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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年初三这天,伍月仪邀请宋之满到家里做客。她在家里正收拾背包,打算荣仔带了本幼儿拼音词典,又买了些画具准备做新年礼物送给荣仔,临出发前却接到梁森柏打来的电话,问她方不方便来公司一趟给他送份资料,资料就放在他房间的书桌里。

        宋之满见时间还来得及,就答应下来。

        整栋大楼静悄悄,员工还没正式上班。一楼大厅除了前台小姐在,还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士。

        宋之满一走进去,她马上迎上来,出口就是很流利的粤语:“是宋小姐?”。

        她点头。

        “我是梁总的秘书zoe,宋小姐这边请。”

        电梯上到22楼,整层楼只开着壁灯,诺大一层办公室没有人。一直走到最尽头的办公室,zoe敲了两下门就打开门请她进去,“梁总在里面等你。”

        梁森柏一身黑衬衫,面色疲惫,闭着眼歪头靠在椅背上小憩。

        办公室很简洁,黑白的简约风,办公桌上除了电脑外还堆着很多图纸,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水味,她辨得出是他常用的那款creed拿破仑之水,跟他的气场很像,散发出一种一种克制和疏离又吸引人靠近他的气息。

        等宋之满缓步走到办公桌前,站了半分钟他才睁开眼,淡淡开口:“来了?”

        他喝了口水,示意她坐。

        “不打扰你了。”她知道他忙,从背包里翻出他的文件袋,递给他。

        文件夹交到他手上,还跟着带出一张画纸,飘在他电脑前,盖在键盘上。

        宋之满一愣,伸手去捡,画稿却已经在梁森柏手上。

        “这是我的。”她说。

        “这是什么?assignment?”他似乎对这个画稿有极大的兴趣,眼睛没离开过,细细看着。

        “不是功课,是我随手画的,觉得适合心瑜,她下个月生日了,还没想好送什么。”

        宋之满一边说着,干站在他办公桌对面有些窘迫。

        “你坐吧,背包放下。”他按下电话,吩咐zoe带杯咖啡,进来将投影仪打开。

        她在他对面坐下。

        他笑了,“坐到我身边来。”

        见她没有动静,他又眯眼看她,疑问的眼神。

        宋之满只好将背包放在沙发上,将办公椅拉到他旁边,梁森柏已经将她的手稿扫描到了电脑里,zoe很快打开了投影仪,带上门出去。

        墙上投影着她的手稿,是她随手用彩铅画的。

        这张画稿其实是她那天在家里看到《dreams》杂志里介绍一款俄式少女的设计,非常感兴趣,只可惜不懂法文,看了图片,借着几个单词搜了些资料,突然来了灵感就随手用彩铅打了手绘。都不算作品,只能算草稿。

        “可以跟我讲一下设计理念吗?介绍一下。”他盯着电脑,“不用那么正式,随便讲,怎么想的就怎么讲。”

        其实她的设想也只是停留在手稿,根本没计划往下走,而且在这方面,梁森柏是专业的,她并不想在他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尚未成熟的学艺,可他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她只能硬着头皮上。现在面对他,宋之满竟然有一种在课堂上面对教授做发表时才有的紧张。

        这样的梁森柏对宋之满来说很陌生,他全身心置身于工作之中,周身散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话语中无形给人压迫,在这种严肃又紧张的气氛中,他提出的要求让人不得不服从。

        宋之满缓了缓,先给他解释18世纪洛可可的风格,她想在传承洛可可风格的纤巧、华美、精致的艺术风格的同时挑战传统美学,减少些浮夸并融入更多柔美,设想打造一种童话美学。整个设计以珍珠为主材料,利用珍珠做成网纱式的皇冠,在一侧用金色花朵作辅衬,花朵选用豆蔻花的形状。

        梁森柏注意到右下角有用铅笔写的中英文小字,“fairyland,童话岛?”

