒不用担心。
这厢房十分宽敞, 墙上挂着几幅名家画作, 装扮华丽却又不失精致, 门口悬垂一排水晶珠帘,温润的灯光下,水晶珠光芒闪烁,晶莹剔透。
种苏边顺手整理袖口边走进房内,挑了一只刺绣蒲团坐下,龙格次与李和显然也刚到不久,才刚点过酒水。
“喝什么?再来点酒?这家的葡萄酿不错。”李和询问道。
种苏摆摆手:“茶便可以了。”
“好。”
楼内的仆役很快送上茶单,让种苏挑选。龙格次与李和都没有再劝她喝酒,这也是种苏愿意与他们结交的原因之一。
种苏酒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酒这个东西,适量饮用有益身心,过度了却容易坏。酒后失德,酒后吐真言等等这种事时有发生,种苏虽爱玩,但哪怕在老家录州,也几乎不在外头饮酒。
朋友们都知道她脾性,倒也不强求。最怕的反而是那些不怎么相熟的人,这种人种苏在父亲的生意场上见过许多,总喜欢不停劝酒,不喝就是不给脸面……令人相当心烦。
喝酒要喝的尽兴,尽的却该是自己的兴致,而非强拉着别人。能喝,喜欢喝,便多喝点,不能喝不喜欢喝,便少喝点,各自舒服不好么?
这一点上李和等人皆礼貌有分寸,哪怕不是朋友,也不强求,而真正的朋友,交情更不在一顿酒上。
种苏点了壶美人尖,刚在宫宴上喝过点酒,这茶清新芳香,正好去去酒味。
“子归说一会儿便来,怎地还不来?”李和开口道,“待会儿来了先罚他三杯。”
龙格次跟着点头,说:“看不出子归文质彬彬,却不可相貌,倒挺能喝。”
种苏也发现了,许子归今日喝的不少,却毫无异色。
这么一说,种苏还想起以前未曾太注意的事:大家一起吃饭的那几次,许子归也会自斟自酌,慢悠悠的饮啜,喝了多少不知,那姿态却犹如喝水品茗般闲适。
“的确不可貌相。”李和点点头,顺带纠正了龙格次的用词,说,“子归年纪最小,一派文人君子之风,上了蹴鞠场,却也是猛将一员。”
两人都对许子归颇为欣赏,许子归的表现也的确不俗,不仅仅在这些个人生活中,官场上也敢于抒言表意,且很会把握时机,不得不说,自古少年多俊杰,这一届的所有新晋官员中,许子归最为出色,令人为之感叹。
“说道蹴鞠,景明,这回你可没这么轻松能赢了。”龙格次笑道,“我们焉赭真正的蹴鞠高手,你还未见过呢。”
种苏勾唇一笑,略拖长声调哦了一声,说:“我们大康真正的高手龙殿下也未见过呢——实不相瞒,我这种其实算不得什么。”
此言一出,李和哈哈大笑,龙格次被堵了一堵,登时无言以对。
种苏在上两回比试中已展现出了强大的实力,这般自谦之语,简直就是另一种狂妄。
当然,种苏其实明白龙格次真正的意思,之前的比试毕竟以玩乐切磋为主,两队都是随意组队,而这次,龙格次显然用的都是自己人,焉赭本就好蹴鞠,平日里他们想必更不少一起玩,其默契自然非旁人能比。
这种团体活动,队员间的默契与配合无比重要,而种苏这边,哪怕大康确实高手不少,却是临时组队,再厉害的队员,也需要时间去磨合与适应。
“五日太短了吧?”龙格次摇着他宝光闪闪的扇子,开始讨嫌的说,“要么我去给陛下说说,再多给几日你们训练如何?十日够么,或者十五日?”
种苏亦摇着她的小扇子,在掌心磕了一磕,说:“那倒不必,哪怕明日便上场,也绝无问题。这五日,其实乃陛下仁慈,体恤你们毕竟非本朝人士,只怕水土不服,故而给予这几日适应场地。”
龙格次道:“呵,我们焉赭男子个个身强体壮,勇猛威武,你们小心不要被踢飞。”
种苏道:“唔,我们大康以武立国,以礼待人,你们远来是客,要么让你们三筹?”
