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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27章


傍晚,  杨攸回到郡主府,在外书房换了衣服,杨夫人便亲自拎着食盒进了门,  她不由笑了,“您又亲自下厨了?”

        “晓得你今日会赶早回来,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杨夫人笑着,  亲自摆饭。

        “一块儿吃吧?”

        “好啊。”杨夫人道,  “你弟弟蹴鞠正在兴头上,  刚刚扒了几口饭就又去玩儿了,  说不能耽误做功课的时间,  吃饭却可以快些。”

        杨攸失笑,“这小子。瞧着倒不是玩物丧志的胚子,他这也算劳逸结合。”

        “我晓得。”杨夫人递给女儿筷子,  在她对面坐下,吃了两口菜,又道,  “你给他请的先生也是这么说,  你们一个个儿的,都认定我是那只认死道理的,  我难道还会让小儿子变成书呆子?”

        “我们是瞧着您对弟弟的功课看得重,他要是贪玩儿,  您兴许会担心,  可不就要多嘴啰嗦了。”

        “孩子就是孩子,失了天性便不好了,  我清楚着呢,你们只管把心放下。”杨夫人笑道,“今日两位夫人过来串门,  话赶话的,说起了教子之道,我获益匪浅。”

        杨攸展颜一笑,“是这个理。今儿是谁来串门了?”

        “首辅张夫人和乔夫人。”杨夫人道,“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她们二位心情都不错,过两日,张府设宴,我们这些听不惯刻薄话的人,都过去聚聚。”

        “好事啊。”杨攸取过长长的布菜筷子,给母亲夹了几筷子菜到碗里,“太后娘娘也算是给我们出了口恶气,不然真是憋闷,跟那等人理论,她们比我还有理,叫个什么事儿啊?”

        “还说呢,”杨夫人笑起来,“你是与人理论,弄得人下不来台,林郡主比你脾气还大,前日有人到她府里串门,说了些月儿姑娘的坏话,她直接把人撵走了。”

        “是吗?”杨攸哈哈地笑,“那个活宝,跟我倒没提这一茬。”

        “瞧着柔柔弱弱一女孩子,脾气那么大。”

        “掌管内务府,可是二品大员。”杨攸笑道,“要是善茬,怎么能担得起那样的重任?”

        杨夫人却道:“我闺女品级虽然没她高,却是守卫皇城保护太后、皇上的人。官员不能按品级相较的,又跟她是同品级的郡主,不用比那些,太后让你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杨攸大笑,知道母亲的心境是真的恢复如常了,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

        “跟林郡主私交不错?”杨夫人问道。

        “是啊,性子招人喜欢,能喝几杯,又特别爱吃水果,庄子上送来的瓜果要是有品相好的,您记得分她点儿。”

        “我知道了。说起来,你和林郡主总歇在宫里,太后娘娘也没忘了我们,总派宫人送水果食材补品过来。”杨夫人由衷地感激,“以前觉着,太后娘娘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现在瞧着,倒也是性子特别体贴的,要是裴夫人……唉——”

        “是啊,但凡裴夫人有点儿样子,现在过得必然是最舒心的一个。”杨攸也有些感慨。

        杨夫人岔开话题,“今儿乔夫人倒是跟我们说了点儿倚红楼案背后的事。乔阁老是刑部尚书,正紧锣密鼓地查案,她不会问什么,但对一些传闻很是留心,听到了便会让仆人查探真假。”

        杨攸问:“乔夫人知道了一些隐情?”

        “嗯。”杨夫人点了点头,“月儿姑娘身边有两个小丫鬟,也是官妓,十二的年纪,样貌很是出挑。月儿姑娘对她们很照顾,名为丫鬟,实则如姐妹一般,教她们诗书礼仪,算术绣艺——都是大家闺秀嫁人后一生受用不尽的。

        “一琢磨便想得到,月儿姑娘要为两个女孩子另谋出路。在她们两个之前,便有被善心人赎身离开倚红楼的女子,不止一两个,那些善心人,要么是年老孀居无儿无女的,要么是仗义疏财的女商贾,总归都是再踏实可靠不过的人家。

        “可就在案发前,那两个女孩子里的一个不见了,月儿姑娘又是报官又是派倚红楼的手下去寻——人明显是被人掳走了。顺天府倒没敷衍,在查了,却是刚着手便发生了那件大案。

        “乔夫人说了,千真万确,她已经知会了乔阁老。”

        杨攸着实没想到,和母亲闲话家常而已,却得知了这样紧要的消息。虽然知晓,却不会及时告知裴行昭,那是乔景和、许彻的差事,又是案件的一角而已,她没必要瞎掺和。

        同一时刻的裴行昭和林策,在宫里琢磨充实国库的路子。

        这是裴行昭起码五年内要一直上心的头等大事。

        有马伯远提出兴国利民的珠玉在前,其他封疆大吏必然想效法为之,在新帝执政之初,力求做出一番政绩,若能得到皇帝、太后或首辅次辅的嘉许,起码能保五年的好运道。

        这是人之常情,但有些人会脚踏实地,能力不济,没有相应的天时地利,便会死心,从别处下手;而有些人无计可施之后则会剑走偏锋,譬如欺上瞒下,加重辖区百姓的赋税,把多上缴的税银另立名目,变成一己的功劳。

