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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番外】假如4


“啊?”种苏呆了呆,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听到消息后便匆匆跑来,没有想那么多。或许那瞬间想过许多,  却如看不见的风,  匆匆掠过。

        “你这么好看的脸,做和尚好可惜呀。”种苏想了想,  说了这么一句。

        李妄:……

        李妄无奈的笑了,  “只是因为这?没有别的了?”

        “别的?”种苏眼中露出疑惑。

        李妄一直看着种苏,她身上还穿着学子服,  头发仍做男孩子装扮,  简单的绾起,行的仓促着急,额上微微有汗,  一缕细碎的头发在头顶微翘。

        李妄这几日白日里听经讲学,  倒不得闲,  每至夕阳西下时,便忍不住想要走出寺门,去往山下熟悉的地方,  见见那熟悉的笑颜。

        但想来,  种苏大抵见不见他都无所谓的,她人缘很好,心境疏朗,  每日不缺玩伴与乐趣,  有他无他想必都一样。

        之前日日与种苏在一起,  尚不觉得。这次短暂分开,寺庙中的三日,李妄初次尝到了想念的意味。

        种苏的突然出现让他意外,  也让他惊喜。

        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惊喜。

        别的么?种苏仍在想。

        李妄漆黑的眸子一直静静看着她,似乎执拗的在等一个答案。

        种苏有种学堂里被夫子点名回答问题时的紧张,那紧张中又掺杂些许莫名的慌。

        “你出家了,我怎么办呢。”种苏想了又想,模糊的念头慢慢清晰,这么说道。

        “以后就再不能与你一起玩了。”种苏说。

        “这样么?”李妄道。

        种苏点点头,“对不起,这么说好像有点自私了,只是每日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有些舍不得,就……”

        “这样啊。”李妄说。

        种苏忽然有点不安,“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李妄笑了起来,“我很开心。这样就已足够。”

        彼时两人站在寺庙后院一棵茂盛的桃花树下。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粉白的桃花缀满枝头,微风吹来,几片花瓣脱离枝头,飘飘悠悠落在种苏发间与肩头。

        正殿的木鱼声仍在继续,隐隐传来。

        李妄游学以来,已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其中不乏畅谈甚欢的同|性,也不乏各色可爱出众的女子。

        而录州与那些地方相比,实在不算值得多留之地。

        但李妄不知不觉留了一日又一日,丝毫未有想要主动离开的念头。

        之前李妄也觉奇怪,莫非录州有什么特别魔力?

        如今在这远山寺庙之中,在桃花盛开的树下,李妄看着眼前女孩儿的面孔,忽然明白了其中缘由。

        李妄笑了起来。

        “我还未娶妻成家,怎会出家。”李妄唇角翘起,注视着种苏的双眼,轻声说道。

        李妄其实也是常常笑的,只是与种苏总是明亮灿烂的笑容不一样,他的笑常是清浅温润的,有种君子端雅之风。

        今日这笑容则不同,仿佛从心底里控制不住的溢出来,愉悦之极,带着种少年特有的肆意,以及隐隐的克制。

        种苏看着李妄翘的唇角,听着“娶妻成家”几个字,不知为何,忽然有点不自在。

        心弦不可抑制的拨动了一下。

        又一片花瓣落下,落向种苏耳畔。

        李妄目光一转,他只是想要接住那花瓣,然而醒悟过来时,已轻轻捏住了种苏小小的耳朵,那粒痣落入他的指尖中。

        两人同时一僵。

        “干嘛啊。”种苏马上后退一步,捂住耳朵,睁大双眼。

        李妄意识到失礼,也立刻收回手,“对不起。”