该谦虚的时候谦虚,该狂妄的时候狂妄,论口齿,种苏也不遑多让。
“哼,别太自信。”
“嗯,总之我们不会输。”
“你们看外头。”龙格次忽然说。
种苏与李和不明所以,还真的看了一眼门外。
“牛在天上飞。”龙格次一本正经道,“是被景明吹上去的吧。”
种苏:……
李和笑的不行了,种苏也哭笑不得,想不到龙格次连这种话都学会了,只是用的不伦不类的。
正说笑着,门口忽传来响动,有人进来,掀开珠帘。
种苏等人还以为是许子归,齐齐看去,却是一个万万没想到的人。
竟是李妄?!
春风顾的仆役跟在后头,说道:“这位公子说是几位的朋友,便让进来了。”
那仆役看李妄衣着不俗,一身贵气,不敢阻拦,便径直带了进来。
短暂的惊愕过后,种苏最先反应过来,忙站起来,朝那仆役道:“对,是朋友,有劳你了。”
仆役见他们果真认识,方退了出去,李妄身后还跟着谭笑笑,这时也识趣的离开厢房。
“燕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龙格次与李和也纷纷起身,十分意外李妄的到来,三人面面相觑,眼神片刻间飞速交流——
——你叫的?
种苏连忙否认:我没有。
的确有那么一会儿,种苏动过叫李妄的念头,但见他情绪不虞,便没有开口,没想到她前脚走,他后脚便跟来了。
“打扰你们了?”
李妄换了身衣服,月白锦袍白玉腰带,面上戴着面具——还是上回种苏随手买的那张狐狸面具。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求之不得。”龙格次笑道,忙请李妄上座。
“从前怎么说都不愿意来,今日怎么忽然来了?”李和带着点嘀咕道。
李妄淡淡道:“从前看你烦。”
李和无话可说,也不在意,道:“这地方的曲子很不错,待会儿给燕兄点几个头牌。”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春风顾做的是技艺生意,主要以艺能揽客,来这里的客人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有来专门听曲儿的,有来见客会友的,或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亦有来相谈正事的……春风顾的人早对各种客人司空见惯,该上的茶上了,便自觉的离开,客人不吩咐,不会贸然前来。
李妄先前也喝过一点酒,他有心疾,自然不能再喝,种苏便也给他另外点了壶和自己一样的清茶。
“这茶口感还不错,燕兄先尝尝?”
种苏倒了一杯,放在李妄面前。
李妄自进来后看都没看种苏一眼,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此时也未搭理她,过了片刻,却还是端起了那杯茶。
门又响,这回是许子归来了。
许子归看到李妄不禁一怔,忙上前施礼。
“怎地耽误这么久?”李和问道。
许子归解释道:“裘公子醉的厉害,耽搁了些时候。”
“耍酒疯了?”
种苏心中一凛,酒后易失言,裘进之该不会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吧。
许子归摇摇头,笑道:“只是裘公子认错了府邸,多绕了些路。”
“坐吧,就等你了。”李和说。
房中宽敞,李妄坐在上座,其他人都随意而坐,许子归略略一看,走到种苏身边,坐了下来。
来到这地方,歌舞自然少不了,否则干巴巴的坐着,多无趣。
“这里的汉曲儿,胡人歌,还有胡旋舞都相当不错。”李和显然不是第一回来,低声道,“跟宫里相比,可又不一样。”
种苏顿时来了兴趣,上京这么久,诸事繁杂,虽也逛了不少地方,去过不少酒楼茶馆,勾栏院却尚初次来。录州也有这种专门听曲儿的地方,但如何能和长安比?
“如何不一样?”种苏问道。
“这可说不好,你看了便知。”李和笑道。
李和来时想必便已有所安排,这时拍拍手,进来个仆役,李和吩咐两句,仆役退出去,不多时,门扉轻响,门外进来几名女子。
种苏登时眼前一亮,好美啊。
李和是贵客,今日请来的皆是楼中头牌和知名红牌,抱的抱琵琶,拿的拿萧管,还未展露任何才艺,仅那容貌,便已令人惊叹。
宫中教坊的女子虽也貌美,技艺也精巧,却受规矩与诸多因素束缚,多少看起来有些千篇一律,相比之下,这里的姑娘们却各有风情,各具特色,想必才艺亦更为多样化。
姑娘们面若桃花,容貌迤逦,珠钗丽服的,甫一进来,整个房中色彩都似明亮了几分。
好美啊,真美,真好。种苏眼中满是赞叹之色。
世人多有误会,以为女子多嫉妒其他貌美女子,殊不知,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看美男如是,美人更如是,很多时候,女孩儿其实更爱看漂亮的女孩儿。
种苏是很喜欢看美人儿的,她目光清澈,坦荡,毫无猥|琐之感,更多是欣赏赞叹,此时只觉是场视觉盛宴,个个都貌美如花,几乎要看不过来了。
李妄双目掠过一众丽人,目光平静,毫无波澜,他坐在中间上位,种苏的一举一动,言行举止皆收入眼底。
是时只见种苏双眼晶亮,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女子,简直移不开眼睛。
李妄下颌不由紧绷。
“公子们想听什么曲儿呢?”
