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香云入府之事,前世也曾发生过。
纪溪记得非常清楚。
那时,秦姨娘疾病过世,她发了高烧,待她醒来时,却听说,父亲要罚她跪祠堂。
她被丫鬟拉到祠堂门口,女眷不得进祠堂内,因此她跪,也只能跪在祠堂外头。
寒风呼啸,她大病未愈,头重脚轻,膝下磕着坚硬的青石板,大大的眼睛,迷茫又害怕的望着前方,那硕大无比的“祠堂”牌匾,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事。
后来她才知道,她没有做错事,但碍了父亲的好事。
姨娘死得不是时候,父亲近日正好要纳妾,府里出了丧事,新嫁妇进不了门。
据说那位香云姑娘是青楼的头牌,叫人赎了身,送给了父亲,父亲喜欢得紧,待香云姑娘怀了身子,便怎的都要将她纳进府来。
可眼看好事将近,府里出了晦气的丧事,大夫人连说是香云姑娘带累的,说她还未进门,便妨死了府里的老人。
太夫人信了这话,不许香云姑娘再进府,父亲因此不悦,迁怒了同样遭病,却捡回一条命的她。
前程重重,如过眼云烟,从西子胡同出来后,纪溪快速的朝纪府东南门方向走去,脑子里,还回忆着香云姑娘之后的命运。
后来,香云姑娘在府外产下一子,时隔四年,待那孩子都长到三岁了,她才终于被父亲接进了府。
却没行纳妾之礼,只当收了个侍妾。
妾,好歹半个主子,侍妾,却只是个奴婢。
可饶是如此,香云姑娘年轻貌美,膝下又有一子,她仍是府里,最得父亲宠爱的女人。
直到某一日,一觉醒来,出了大事。
那日也是巧了,大夫人要带府中所有女眷,上寺庙祈福,见香云姑娘迟迟不到,便叫人去唤,一开门,却见香云姑娘与一男仆,赤着身子睡在床上。
香云姑娘背负偷汉,红杏出墙的流言,一夕传遍全府。
父亲为此动了大怒。
大夫人笑说要滴血认亲,保不齐三少爷也不是父亲亲生了。
这一验,还真验出了问题,三少爷的血,与父亲的血竟是融不上的。
太夫人气得大病一场,直言“造孽”。
父亲命人执行了家法。
香云姑娘大喊冤枉,三少爷哭着叫父亲,可最终,他们还是被下人活活打死,与那男仆一起,被丢到了乱葬岗。
——
门房小子已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见纪溪脚步匆匆,可算回来了,忙唤道:“五小姐,五小姐。”
纪溪气喘吁吁的跑进门,因跑得太快,小脸一通发白。
门房小子警惕的东张西望,确定后头没人跟着,才将大门紧闭,而后焦急的道:“五小姐,您快回幽冷苑瞧瞧吧,出事了!”
纪溪面色一震!
待纪溪赶回幽冷苑时,远远的,便听到争执吵闹的声音。
竟是李嬷嬷,在与那王姨娘房里的丫鬟,在吵架,就是给纪溪前后送了三次毒药材的那位富态丫鬟。
桂花险些要气死了。
她已给幽冷苑,送了三次毒参块了,但秦姨娘竟到现在都还没死!
张嬷嬷那边催得紧,夫人已是快等不下去了。
桂花一咬牙,索性自己熬了毒药,亲自送过来。
进门时她唤了半天五小姐,却没听到回应,还想着那小丫头不在,正好。
哪知道她刚要将药灌进秦姨娘的嘴,李嬷嬷倏地跑出来,一掌推翻她的药碗,还拉着她,要去见夫人。
桂花哪里想到,这无人搭理的幽冷苑,还会有其他人出现。
与李嬷嬷一番争执,她衣裳扣子被快被拧掉了!
“我说了,那是好药,是王姨娘特地命奴婢送来给秦姨娘喝的,不信你问五小姐,五小姐也知晓此事!”
李嬷嬷年纪大,膀子粗,有把子力气,不是桂花这样的秀气姑娘比得了的。
她扯紧桂花的衣裳,不叫她跑:“好药?那药被打翻,便冒了一地的气泡,好,你说那是好药,那便去请夫人做主,叫来大夫,查查那到底是不是好药!”
桂花脸色大变,此事自然是不能闹大的,她当即凶喝:“你这嬷嬷是哪来的人!我奉劝你一句,主子的事,你莫要闲管,免得引火烧身!”
李嬷嬷冷哼道:“王姨娘现在还是主子,若叫老爷夫人知晓她毒害旁人,恶贯满盈,我看她这主子,还当得了,当不了!”
桂花快让这蠢钝如猪的老太婆给气死了!
她又不能说自己不是奉王姨娘之命,是奉夫人之命来的!
她咬牙切齿,眼珠一转:“那你呢,你与这幽冷苑,又是什么关系?老爷可是下过命的,幽冷苑不得有下人伺候,你这嬷嬷是下院的吧,好,你若敢送我去见夫人,我便也状告你,说你阳奉阴违,与府中罪人勾结!届时,你免不了一顿好打,恐还会被逐出纪府!”
