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章

素秋推门而入，逆光垂首，面容隐在阴影处看不真切，众人只瞧见一截纤长如脂的脖颈儿白的晃眼。裙裾轻曳，腰肢款款，待人走近才露出一张如花娇艳的脸，步摇垂缀，眉间一点朱砂在夜色灯下望去，衬得美人更添风情。

        苏玫看了看几人落座，许燕儿在角落奏乐没毛病，大金主王公子坐上位正中，左手是嬉皮笑脸的孙堇，右手是熟人“杜皖生”，气氛还算正常，应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些不堪环节，只是没有金主发话，自己也不好坐下，便在桌边呆若木鸡地站着，看着地毯上的纹格出神。

        孙堇见状，摇扇开口：“怎么，现在江镇第一花魁的身价这么高了？见客也不行礼，叫人过来就盯着地板发呆，刚入楼的雏妓也没这么不懂规矩吧。”

        “苏、、素秋见过各位公子。”

        差点脱口而出自己本名，苏玫保持微笑屈膝行了一礼。

        孙堇见素秋又站定当木头人，颇有些不耐，今日不知她怎么回事，好似新来的小丫头似的，只好亲自交代：“过来给王公子敬酒。”

        苏玫拿起桌上的酒壶走到王公子身后，恭谨地将他面前的空杯倒满，退后一步做待命状。

        这次换孙堇看她的眼神变成看猴般新奇：“秋娘，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日里余妈妈就是这么教你给恩客敬酒的？”

        啊？不然呢？苏玫心里打了个大大问号，难道是要女孩子坐在恩客怀里，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才算敬酒吗！！！漏！苏玫坚决不妥协。

        “我这会身体有些不适，不如，我去找几位姐妹来替我吧。”

        苏玫干脆准备病遁，刚将手中的酒壶放下，就被王公子叫住。

        “慢着。”

        一声低沉微怒的男声将气氛压低，连角落许燕儿的琴声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众人。

        “我叫素秋过来是想与杜兄和佳人把酒言欢，乘兴相交，孙兄你将美人给我吓走，今晚我如何让杜兄画出美人的颦笑姿态。”

        王公子话音一转，开始埋冤起孙堇，原先紧张的氛围也顺势破冰，靡靡琴声也渐渐响起。一旁静坐的杜皖生被点名，疑惑地看向对方。

        王公子笑着解释：“正是要劳烦杜兄了，今夜赏舞前，提前向杜兄预讨了一副丹青，当时不知选何如画，但自秋娘一舞姑射寒后，本、、本公子便有了主意，请杜兄一绘今晚的姑射之姿。”

        姜湛听罢，顿觉嘴里的清茶没了滋味，昨晚这具身体就不听使唤的画了大半夜美人图，害得自己一整天犯困，今晚又要画这个素秋娘，那自己还要不要睡了，可已经提前应下要卖画，此时再找借口未免太过明显，就只好点头应允。

        “素秋，你不必畏惧于孙堇，今夜你可不守往日的规矩，只需陪着我等喝酒就是。”

        “呵呵，是。”

        苏玫被王公子的王八之气震慑住，蹑手蹑脚尬笑回到桌前，又拿起刚放下的酒壶，给众人一一倒酒，心想自己哪里畏惧过孙堇这个墙头草，真正想躲的人是你这个钱多的又霸道的大金主，笑面虎一样，不知背景底线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苏玫端着酒壶从孙堇，到王八金主挨个满上酒水，到姜湛身边时，趁着另外两人不注意，偷偷挠了挠姜湛举着杯盏的手背，不待酒满，姜湛另一手做隔状，小指同样勾了回去，挠了挠苏玫手心，二人顷刻之间眼神流转，又心有灵犀般一触即散。

        “王兄，你既然是要杜、、杜公子画秋娘，就早说一声，给我透个信呗，看我差点闹出误会。”孙堇立即转态，对着素秋如好友相谈一般招唤道：“素秋，快入座，王兄发话了你就不必拘谨。”

        苏玫顺势坐在了姜湛身旁，笑着听三人高谈论阔，期间时不时起身替众人倒酒续茶，虽说是不必守陪吃酒的俗规，但苏玫哪里会天真到什么都不顾，能不坐在客人怀里倒酒就已经是万幸了，其他的样子该做还是得做的。直到月升中天，王八公子才起身挥手，尽够兴想起来要回家了，苏玫同许燕儿陪着将人送出去后，揉着自己笑到僵硬的脸往住处走。