姑娘们开口了,巧笑倩兮,莺啼燕语,声音悦耳动听,房中又是另番热闹。
龙格次汉曲汉舞听的少,什么都可以,许子归与种苏客随主便,也都随意,主要就看李妄的意思了。
李和:“霓裳羽衣如何?”
李妄:“腻。”
李和:“飞天乐?”
李妄:“烦。”
李和:“凌波曲?”
李妄:“无趣。”
李和:……
李和陆陆续续提了数个建议,既有宫廷乐,也有民间流派的乐曲,却一一被李妄否定,这也不行,那也不喜欢,当真很无奈。也十分后悔,干嘛要问他呢,主要给龙格次准备的,管李妄喜不喜欢呢。
李和当真无奈,总感觉李妄压根连这些女子都不喜欢,看都不看她们一眼。但这里本就是听曲儿的,真要将人都赶走,还有什么意思。
李和哀怨的看向种苏。
——谁让你带他来的?
——真不是我!
种苏回以无辜眼神。
最后选来选去,终于定了支曲子,春江花月夜。
厅中拉起纱帘,隔开里外,乐女们坐在外间拨琴拉弦,琴音袅袅,暗影浮动,空气中香味沁沁,这间厢房便似乎远离了尘世喧嚣,宛如温柔的梦境。
都说温柔乡温柔乡,当真令人愉悦,能够忘却烦恼。
种苏坐在软团上,手臂依着一只小胡床,手指随着乐曲节奏轻轻叩击,显得惬意。
无意一瞥侧方,却不其然与李妄的目光相撞,显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李妄正看向种苏,两人双目撞了个正着。
种苏:……
四目相接,李妄视线很快移开。
这么一眼,种苏发现李妄似乎不大高兴。
事实上这一点从李妄进门起种苏便发现了,虽然他戴着面具,又刻意压着情绪,旁人不一定发现,种苏却还是察觉到了。
是还未消气吗?虽种苏也不知李妄之前到底为何不高兴,但他能愿意出来散散心还是很好的。
还是不太高兴吗?要么换个曲儿?或者看看胡璇舞?
种苏正要说话,却听李和朝龙格次呵了一声,说:“你怎么什么都想要?先前想把景明带走,如今还想连这班姑娘也带走,好歹焉赭王室之子,没见过好东西么?”
自家的好东西被喜欢被夸赞,自然感到与荣有焉,但要被带走占为己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是因为即将离京,龙格次看长安简直什么都好,刚听曲儿听的如痴如醉,又动了把这班姑娘们带走的念头,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说起来,还没跟你算账,竟敢打景明的主意。”李和斜睨龙格次。
这事本来就是开玩笑,此时在外头,纯粹朋友间随口说起,不关国事,没有外人,只说着好玩儿。
李和看了李妄一眼,李妄眼眸低垂,似漫不经心,并不关心他们所谈。
“景明俊美如玉,性|子洒脱疏朗,又知情识趣,善解人意,会玩能玩,蹴鞠更是一流,我有此念头又何足为奇?”龙格次不以为然,坦坦荡荡的,“老实说,如果景明是女子,抑或景明喜欢男子,你们就没有任何想法?”
种苏心中一惊,不动声色,避重就轻道:“我不喜欢男子。”
李和却玩心起,摸摸下巴,认真的端详种苏,继而一本正经道:“啊,我也不喜欢男子,但倘若是景明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龙格次顿时笑起来,又问:“子归呢?”