        那只手背在身后,那粒痣那么小,却那么烫,指端无比灼人,竟令李妄整只手情不自禁的颤了颤。

        “对不起,我……”李妄又说,却无话可辨,难得的哑口无言。

        种苏清楚的看见,李妄的耳朵红了。

        这个平素如玉般温润,总是从容沉静的矜贵公子垂下眼眸,遮去眼中一瞬间的慌乱。

        种苏的脸忽然也红了。

        耳朵隐隐发烫,那粒痣像要烧起来。

        种苏一直知道李妄生的好看,初见时的惊为天人之感铭记心头,但后来日日在一起,反倒不怎么在意外表,更喜欢与他自在相处的那种感觉。

        但每次两人出去,都会引来不少目光。

        虽然大家都有点怕李妄,望而却步,但仍不妨碍同时又被他吸引,忍不住驻足他俊美的面孔之上。

        李妄对那些目光仿佛司空见惯,视若无睹,未见任何波动。

        种苏觉得李妄被看来看去的,有点像街上卖艺人的小猴儿。

        比种苏年长的邻家姐姐听了这比喻哈哈大笑,捏捏种苏的脸颊,笑说,他才不是小猴儿,而是一朵花,引人采撷……你呀,长大了就懂了。

        人有早熟晚熟,种苏从前觉得自己已经在慢慢长大,但大家都说她还是个小孩儿。

        她曾颇不服气,如今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种苏捂着耳朵,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这一刻,她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枝发芽,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原来长大可以是一瞬间的事吗?

        种苏茫然的想。

        绵长而洪亮的钟声敲响,嗡的一声,震于天地,正殿的剃度结束了。

        这一日,有人脱离红尘,从此遁入空门,有人在红尘中翻滚奔腾,心里开出花儿来。

        夕阳的光芒铺撒人间,笼罩在桃花树下的少年少女身上。

        一日即将结束,有些故事则刚刚开始。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李妄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眼中难得现出踌躇,欲言又止。

        种苏耳朵仍旧微热,疑惑的看他。

        “阿苏,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李妄定了定神,开口道,“有事与你说。”

        种苏哦了声,“什么事啊?”她感觉到他的确有事。

        “我,要回京了。”

        “啊?”种苏呆了呆。

        “家中传来消息,父亲病了。”

        种苏不是不知李妄终将会离开,只平日里没有想那么多,今日陡然听见,才恍然惊觉。前几日他似有话说,就是这个吗?

        李妄看着种苏,只觉这个时机实在不好,偏偏是这时候。但也幸好是这时候,否则就这么懵懵懂懂的走了,便将稀里糊涂一辈子。也许命运最终垂怜,他终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难免会蹉跎许多时光。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不早不晚,恰好在今日。

        “阿苏,燕回不是我真名,以后我会告诉你。”

        如果李妄现在依旧留在录州,会毫不犹豫的如实告诉种苏自己的身份,假如她吓到,或因其他原因退却,疏远,他尚可以想办法解决。他人不在,便一切都难控。

        而若他人在这里,或许慢慢再过些时日,能够直接或间接向她剖白心意,但如今不得不走,反而不能够在这一刻全然说透,否则算什么,多少有点不负责任。

        最重要是,面前的女孩儿虽隐隐露出羞怯,然而其实仍旧是懵懂的,方才两人间的涟漪荡漾,她远不如他知其真正深意。

        可以预见,他走后,她或许会不舍难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她会恢复平日节奏,与亲朋好友以及其他新朋友快快乐乐生活,渐渐将他抛之脑后,直至彻底遗忘。

        李妄捏了捏手指,心中竟开始惶惶。

        他是大康唯一储君,自小所学自是经国治世之道,而其才能,品性早已得到满朝上下承认与交口称赞,李妄未曾骄傲自负,然而自知于朝政和天下民生,或其他诸事都可算是胸有点墨,能够自如应对。

        却面对眼前这女孩儿时,竟有束手无策,忐忑惶然之感。

        还好种苏尚未及笄,他亦还未至成人冠礼,尚还有几年时间。

        “阿苏……”

        千言万语却仿佛不知从何说起,李妄斟酌再斟酌,方开口道,“回京后,我会给你写信,你会回信的罢?”