        许燕儿住在楼下，苏玫上卧房前看向同路一直不语的许燕儿。她看上去比幻境之外的阮嫣还要年轻几岁，尚带几分婴儿肥的脸颊显得人稚嫩又天真，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初中生，却也是用这副模样骗了所有人，一同排练了整日的她偏偏在今晚的舞宴上突生易变，差点令自己踏不稳熟悉已久的节奏。她为何要这样？苏玫不解，对方自舞宴结束后一直未曾同自己说话，二人原本亲如姐妹的关系也荡然无存，直到她进了自己的卧房关上门，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苏玫初入幻境，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今天一整日自己都累极乏极，此刻只想快点收拾了这一身累赘装扮，去找姜湛对头，不料回到卧房后余妈妈在内一直等着自己。

        苏玫坐在镜前，拆着满头步摇珠钗，看着镜中的半老徐娘，疑问道：“余妈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

        “唉，我是看到你今日差点被人下绊子，担心的睡不着啊。”余妈妈长叹一气：“你也看着了，燕儿那孩子才半大点就敢对你使心眼，你还敢像之前那般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吗？平日里我对你说的最多话就是叫你多留个心眼，没有什么人会对你无条件的好，你都当作耳旁风，今日遭这么一回，你可长记性了？”

        苏玫不解，拆了头发后转身看着余妈妈，那眉目间关切忧心的神色不似作伪，奇了怪了，她一个青楼老鸨，居然会对手下的打工韭菜说要小心自己同事，难道二人关系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吗？

        余妈妈看着素秋呆楞眼神，心头更加难受，这傻姑娘肯定又是什么都没听进去，便起身走去替苏玫梳发：“你呀，什么时候才能看清一个人呢？在外面你这个岁数都是能当娘的了，却被我关在这楼中，还活的像个小孩子般。罢了，时候不早，你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直到余妈妈退出，轻轻带上门后，苏玫还在后知后觉的揣摩二人关系，这，难到，素秋是余妈妈的女儿，所以余妈妈才会一直“关照”素秋，还让她不要和对自己不利的许燕儿保持距离？苏玫觉得很有可能，不然刚刚余妈妈那番话，太没道理了。回过神来，突然想到外面还有人在一直等着自己，便顾不上东猜西猜，匆匆洗去脸上的脂粉，换了一身轻薄窄袖短裙，偷摸地溜下了房。

        飞仙楼的前门是万万不能去的，那里还有不少喝的酩酊大醉壮汉赖着不走，外面也有不少等着捉人的悍妇，那只能去后门看看了。

        苏玫不敢找人问路，一来怕露馅，二来怕惊动楼里的其他人留下把柄，只好自己凭借感觉一顿瞎摸，专顺着小□□，路窄的地方走，幸好飞仙楼不大，很快就让苏玫摸到柴房堆放杂物的小院里，两扇紧闭的小窄门矗在暗处，这找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苏玫走到木门前，轻轻抽掉插门的门阀，蹑手蹑脚拉开破门，在静谧的夜晚发出一长串朽木吱扭声，吓得苏玫立即回头看向后方，确定没有人跟过来才轻抬玉足，半个身子挤出门缝，向外探去。

        小后门外是一条不见首尾的长巷，巷边一溜烟栽着垂柳。静夜无风，乌云掩月，不见头的小长巷和静立不动的柳树更显诡异，苏玫眼睛不太好，一到太阳落山后视力直线下降，此刻站在后院门外，前后两边都不敢走太远，只能借着后门上挂着的一盏昏暗烛灯的光线范围下，急的打圈，来来回回轻轻低唤：“姜湛，姜湛～”

        苏玫十分恐惧看不见的漆黑，总担心暗处躲藏着什么未知的怪物，随时伺机会给自己来一个后背袭击。不能瞎猜，强压下自己的畏惧，脑海中不断回想，明明在酒桌上给他了暗示，他也当即回应了，为什么现在不见人呢？他是在那里？若不在后门处还会在哪里？会不会一开始自己就会错意了？不应该，不应该啊。那是不是自己梳洗的时间太久了，他也怕黑，这么晚，他不想再等自己便先走了？苏玫越想越委屈，明明来的时候说过自己只能无条件相信他，可现在却叫他多等自己一会都不愿意。

        “姜湛，你这个大骗子。”

        就在苏玫眼眶里的泪水实在忍不住奔涌而出时，矮门旁边的石狮子背后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苏玫一把搂入怀中，双臂紧紧圈住纤瘦微凉的身躯，按在自己胸前，用体温慢慢温暖安抚苏玫的颤栗和不安。

        一阵夜风忽袭，云破月出，清辉若纱，撒向相拥的年轻男女，照亮小巷首尾，青色的石板砖和翠□□滴的柳叶，原来暗处不是什么怪物，而是清风和柳枝的缠绵悱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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