“我,我喜欢女子。”许子归坐在种苏下首,望了种苏一眼,白皙的面颊上浮起浅红,接着,“景明兄若是女子……我……。”
龙格次哈哈大笑,这些人当种苏同是男子,故而言谈无所顾忌,亦无恶意,倘若她真是女子,倒必不会开这种玩笑。
种苏哭笑不得,比起“喜欢男子”这种玩笑,更怕的是“假若是女子”这种话,只得装作若无其事,摆摆手,示意行了行了别说了适可而止吧。
“嘭”的一声,众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是李妄重重放下茶杯,杯撞案上,发出声响。
“换支曲子,听得烦。”李妄嗓音微沉,语气一贯的冷淡。
龙格次等人不疑有他,随即换人换曲。
长安胡人多,胡旋舞十分流行,春风顾的胡旋舞向来为人津津乐道,赏完了汉曲汉舞,接下来便换成了胡旋舞。
纱帘拉开,悠扬欢畅的乐声响起,几位胡女鱼贯而入。
胡女们高鼻深目,蓝眼睛如同宝石,穿着红纱绿裤,红鹿皮靴,脚踝上系着金色铃铛,旋转之时,金铃发出清脆声响,如同大漠中驼铃阵阵,充满异域风情。
乐声越来越高亢急促,胡女们越转越快,身影几乎化成一道风,连龙格次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好!”
种苏不由跟着拍掌,只看的眼花缭乱。
许子归与李和也移不开眼睛,显然完全被胡女们的舞技所吸引。
全场中,唯有李妄显得冷静,面具后的双眼波澜不惊,偶尔一瞥场中,更多时候,自觉不自觉的,视线所及之处,在种苏的方向。
乐声停,金铃余音未尽,犹在众人耳边。
“好好好,赏赏赏。”
连龙格次都被折服,连声叫好,抛出赏银,众女娇笑连连,纷纷谢过。
种苏看的意犹未尽,心道跳的真好,改日定要再来,再细细看个够,到时带上燕……一念所及,不由自主看向李妄。
却见李妄坐在案后,手中捏着茶杯,低眉垂眸,似在把玩茶杯,漫不经心中带着冷淡。
他不喜欢吗?
与其说不喜欢,不如说无感更恰当,种苏之前的那种感觉又浮现了,那种仿佛一切都兴趣寥寥的感觉。整个房中欢声笑语,热闹无比,唯有他好似身在其外,并非格格不入,而是游离在他人之外。
天地热闹如斯,有趣如此,却皆与他无关。
种苏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不愿亲近朝臣,又为何会没有朋友。一方面自然不用说,所谓高处不胜寒,身处高位,哪怕他放低姿态,任何人在他面前都不得不始终有所保留,甚至小心翼翼,步步慎重。这一点他想必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性子。冷酷,淡漠,疏离,不留情面……哪怕身为普通人,亦不算好接触,更何况手握身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他天生便如此吗?
种苏想起“燕回”在宫外时的样子,又想起李和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那段宫廷往事……在最初的最初,李妄又是何种模样呢?
外头天已全黑,楼内灯光大亮,房中亦多添了几盏灯,黄色的烛火照在李妄身上,面具下露出的轮廓英俊而孤独。
“来来来,我也赏。”
李和掏出钱袋,出手阔绰,手掌朝外一撒,片片金叶飞散,众女欢呼,纷纷俯身抢拾。
“别急,还有呐。”李和还要再撒,却被种苏拦住。
“哎,等等。”种苏截住李和的钱袋,笑道,“这样多麻烦,不若我帮李公子分发吧。”
李和一看便知有好玩的,当即二话不说,将钱袋交给了种苏。
种苏打开钱袋,倒出几片金叶,笑道:“先发这些,看看在场之人,谁运气最好,能够拿到。”
这一说便是将房中所有人算在其中,除舞女乐师们,加上种苏他们自己人,约有十数人,金叶却只有六片,众人顿时摩拳擦掌,看种苏要怎么玩。
“铮——”,外头有人拨动琴弦,琴声响起,以作助兴。
种苏手中握着金叶,一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踱步,从李妄身旁经过,接着绕过他背后,缓缓的绕场一周。
众人视线齐齐随种苏移动,交头接耳嘻嘻笑着,不知种苏要玩什么把戏。
种苏最后站在屋子中央,笑盈盈看着众人,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仿佛在挑选抉择。
“哎呀,景明,莫要吊口胃,快点玩。”龙格次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催促道。
种苏笑而不语,双掌合拢,宛如投骰子一样,忽然上下摇了几摇,隐约可听见掌中金叶轻撞的簌簌声。
紧接着——
“去!”