        种苏猛然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心里头也有点乱,啊了一声,点点头,意思是会的。

        “阿苏,还有一事……”

        “什么?”

        李妄看着种苏,面容似乎仍旧沉静:“你及笄之前,理应不会订亲罢。”

        大康虽规定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六后方可正式婚娶,但不妨许多人十三四岁便先行订亲议亲了。种苏双亲开明,又宠爱种苏,话语中明显透露过想多留种苏几年的意思。

        但世事难料,这都是无法确定的。

        种苏听他提起及笄之事,心中有些莫名的意味,迟疑了下,如实道:“我没想过。我不知道……这种事想必是要听爹娘的。”

        李妄静了静,捏了捏手指,点点头,说:“嗯。你答应了回信,便要说话算数。”

        种苏也点点头,说:“这个我能做主。自然说话算数。”

        李妄心中千言万语在奔腾冲撞,反而一时口不能言,晚霞将天边染成灿烂的金色,层层叠叠,犹如传说梦境一般,桃花亦静默不言。

        “你几时走啊。”种苏问。

        “就这两日罢,”李妄答道,“处理完一点杂事。”

        种苏便道:“那我到时去送你。”

        “好。”李妄说。

        还有两日,还可以再见几面,李妄心想。然则计划赶不上变化,随后京城又来信件,继皇帝病后,皇后也病了,信中虽说只是风寒,然则帝后同时病倒,无法不令人心忧。

        再耽搁不得,李妄当日便匆匆离寺,急速回京。

        马车驶过录州城中,李妄掀起车帘,忽然让转向,先去了一个地方。

        时值学堂上课之时,学塾中传来夫子念书的声音,李妄放轻脚步,轻轻走进院中。

        学堂室内窗户半开,种苏坐在书案后,脊背挺直,跟着夫子认真的念书,只是指尖悄悄夹了根小木棍,灵活的转来转去。

        李妄凝视着种苏,勾唇,笑起来。

        种苏忽然感觉到了目光,朝窗外看来,顿时蓦然睁大双眼。

        嘘,李妄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种苏反应过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脊背愈发挺直,眼睛却忍不住飘向窗外。

        李妄指了指手中一只小布袋,又指了指种苏,而后将布袋挂在旁边的桃花树上。

        种苏双眼晶亮,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枝木横斜,城中桃花几已开尽,些许残花留在枝头,微风一吹,便悠悠飘落,李妄少年修长的身影立在树下,静看窗内的种苏,桃花温柔拂过他眷恋的眉间。

        “我走了。”李妄以口型说道。

        种苏点点头,正要示意说我等会儿去找你,夫子的教鞭啪的敲响:“认真念书,不要东张西望。”种苏一惊,赶忙收回目光,低头看书。

        过了片刻再悄悄抬头,窗外唯余飘零桃花。

        钟声响,种苏第一个冲出学堂,跑到院中,从树上解下那只小布袋。

        袋中另有一小纸袋,包的严严实实,打开,里头是刚炸好的小鱼,黄澄澄,香喷喷。

        种苏笑起来,见袋中还有一只玉佩。

        种苏认得它,从见到李妄第一日起,他腰间便挂着这枚玉佩。此时种苏方知,那是一对双鱼佩,此刻她手中躺着其中一只,半大的鱼儿通体碧色,活灵活现。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纸条。

        纸上只有短短数语,显是仓促写就:母亦病,急归,勿怪。勿忘回信,勿忘我。

        种苏呆了一呆,方明白方才他说的“我走了”乃是何意。种苏抱着布袋,匆匆跑出学堂,门外空荡,不见车马人影。

        这就走了?

        种苏站在门口,怔怔看着街道,喃喃道:“这就走了么?还买了录州特产给你呢。”

        风吹起种苏衣裳,种苏眨眨眼,茫茫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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