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戏曲学校
第二天早晨,戴宿英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出来站在院里洗漱。
“小英,快点儿啊!”
他起得晚了,叶晓梅女士和戴明成已经吃上了。
他快速刷完牙,三五下撩起来水拍在脸上,再用毛巾一抹,齐活儿!
戴宿英走进厨房,抬眼一看。
桌子上摆着三大碗豆腐脑,煞是好看,白的是豆腐,黑的是木耳,绿的是葱花末和香菜碎,再倒上一勺黑乎乎的酱油和一点点香油,在碗里晕开来,真是又香又有滋味!桌上还有三个和昨晚一锅蒸出来的二合面馒头,另外还搁着一碟腌黄瓜条。
啧啧啧,这伙食真是和二十年后也没有什么区别!
“妈,哪打的豆腐脑啊?”
“厂子门口有人推车过来卖的,真别说,用料扎实,价格也实惠!”叶晓梅伸手一指旁边灶台上的铁筒饭盒,再比个手势:“哎,装这么满满一桶才花了八分钱!”
“那是不错啊!”戴宿英拿起筷子,随口应和着。
叶晓梅这才注意到他的穿着,直皱眉:“穿衬衫就好好穿,你这衬衫里套汗衫是什么穿法?”
戴宿英今早起来,从衣柜里抓出一件白色短袖穿上身,搭配昨天的直筒牛仔裤,外面再套一件浅蓝色衬衫,敞着怀儿。虽然这时候的衬衫都是修身款,但一来买时就挑的码数大的买,二来他人也瘦,穿着倒也像那么回事儿。
“这不是挺精神的嘛!总比系上扣子空空荡荡的强。”他满不在乎,伸勺去舀豆腐脑吃。
叶晓梅这才没话说了。
虽然这穿法确实没怎么见过,但他家儿子这么穿确实好看,俊俏得跟日历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可比之前顺眼多了。
“小英,你今天中午准备在哪吃啊?”他爸边嚼馒头边问。
“嗯……”
戴宿英想了想,自己十几年没吃过啤酒厂食堂了,不如去那儿吃一顿。
“爸,我跟你一起吧。”
叶晓梅同志喜欢和厂里那些婶子一起吃饭,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去了准保要被问东问西。他爸就不一样了,他喜欢打了饭自己一个人吃,所以去食堂还是和他爸吃比较舒坦。
“成,那你中午十一点半左右去食堂找我,我给你打好饭。”
“给小英多打点儿土豆炖豆角,他爱吃!”叶晓梅叮嘱道。
“知道啦,咱家儿子的剩饭都是我打扫的,他爱吃啥我还能不知道?”戴明成并不领情,直接回嘴。
戴宿英羞囧地挠了挠脸,“爸,我早就不剩饭了好不好!”
“行行行,小饭桶!”戴明成乐了。
一顿早饭吃到尾声,戴宿英瞄见父母碗里都只剩了个底儿,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
“爸,妈,我想学吉他!”
此言一出,叶晓梅和戴明成两夫妻面面相觑。
“呃,小英,这个吉他……是什么东西?”
夫妻交,换了一波眼神,戴明成正了脸色,率先开口问道。
“嗐!就是门乐器!”戴宿英右手高举作抓握状,左手放在腰间做弹拨的动作,给他们演示了一下。
戴明成心里有了数,面色也好看了些:“哦,那没问题,等我上班了,我去问问我同事他们知不知道哪里能学。”
“小英可真出息了哈!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想学东西呢。想学就学!学费你爸妈付得起!这不比你在街上瞎晃强?”
叶晓梅同志很是高兴,脸上也不免带出三分笑意来。
戴宿英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稀里哗啦吃完了豆腐脑,“爸妈,那我先回屋了啊,你们上班注意安全。”
“嗯嗯,也别成天搁屋里拘着啊!”叶晓梅拿过碗怼上水龙头冲一冲,再拿抹布一抹就算洗过了。
这年头油水少,市面上也没有洗洁精卖。碗冲一冲就干净了。
“知道啦!”
戴宿英一进自己的卧室,直接把门掩上。
他翻箱倒柜,找了半个小时,才从犄角旮旯翻出几张白纸,还有一只钢笔。
既然日后要向歌坛发展,现在就得把还记得的歌词写出来,免得日后忘记。
第一首,就从《再回首》开始吧!
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共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再回首/背影已远走/再回首/泪眼朦胧……
呃……朦胧的朦字怎么写来着?
可恶!没想到第一个拦路虎这么快就出现了!
戴宿英愤愤扔下笔,啧!
他起身转而又开始找字典。
等把他这里寥寥无几的藏书翻了个遍儿之后,戴宿英才记起来,他家里根本没有字典!
上学时他一直都是抢四眼儿的字典用的。
戴宿英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后脑勺抵着椅子背儿,心里饱含挫败,不由得陷入到深深的自我拷问之中。
就以自己这个文化水平,真的能写出这么有哲理的词句吗?
即使凭借前世偷来了这些歌,可是自己配得上这些经典作品吗?自己的文采配得上吗?自己的阅历配得上吗?自己的乐理知识配得上吗?自己的唱功配得上吗?
难道真的不会遭人质疑吗?
更重要的是,剽窃别人的心血,自己的良心能安吗?
他从小到大说是游手好闲不学好,但他始终记得父母的教诲,连一根儿针都没偷过,现在难道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偷了别人的劳动成果为自己牟利?
那他成什么人了!
戴宿英忽然坐直,愤而把刚才写出的歌词揉成一团,犹不解气,又把它撕成了碎片,扫进地上的垃圾桶里,眼不见心不烦。
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办!