种苏口中轻喝一声,与此同时,双手朝前,犹如江湖人士投掷暗器般,潇洒一撒,众人目光紧紧跟随,随之纷纷转头,看向她抛撒之处,却还未及看,种苏再迅疾一收,顷刻间已收回手掌。
众人马上再转头,看向种苏双手。
种苏手中已空空如也。
“哟!”
“哇!”
这戏法其实并不稀罕,在场众人见过的不少,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玩法,观者感受也自不一样。种苏俊朗疏若,一派公子哥儿气派,却表演的煞有其事,真像那么回事儿,叫人不由跟着投入其中,相当有趣。
“东西呢?去哪里了?”有人问。
“东西我已发下去了。”种苏拍拍手,小扇子在掌心轻磕,眉头轻挑,“各位看看,谁收到了呢。”
于是所有人纷纷查找。
“呀,我这有!”一胡女舞者叫道,从腰间摸到片金叶。
“咦,我也有!”
紧接着,惊喜声随之响起,接二连三的,好几人都从身上发现了金叶。
然而问题也来了:共有五人手持金叶,但方才种苏手中明明是六枚金叶。
还有一枚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种苏微微耸肩,笑道,“反正确实都发出去了。”
“这一枚可不一样。”种苏一本正经道,“这枚带有我的祈福,乃为幸运叶,收到之人从此将好运连连,所遇皆良善,再无烦忧,笑口常开,心想事成。大家都好好找找吧。”
美好的祝愿谁不喜欢,众人纷纷再找。龙格次与李和,连带许子归都站了起来,在袖中,腰间等各处摸索。
所有人一无所获。
“……没有。”龙格次失望道,“竟不是我?我都要走了,都不给我的吗?”
“……啊,这个……”种苏用小扇子戳了戳额头,仍一本正经道,“这个可做不了弊,纯看个人运气。嗯,下回说不定就轮到你了。”
“别吊胃口了,快说快说,到底在哪里?”李和也催起来。
种苏背着手,慢悠悠转了一圈,直转的令人想揍她,吊足众人胃口过后,方停下来,转身,咦了一声。
“咦,燕兄肩上是什么?”
李妄一直坐着,旁观了全场,其他人不知他身份,知他身份的李和等人一时也完全没想到他头上去,未曾料到,种苏真的大胆,竟将李妄也算在其中。
李妄下巴线条分明,微微侧首,望向肩头,却并未看见什么。
再一回头,种苏已走至他面前,伸出一手,伸向李妄肩头,犹如春日摘花般,手指凌空在李妄肩头一摘,收回手腕,手指间赫然多了片金叶子。
“原来在这里。”种苏笑道,“原来燕兄是今日最好运之人,那便祝燕兄从今往后都好运连连,所遇皆良善,再无烦忧,笑口常开,心想事成。”
种苏指间拈着金叶,她的手指白皙细长,金叶光芒温润,烛光照在她的面庞上,眉眼皆似有光。
她站在李妄面前,笑容灿然,没有丝毫谄媚与刻意,一切都自然,真诚。明明是晚上,那笑容却令人想起白昼。
明亮的,温暖的,刺破黑夜的白昼。
“燕兄,接好运啦。”种苏笑吟吟。
李妄伸手,接过那片金叶,面具后黑漆漆的双目微微低垂,看着那金叶,嘴唇微微翘起来。
“厉害了啊,景明,快说说,怎么做的?”龙格次相当好奇。
重点不在于这戏法本身,只因种苏手法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只是绕场走了一圈,众目睽睽之下,未见她有任何动作,更背对着李妄,那金叶是如何分散藏到众人身上,最后一枚又如何落到李妄肩头的?
