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宿命不过惊鸿一瞥

那一刻，梧梦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她还不是孤身一人，还不是无依无靠，那时候，她的身边有疼爱她的爹娘，有看着她长大的奶娘，还有轻云哥哥。

        可是，一梦间，似乎所有的美好都破碎了，清醒时徒留满目萧然。

        梧梦木然坐下，看着那碗酒酿圆子，神色莫辩。

        红唇微抿，睫毛低垂，她伸出颤抖的手，拿起勺子。

        就在一个瞬息，李忆书后悔了！

        他该死的干嘛要自作多情，要去做一碗酒酿圆子！

        “别吃了！”不知哪来的怒气，李忆书拍掉梧梦手中汤勺，勺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裂得粉碎。

        梧梦怔怔看着一地碎片，而后李忆书一挥手，整个桌子被掀翻在地，酒酿圆子洒在地面上，白乎乎的糯米圆子四处逃窜。

        “既然不喜欢，就别吃了！”李忆书怒吼道，双手死死按住梧梦的肩膀，不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

        不喜欢？

        不，不是的！

        “梦梦最喜欢酒酿圆子了……”梧梦喃喃自语道，眼神空洞。

        明明面对自己，李忆书却觉得她的眼中、心中永远只有一个人，永远容不下其他人。

        李忆书甩手，一脚踢开门，走出去。

        梧梦依旧站在那，饭厅里，一片狼藉。

        她忽而蹲下，手划过地面，捡起一颗滚圆的糯米圆子。

        鼻尖飘散着香醇的酒酿味，伴随着淡淡的桂子香，原来酒酿圆子里洒了桂花呵！

        眼中雾蒙蒙的看不清晰，梧梦将糯米圆子送入口中。

        “你在做什么！”李忆书不放心，转身回看，见女子跪在地上，指尖夹着一颗糯米圆子往嘴边送去。

        他憎恶这个女子，她的出现打破了自己此前种种努力，将这几年积攒的的平静彻底搅乱。

        但他更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迟疑不决，厌恶自己的犹豫不定。

        为什么，为什么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时，他就觉得，所谓的宿命不过是无意间的惊鸿一瞥，只一眼，便已陷落。

        梧梦不回答，眼睛至始至终停留在指尖的糯米圆子上，李忆书深深叹口气，对着门口大声吩咐道，“去，再做一碗酒酿圆子。”

        外头的小厮早听到里边的动静，像是早已习惯大公子的喜怒无常，拔腿就向厨房跑去。

        不一会，一碗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被端上来。

        饭厅依旧凌乱不堪，李忆书不去理会，他盘腿坐下，坐在梧梦身边，从她手中取走那颗圆子，丢在地上，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一个圆鼓鼓的糯米圆子在勺中滚来滚去。

        汤勺送到梧梦嘴边，梧梦张开嘴，一口吞下。

        李忆书又舀起第二勺，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

        这一次，梧梦却没张嘴。

        一直隐忍不发的怒意渐渐回来，李忆书皱眉，脸上的神情愈来愈难看。

        梧梦仍是低着头，视线不知放在哪。

        突然，她打了个嗝，双手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

        李忆书慌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好点了没？”他低声下气，不敢再乱发脾气。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干呕到后来慢慢变成抽泣。

        低低的抽泣，悲哀而绝望。

        李忆书咬牙，他认输，输给这个丫头，这个来历不明甚至连真实姓名都要隐瞒的丫头！

        左手一拂，梧梦倒在他的怀中。

        他点了她的睡穴。

        眼中满是疼惜，李忆书对着怀中的人儿低语道，睡一觉吧！一觉之后，自会好了。

        初夏的午后，熏风阵阵，池中荷花绽放，浮萍飘荡，荷叶相依，密密麻麻铺展开来。

        最繁忙的五月一过，迎来的自是清闲无比的六月。

        阳光充沛，人手也很充足，梧梦在锦绣阁中过得一日比一日舒适。

        要做的事不多，且都是些轻松的活计，午饭后，她夹着一册从凤栖桐那讨来的书，躲在树丛里，一页一页细细浏览。

        自百花节后，便再没见过李忆书，这个人像人间蒸发一般，凭空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

        这样也好……很好，百花节那日，还有第二天发生了什么事，都记不太清，醒来时已是几天之后，旁边的丫鬟都道自己是被人送回来的，昏睡了四五日。

        梧梦揉着太阳穴，隐约记得那一头灿烂的星空，那一缕淡淡的茶香。

        记不起来便不去记了罢！反正都是些不重要的事，记起来反增伤感。

        这几年，她的忧愁多于欢乐，她的笑容很少是出自心底。

        也许是命途多舛，人生坎坷，她难以碰触到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忘了，便忘了，不想记得，更不想有什么留恋。

        梧梦只道那些遗忘并不重要，因而不需记起，殊不知是她的心，在抵抗，在挣扎。

        翻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很快她沉入梦乡。

        一道身影飘过，薄毯盖在她身上，熟练精准的动作，像是几千次几万次的重复。

        梦中，翩翩少年郎身着飘逸的白衣，金银双线绘出精致的图案，朵朵碎花点缀着袖口、衣摆。

        少年手中抱着一床毯子，在草丛中漫步。

        他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响声。

        草丛深处，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少年露出一抹淡笑，好看得叫人惊叹不已。

        他走过去，衣角擦过草尖，发出窸窣的声响，却没有吵醒那沉睡的人儿。

        绯色的红衣，明媚如跃动的火焰，此刻的少女却是沉静着的。

        她沉沉入梦，红润的脸蛋随之扬起笑容。

        睫毛浓而卷，长长的覆在眼睑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少年俯身，为少女盖上毯子。

        虽然是夏天，少女贪凉，总爱躲在阴凉处午睡，少年担心她万一着了凉，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人心疼，故而特意送毯。

        为少女盖好毯子，他不急着离开，目光扫过一边摊开的书卷，拾起，封面上赫然印着“万国志”三字。

        少年莞尔，他知道，少女平生最爱，吃遍天下，玩遍天下。

        可惜她还小，身份又那么特殊，不能够云游四方，若将来有机会，他定要陪着她走遍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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