学成吉他办个班儿也够他养家的,何必干这些个损人利己的事儿呢!
排解了心中的郁气,戴宿英好似耗费了全身的力气般。他抱着自己那台收音机栽倒在床上,一盒盒磁带往机子里面放,漫无目的地睁眼听着。
昨夜下过一场雨,一洗多日的闷热,微风和畅,气温怡人。天空瓦蓝蓝的,像一汪倒悬的静湖。天上云层稀薄,似轻纱流雾,又像扯开的棉花糖丝。
十一点多,戴宿英收拾好自己,蹬上回力鞋,又照着镜子拨了拨头发,这才拿了钥匙出门。
该说不说,他这个人吧,还是比较乐观的。
就算不记得牛股是哪一支、中奖的彩票是哪一组数字,没办法做到一夜暴富,但是只要能够过得比上一辈子好,他就知足了。
所以既然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戴宿英便没有过分纠结。
上午这段时间他又琢磨了一下,越琢磨越觉得吉他老师的前景还是挺不错的。
二十年后哪个男生不想抱着吉他给心爱的人嚎上两嗓子?
这些都是他未来的学生啊!
再有那些怀揣乐队梦、歌手梦的,哪个学乐器能没有个启蒙老师?
因此他反倒是开心了起来,乐滋滋地往啤酒厂食堂走去。
直到他看到前边儿迎面走来一个身穿蓝布衫儿的矮墩墩的中年妇女。
白秀芹一下班就冲进食堂打了饭菜,打算用铝饭盒盛着带回家去。
她丈夫最近出差在外,两边儿的老人又都倒不出空儿来帮衬一把,更别提正值暑假,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全都要她一个人操心。
这一个多星期可把她忙得焦头烂额的,工作工作不顺心,孩子孩子不省心,愁地她脸上起痘,嘴里生疮,看什么都来气。
没想到就从食堂到家里的几步道儿,居然还能碰到戴家那个小混混!
她啐了一口,暗地里道了声晦气。
要说两家半年前还是和和美美的同事兼邻居,之所以结仇,不过是因为她侄子从乡下来看她时,抢了安技术员女儿一块糖。
结果呢?
戴家这个混混头子就把她亲侄子打了一顿!
侄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这让她可怎么对哥嫂交代啊?
要她说,也就是这小子生的晚,不然就以他那猫嫌狗憎的劲儿,早该让人拉出去吃枪子儿了!
戴宿英眼见白秀芹急冲冲向他走来,路过他时还一脸憎恶地斜眼撇嘴,不由翻了个白眼。
白婶子还跟他怄气呢?等被她侄子骗走五万块钱就知道哭了。
啤酒厂食堂就建在厂子边儿上,一个灰扑扑的大平房,外墙上还用红漆喷了一行大字:“新婚夫妇入洞房计划生育不能忘”。
他记得这片儿后来连着厂房一起推倒了,建了一座广场,广场向东立着一个大牌匾,上面写着“人口普查,利国利民”的宣传标语。
他妈没事儿就拿着花扇子去那里,跟一帮老头老太太跳秧歌。
戴宿英进了屋去,食堂里面温度较外面陡然上升了好几度。工人们边吃边聊,聊得沸反盈天,好像有八百只鸭子在他耳边吵吵吧火,吵得他恨不能就此做个聋子。
他皱起两道剑眉,逡巡四顾,好容易才在最里边角落处找到正在向他招手的戴明成。
戴明成见戴宿英看到自己,站起身来给儿子拉开椅子。
“爸!”
戴宿英一路闪转腾挪挤进来,身上的衬衫都挤皱了。
“快坐!看看今天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戴宿英眼睛一扫,果然丰盛。台面儿上摆着四道菜,分别是土豆炖豆角、肉末茄子、醋溜白菜和红烧豆腐,分别用自家的铝饭盒盛了,两个饭盒盖子上各放着一大块儿黄豆面的蒸饼。
他不自觉眉目舒展,露出了笑容,把对面忽然抬头的年轻女工都看楞住了。
爷俩儿风卷残云般,把四个菜并两块儿盘子大的蒸饼都吃尽了,还搭了两瓶汽水。戴宿英吃饱喝足一看表,才过去十五分钟。
他吃得肚皮滚圆,靠在椅子上歇歇劲儿。
戴明成沉默一瞬,想了想还是决定现在把事儿跟儿子说了。
他斟酌着开口道:“小英,我上午去打听了一下,你说的吉他,没人知道什么地方能教这个。”
没等戴宿英反应,他又接着说:“不过呢,我听人说,咱们这儿的戏曲学校假期能教乐器。我觉着呢,都是乐器,一通百通,先跟着学一门也不错。你觉得呢?”
戴宿英闻言心里失望,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八十年代哪有那么多门路去学乐器,更别说像吉他这种西洋乐器,搁省城还有可能找到老师,他们这一百零八线小城市,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能有一个会扫弦的都属于撞了大运。
现在别说后世那些五花八门的兴趣班儿,就连滨城少年宫,离建成还得五年呢!
眼看吉他短时间内是学不成了,戴宿英揉了揉头发,心里乱得就像一团五米长的耳机线,打结又缠劲儿。
纠结了一会儿,他想开了。
行吧,学什么不是学,教什么不是教!
他爸说的也对,一通百通,学会了一样乐器之后再想学吉他,怎么也能省些力气才是。
“行吧,他们那儿都教啥呀?”
“听说不少,你要是有兴趣,咱们可以这周末去看看。”
戴明成答得倒是很快,像是早就猜到他会答应似的。
戴宿英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他仰面瘫在椅子上,幽幽叹出一口气。怎么想给未来的自己找份儿工作就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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