即便知道这种戏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多半都是障眼法,却因表演的到位,仍令人惊讶,好奇。
“想知道啊?”种苏笑起来,“自己学去。”
“来来来,再玩一把,这次定要叫你现原形。”龙格次又不服气了。
姑娘们也纷纷起哄,种苏一笑:“行吧,再陪你们玩一回。可看仔细了。”
许子归走到一旁,不玩了,正要坐下,注意到李妄面前的茶杯已空,便走过去,替李妄续上热茶。
“燕公子请用茶。”
李妄微抬眸看了许子归一眼。
许子归放下茶壶,想了想,并未走开,在李妄身旁侧首坐下,这个位置视角更佳,更宜纵览全场,也便于照料李妄。
场中所有人目光都被种苏牵动,一会东一会儿西,一时间姑娘们嘻嘻哈哈,满场都是笑声与娇嗔,气氛相当其乐融融。
“景明兄的戏法向来玩的好。”许子归开口道,“第一次见她玩的时候,当真惊讶。”
李妄手中拈着那金叶,手指似随意一动,金叶便从食指依次翻过另外几指,最后落在小指间,又一动,金叶在指间翻飞,回到食指间。
听得许子归这句,手指蓦然一停。
“你从前见过?”李妄问。
两人交谈声不高,夹在满室欢声笑语中,无人注意。
“是。”许子归答道,继而像想起了什么,含笑道,“那时我来长安不久,有点事,心情不大好,景明兄便是这般玩了个戏法,嗯,与这不大一样,变了朵花儿……景明兄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趣的人,与她在一起,很难不开心。如今想想,那时也多亏她劝慰……”
李妄双眼暼向许子归,许子归回家换过衣裳,素白常袍,更显得唇红齿白少年郎,此刻面上带笑,看着场中众人玩耍嬉闹,那目光时时在种苏身上。
李妄刚刚舒缓勾起的唇角重新垂下。
好人,呵,真是个好人。
姑娘们缠着种苏,非要学,种苏倒也不藏私,便将其中关窍告知,又演示了一遍,片刻,姑娘们与龙格次等人便兀自相互实践,玩了起来。
种苏功成身退,伺机退出。
许子归见她来,便站起来,也加入到场中。这边便只余种苏与李妄二人。
“燕兄,你要不要学?偶尔玩玩,挺有意思的。”种苏喝了口茶水,面颊玩的发热,浮起红晕。
未听到回答。
种苏转头看李妄,李妄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双腿略分,目视前方,似未听见种苏说话,不予理会。
“燕兄?”
种苏察觉了不对,尽管李妄戴着面具,不曾发作,然而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哄好了吗?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又惹他了?
种苏疑惑,莫名的看着李妄。
李妄终于也看向她,那目光极为冷淡,又带着股戾气。
“……燕兄,怎么了?可是有事?”种苏觉得那目光莫名有点渗人。
“你过来。”李妄开口道,语气倒是如常。
种苏便过去,在李妄的眼神示意下,微微躬身,附耳过去。
“我在想,想把他们。”李妄的声音低沉,响在种苏耳边,种苏的目光随着李妄所言,看向场中众人,那些姑娘,龙格次,李和以及许子归等。
“想把他们,统统拖出去,打一顿。”
李妄冷冷的说。。”
“来来来,再玩一把,这次定要叫你现原形。”龙格次又不服气了。
姑娘们也纷纷起哄,种苏一笑:“行吧,再陪你们玩一回。可看仔细了。”
许子归走到一旁,不玩了,正要坐下,注意到李妄面前的茶杯已空,便走过去,替李妄续上热茶。
“燕公子请用茶。”
李妄微抬眸看了许子归一眼。
许子归放下茶壶,想了想,并未走开,在李妄身旁侧首坐下,这个位置视角更佳,更宜纵览全场,也便于照料李妄。
场中所有人目光都被种苏牵动,一会东一会儿西,一时间姑娘们嘻嘻哈哈,满场都是笑声与娇嗔,气氛相当其乐融融。
“景明兄的戏法向来玩的好。”许子归开口道,“第一次见她玩的时候,当真惊讶。”
李妄手中拈着那金叶,手指似随意一动,金叶便从食指依次翻过另外几指,最后落在小指间,又一动,金叶在指间翻飞,回到食指间。
听得许子归这句,手指蓦然一停。
“你从前见过?”李妄问。
两人交谈声不高,夹在满室欢声笑语中,无人注意。
“是。”许子归答道,继而像想起了什么,含笑道,“那时我来长安不久,有点事,心情不大好,景明兄便是这般玩了个戏法,嗯,与这不大一样,变了朵花儿……景明兄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趣的人,与她在一起,很难不开心。如今想想,那时也多亏她劝慰……”
李妄双眼暼向许子归,许子归回家换过衣裳,素白常袍,更显得唇红齿白少年郎,此刻面上带笑,看着场中众人玩耍嬉闹,那目光时时在种苏身上。
李妄刚刚舒缓勾起的唇角重新垂下。
好人,呵,真是个好人。
姑娘们缠着种苏,非要学,种苏倒也不藏私,便将其中关窍告知,又演示了一遍,片刻,姑娘们与龙格次等人便兀自相互实践,玩了起来。
种苏功成身退,伺机退出。
许子归见她来,便站起来,也加入到场中。这边便只余种苏与李妄二人。
“燕兄,你要不要学?偶尔玩玩,挺有意思的。”种苏喝了口茶水,面颊玩的发热,浮起红晕。
未听到回答。
种苏转头看李妄,李妄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双腿略分,目视前方,似未听见种苏说话,不予理会。
“燕兄?”