        凡事的解决之道,无非解决根本,釜底抽薪。国库迅速充实起来,朝廷不差钱了,户部腰板儿直、底气足了,官员能感觉得到,也就不会一门心思地在钱这个字儿上打主意了。

        要知道,官员一打歪主意,便会害得很多百姓忙碌整年却无所获,要么就是乡绅商贾遭殃。

        因着可能有人盗皇陵、倚红楼命案都与太宗皇帝相关,裴行昭琢磨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往他头上联想。

        今日她琢磨的是,皇室宗亲平白享受的令人咋舌的赏赐用度,正是太宗立下的规矩。

        他的宗旨不过是想证明,他即便已成为天子,也不是忘本的人,只要是他老萧家的人,只要在五服之内,就由天下人供养。

        实打实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情形,只是,那人是不是人要两说罢了。

        在裴行昭看,那不过是自卑到变态的一个糟老头子而已。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脸,真以为天下是皇家的。要照他的章程来,不出五十年,半壁江山的进项,都要用来养活他萧家五服之内的人。

        幸好武帝登基之后,第一个重要的举措就不轻不重地给了他那死爹一巴掌:朝廷供养的皇室中人,只限于他们父子所在的家族嫡系至亲,其余人等各自为安,所得赐田用度一概收回,日后若以皇亲国戚之名作威作福,严惩不贷。

        据说当时的户部尚书立马就给武帝跪了,痛哭流涕——感动的。

        昔年的武帝只能做到那地步,其实他有隐忧,在武帝实录中有记载,他曾叹着气说过,即便只是供养这些嫡系至亲,过百十来年,人数便也令人咋舌,朝廷供养他们所花费的,亦是为数甚巨。

        可他毕竟是太宗的儿子,打脸要适度,不能把事情做绝。

        在他之后又有了十几位皇帝,便出现了他曾想见到的情形。

        如果裴行昭还是官员,早已适度地在官场、士林、民间散播出剖析这些的风声,使得人们的愤怒燃烧到一定的程度,逼着上位者效法武帝,改变所谓的祖制。

        可惜的是,她已身在皇室,不能那么做,也不会让袍泽故交趟这样的浑水。

        她得自己做,还得干脆利落。

        裴行昭一面与林策说着这些,脑筋也一刻不停地转着,说到末尾,忽地双眼一亮,“眼下不可能收回宗亲手里过多的赐田,他们已经觉得自己从豪富变成乡绅了,那么,不如让他们一年一年地出血——交税,起先得适度,要是跟百姓一样,他们又得发疯,先折半,以后再陆续找辙增加。在他们来看,这样总比朝廷继续抠砖缝,让他们交出家当要好吧?”

        这是直接一刀与钝刀子的区别,就如朝廷要你交出一万两,你可以立马交出,也可以一年一年地还,只是,这一年一年地还是没有期限的,只要大周还在,只要你有子子孙孙,就要每年交税。

        这种账,楚王、燕王那种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旁的人却会松一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会这么想,而不会仔细斟酌小太后的居心。

        林策想通了这些,忍俊不禁,“这法子好,再好不过了!只是,宗亲会看着皇室中人如何行事,皇上就不消说了,私产就是私产,谁也不敢过问,但是您和慈宁宫、坤宁宫——”

        裴行昭笑道:“这好说,明儿我跟那二位分头说说,一个信佛,估摸着正愁没有挽回颜面的路子呢,一个本就淡泊,家底薄,都是做做样子表表态就成,她们那两份儿,我帮着出了。”

        “这样不好吧?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林策不大赞同,“您再衣食无忧,也架不住长期倒贴啊。”

        “我仔细算了算,这事儿要是成了,国库每年就能增加近百万两,百万两是个什么数目?目前最贫瘠的个省份,一年最低只能上缴万两税银,高一点的是五万两,再高也不过七万余两。

        “邵阳,一个省啊,一年只能交那么点儿税,可见百姓苦到了什么地步,而我和慈宁宫、寿康宫就算只交分税,加起来也有四万两——这还是我们走明面儿上的账交税,谁又没私库?我自己,怎么说呢?已在皇室,该拿的就绝不手软,不拿反而是矫情,我也的确有不少我要养着、护着的人。”

        太皇太后历经朝,位帝王都要给予赏赐或孝敬,明产私产不知多少,裴行昭历经两朝,先帝目光长远,必然会为了避免小媳妇儿为钱发愁拨出不少私产——这二位都是非常非常富裕的,最穷的是皇后,但先帝殡天前也给了准皇后诸多赏赐,田产便是比较重要的一项。

        心念数转,再仔细斟酌裴行昭推心置腹的话,林策的神色郑重起来,“您说的是,我会全然尽到我那一份力。”