一听自己帮扶幽冷苑之事会被爆出,李嬷嬷当即滞了一下,手指一松……
桂花趁机夺回衣领,转身便跑。
哪知这一转头,桂花瞬间吓了一跳。
五小姐是何时回来了!
纪溪站在院门里面,背后的大门,已经被她上了栓,她乌黑的眼睛,看着她们,半晌,脸上露出一道温笑。
桂花之前一直没将这哑巴小姐放在眼里,可如今见她古怪一笑,却觉后背阴冷。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干涩道:“五小姐,您回来了,奴婢方才找您半天了,还与您院里这位嬷嬷,发生了些误会,不过误会都解释清了,王姨娘那儿还等着奴婢,奴婢就先走了。”
桂花说着,便要绕开纪溪去开门,哪知五岁的娃儿,却牢牢的挡住大门,伸手指了指屋子里面。
李嬷嬷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心中虽觉抱歉,但她还是上前,想将纪溪拉走。
她不能被府里处罚,她一个寡妇带大儿子,儿子儿媳日子清贫,若没有她每月贴补,那小小的一家,怕就过不下去了,她心善没错,但这人,也得量力而行。
李嬷嬷不敢看纪溪的眼睛,只低声道:“姨娘没事,五小姐,让她走吧。”
纪溪看了李嬷嬷一眼,笑意未变,她粗糙的小手,拍拍李嬷嬷的手背,又比划了一通。
李嬷嬷看懂了她的意思,瞬间精神一震。
桂花还等着这老太婆,将这小叫花子拉走,哪知等来的,却是对方的一掌推搡。
桂花被推得倒退一步,满脸震惊:“这嬷嬷,方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
“谁跟你说好了!”李嬷嬷硬气极了:“我方才见你鬼鬼祟祟,东躲西藏的提着一个篮子,往幽冷苑的方向走,这幽冷苑谁人不知是个冷院,府里旁人都是绕着走,你进幽冷苑作甚,可是与府中罪人有所勾结?我这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岂料却目睹你毒害秦姨娘一幕!”
“秦姨娘万般过错,那也是老爷的妾室,是五小姐的亲娘,你欺上瞒下,背着老爷夫人,杀害秦姨娘,若非我尾随与你,便被你得了手!你这狠心的奴婢,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走,跟我去见夫人!”
桂花哪里想到这老太婆还倒打一耙!
她连忙挣扎,又看向纪溪:“五小姐,那药您是知晓的,是好药,都是好药!”
李嬷嬷忙道:“是毒药!五小姐,您去屋里看,那药撒了一地,一地的毒泡!”
纪溪当即也揪住桂花的衣裳,要她给自己一个说法。
桂花左右挣扎,气得险些仰倒,她正想着,要不要就爆出张嬷嬷的名讳。
却在这时,那五小姐手指一顿,突然直指她腰间的钱袋。
桂花一愣,不解的摸摸自己的钱袋。
李嬷嬷倒是明白,立刻不赞的道:“五小姐,只要她赔钱,岂非太便宜她了,秦姨娘险些就命丧黄泉,她与她家王姨娘,就压根没安好心,此事只有禀报夫人,才能……”
纪溪摆摆手,定定的看着桂花,意思是,行不行?
桂花眼珠乱转,连忙拔下钱袋,问:“只要我赔钱,就放过我?且以后,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纪溪点头。
桂花当即将钱袋里的银钱抖出来,全塞给她。
零零碎碎,只有两钱多。
纪溪推回去,然后比了一个数字,五。
桂花迟疑:“五钱?五十钱?五十两?我哪来的五十两!!!”
纪溪再次比划,然后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替她翻译:“五小姐是说,你没有,王姨娘自是有,你若不给,前面的药材,都是证据,届时,咱们便到夫人跟前去论道,夫人公正廉明,自是不会纵容这心思歹毒之辈,活于眼皮底下!”
桂花垂了垂眼,心里思忖,只管先应下,跑了回去,再问问张嬷嬷的主意,只要事情今日不闹大,让她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哪怕是今夜,趁着黑,叫几个人进来,将秦姨娘、五小姐与这李嬷嬷,一并杀了又如何。
反正买卖人命的腌臜事,张嬷嬷惯是没少做的,五十两,怎么可能给她!
桂花当即应下:“好,我答应,我这便回去问王姨娘拿钱,开门吧。”
李嬷嬷想说口说无凭,得立个字据。
纪溪却已走向大门,大方的将门栓打开。
桂花面上一喜,连忙冲过去,门却还是打不开。
“怎么回事?”
纪溪小手在门板上敲了三下,接着,只听院外一声开锁声,随即,再一拉,门就开了。
桂花瞬间脸色大变,门外有人?
她们在里面说的话,门外一直有人听着?
桂花立刻探出头,却见院外空荡荡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五小姐还有同党,即便她禀报张嬷嬷,将秦姨娘,五小姐,李嬷嬷灭口了,也还是有人,知晓今日发生的一切,且没人知晓那个人的身份,那人躲在暗处,就像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火药桶!
桂花嘴唇发白,后背瞬间泛起细密的冷汗!
纪溪却对桂花再次一笑,然后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示意她,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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