种苏察觉了不对,尽管李妄戴着面具,不曾发作,然而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哄好了吗?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又惹他了?
种苏疑惑,莫名的看着李妄。
李妄终于也看向她,那目光极为冷淡,又带着股戾气。
“……燕兄,怎么了?可是有事?”种苏觉得那目光莫名有点渗人。
“你过来。”李妄开口道,语气倒是如常。
种苏便过去,在李妄的眼神示意下,微微躬身,附耳过去。
“我在想,想把他们。”李妄的声音低沉,响在种苏耳边,种苏的目光随着李妄所言,看向场中众人,那些姑娘,龙格次,李和以及许子归等。
“想把他们,统统拖出去,打一顿。”
李妄冷冷的说。。”
“来来来,再玩一把,这次定要叫你现原形。”龙格次又不服气了。
姑娘们也纷纷起哄,种苏一笑:“行吧,再陪你们玩一回。可看仔细了。”
许子归走到一旁,不玩了,正要坐下,注意到李妄面前的茶杯已空,便走过去,替李妄续上热茶。
“燕公子请用茶。”
李妄微抬眸看了许子归一眼。
许子归放下茶壶,想了想,并未走开,在李妄身旁侧首坐下,这个位置视角更佳,更宜纵览全场,也便于照料李妄。
场中所有人目光都被种苏牵动,一会东一会儿西,一时间姑娘们嘻嘻哈哈,满场都是笑声与娇嗔,气氛相当其乐融融。
“景明兄的戏法向来玩的好。”许子归开口道,“第一次见她玩的时候,当真惊讶。”
李妄手中拈着那金叶,手指似随意一动,金叶便从食指依次翻过另外几指,最后落在小指间,又一动,金叶在指间翻飞,回到食指间。
听得许子归这句,手指蓦然一停。
“你从前见过?”李妄问。
两人交谈声不高,夹在满室欢声笑语中,无人注意。
“是。”许子归答道,继而像想起了什么,含笑道,“那时我来长安不久,有点事,心情不大好,景明兄便是这般玩了个戏法,嗯,与这不大一样,变了朵花儿……景明兄是个好人,也是个有趣的人,与她在一起,很难不开心。如今想想,那时也多亏她劝慰……”
李妄双眼暼向许子归,许子归回家换过衣裳,素白常袍,更显得唇红齿白少年郎,此刻面上带笑,看着场中众人玩耍嬉闹,那目光时时在种苏身上。
李妄刚刚舒缓勾起的唇角重新垂下。
好人,呵,真是个好人。
姑娘们缠着种苏,非要学,种苏倒也不藏私,便将其中关窍告知,又演示了一遍,片刻,姑娘们与龙格次等人便兀自相互实践,玩了起来。
种苏功成身退,伺机退出。
许子归见她来,便站起来,也加入到场中。这边便只余种苏与李妄二人。
“燕兄,你要不要学?偶尔玩玩,挺有意思的。”种苏喝了口茶水,面颊玩的发热,浮起红晕。
未听到回答。
种苏转头看李妄,李妄右手肘搭在膝盖上,双腿略分,目视前方,似未听见种苏说话,不予理会。
“燕兄?”
种苏察觉了不对,尽管李妄戴着面具,不曾发作,然而周身却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哄好了吗?怎么又不高兴了?谁又惹他了?
种苏疑惑,莫名的看着李妄。
李妄终于也看向她,那目光极为冷淡,又带着股戾气。
“……燕兄,怎么了?可是有事?”种苏觉得那目光莫名有点渗人。
“你过来。”李妄开口道,语气倒是如常。
种苏便过去,在李妄的眼神示意下,微微躬身,附耳过去。
“我在想,想把他们。”李妄的声音低沉,响在种苏耳边,种苏的目光随着李妄所言,看向场中众人,那些姑娘,龙格次,李和以及许子归等。
“想把他们,统统拖出去,打一顿。”
李妄冷冷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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