        的确,她到目前也算是初来乍到的,那又如何?她爹可是两广总督,伤病最重时疑心命不久矣诚心诚意请辞都不能如愿的人,“两广一日不能无林爱卿”是先帝说过两次的话,小太后亦是全然赞同的。所以,即便是此事闹起来,她请她爹上一本,全然支持太后,便是分量十足。

        裴行昭对她举杯。

        两女子饮尽杯中酒。

        “看你刚才那小眼神儿,一定是想到你爹了。”裴行昭一面斟酒一面笑道,“你这闺女倒是做得硬气,气人的事儿一样不少干,求人的事儿样样落不下你爹。”

        林策哈哈地笑起来,拿过一个核桃,因着笑得手软捏不开,抛给裴行昭。

        裴行昭闲着的手抬起,接住,咔吧一声捏开来,又抛回去。

        “您啊,真是把人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林策一面掰开核桃取果肉,一面慢言慢语地道,“我最早挺恨我爹的,是真恨,因为我娘病重到撒手人寰,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他却在任上不肯回家看看结发之妻。

        “我娘走后,他又被夺情。反正,我娘到入土为安时,他都没看一眼。那年我十岁。

        “我就认定了,他是心里只有功名前程的人,什么情分在他那儿都是可以背叛的。

        “孝期没过,我就被接到了他任上,该学什么还继续学,他还是忙他的。

        “及笄之后,他重情、一直缅怀亡妻不纳妾的名声越传越盛,我听着特别反感,认定是他派人手散播的消息,于是就逛戏园子、捧戏子,卖唱的长得好的也收到身边……总之就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裴行昭点了点头,“然后,你爹肯定气得跳脚了吧?”

        “是啊,”林策扯一扯嘴角,“让我在他书房院跪了好几个时辰,忙完公务问我,到底为何不学好。我就说了对他的怨恨,说虽然是女子,也不想做只贪图功名的伪君子。

        “然后……他就让我做他的跟班、幕僚,再到二把手。

        “唉——我也知道他的苦了,不恨了,但是,这怜香惜玉、爱美之心还是改不了啊,就还是我行我素,他现在也没辙了。”语毕,她很犯愁地瞧着裴行昭。

        裴行昭失笑,“父爱如山,你觉着怎么样好,便怎么样过,你爹也不好跟你直说罢了。这又哪儿是能直说的事儿?”

        “真的?”

        “废话。要不是这么想的,以你爹那个脾气,早就把你家法处置送到庙里做尼姑了——那小老爷子的脾气暴得很,我没见过,却没少听袍泽和先帝说。但他也清醒,有耳目聪明的文人的一面,在他看,你至多是如所谓风流多情的男子一般,无可指摘。”

        林策先是笑,又扁了扁嘴,撑着头,“这话说的……我要是这时候才对他好,会不会太晚了?”

        “不晚,哪怕只几天,恐怕他就已知足。”

        林策无言,对裴行昭举了举杯,一口喝尽杯中酒。

        “没事儿也看看你家小老爷子的文章,我都记下了好几篇,不为这个,我才不让你进京呢。”裴行昭故意危言耸听。

        “知道啦。”林策横了她一眼,先一步起身,为彼此斟酒。

        两女子喝到丑时才尽兴,各自歇下。

        裴行昭有个毛病,越是睡得晚,早间越是醒得早。

        醒来后难受得紧,是那种说不出哪儿难受,感觉全身都不舒坦的情形。

        这种情形并不少见,近来尤其频繁。而且这还算好的。

        她哪一样伤病拎出来,医者都会告诫要静心,忌动怒。

        但她这摄政皇太后的差事,本就要时时耳闻目睹各种不公之事。

        所以,医嘱听听就算了,那是她没可能做到的。

        她坐起来,缓了缓,随后洗漱更衣。

        坐在桌前用早膳的时候,阿蛮走进来,面色有些异样,却尽量神色如常地行礼,侍立在一旁。

        裴行昭凝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双米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阿蛮道:“没什么急事,您先用膳。”

        “你先说也一样,实在恶心的,也报不到你跟前儿。”

        阿蛮没词儿了,只好照实道:“颜大统领派出了精锐人手,千防万防,可盗墓贼还是找到了机会——他们显然是早就找到了除了断龙石之外的皇陵入口,就在昨夜,点燃早已埋下的炸药,炸开了入口,进到皇陵。”

        “是么?”裴行昭眸子雪亮,“有没有围困起来?”

        “有,有的。”阿蛮忙道,“颜大统领早跟英国公打招呼了,英国公调遣多路精锐军兵,趋近皇陵,看到信号便火速赶去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苦着脸的?”裴行昭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不解,“这不管怎么说,也是皇陵又一次被入侵了,对谁的影响都不好啊。”

        裴行昭却是笑得云淡风轻,“错了,这阵仗还是不够大,我得帮盗墓贼一把。不然,我怎么能去那座地宫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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