        “产品不都需要brand?”宋之满脸微红,有点不好意思,她好像把它当成作业做成产品设计了。

        “我不了解珍珠的品种,不知道哪一种更适合。”

        梁森柏思索了一下说,“马贝珠。”

        他拿起铅笔,在画稿上做下标记,又在电脑里搜索出来给她看,“马贝珠光泽透明,炫彩强烈,除此外还有一个优势,马贝可以长成任意形状,插入什么样的珠核,就能收获什么样的马贝。”

        梁森柏又展示给她看几种不同形状的珍珠,问她,“你觉得哪种更符合你的设计?”

        “柳叶形。”她一眼相中,“我想以森林精灵为主题,柳叶形的话,树叶、花朵,元素都齐了。”

        梁森柏一一帮她列出材料,给她解释这几种的区别,让她挑选。

        在讨论金色花朵要用什么材料时,宋之满很纠结,梁森柏直接选了黄金,类似金簪,诺赫也有主打产品,这个不难。

        宋之满觉得不妥,“这样戴在心瑜头上会不会……太贵气了?”

        黄金,好奢侈……

        梁森柏笑,“你还怕她衬不上?”

        宋之满摇头,“想要……更有灵气,更透一点,黄金可能会有点喧兵夺主,毕竟珍珠才是主角。”

        豆蔻花的制作材料没有定下来,梁森柏说后面有想法再找她讨论,“这个稿子就先放在我这吧。”

        宋之满抿了抿唇,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都讲到这一步了,她心底其实摸到他的心思,果然听他说:“或许我可以试试把它做出来。”

        他身子往椅背一躺,手间转着铅笔,语调轻松:“正好手头有一批优质的马贝珠。”

        “你愿意吗,我把它做出来?”他想起来还没问她的意见。

        “当然愿意,”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哪里会不愿意,“那就当作,我跟你,一起给心瑜的生日礼物吧。”

        “那也好。”他勾唇,心情似乎不错,闲散的姿态坐着。

        “手稿我再拿回去修改一下吧?”她始终觉得这画稿乱糟糟的看起来太不像话了,就算是功课都不敢这样就交上去。

        “不用,足够了。”

        “真不用?”

        梁森柏眼里闪过一丝笑,突然将她连人带椅拖近了,倾身笑问:“怎么,不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他的膝盖就在她腿的两侧包裹着她,气息逼近,注意力一下就被他这一举动分散了,她不自然地身子往后靠,跟他拉开距离,终于点了点头,交给他:“我相信你是专业的。”

        年初四,梁森柏带上礼品去拜访麦叔,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请他师父出山。

        麦廉刚过六十大寿,身体健硕,中气十足,他成家早,早已儿孙承欢膝下,三世同堂。

        梁森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给几个小朋友发红包,与麦廉两个儿子喝茶聊天,大概半小时,麦廉将梁森柏叫到自己的书房。麦廉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徒弟,一眼就看出他有事相谈。

        梁森柏先恭敬地给师父斟了杯茶,接着直入主题。

        “诺赫不是做婚戒产品的吗,什么时候年龄层延伸到小年轻了?”麦廉看着画稿皱起眉头,又问他,“不会是你设计的吧?”

        梁森柏笑笑,“一个朋友。”

        麦廉笑问:“不会是你哪里收来的小徒弟?”

        梁森柏:“我哪里够格,只能是师父考虑多收一个徒弟。”

        麦廉哼了声:“我嫌命长吗,有你一个都够不省心了,”

        “设计得虽然不错,但是丢个图就来要成品?”麦廉说话向来毫不客气,“她点菜,你买菜做饭的意思吗?”

        梁森柏坦白自己的想法:“我来做建模,就是想让师父您后面亲自操刀。”

        麦廉听完笑骂:“你个马骝精,都打上师父的主意了。”

        梁森柏坦荡,“论手艺谁还比得上师父您?”

        麦廉被哄得舒心,开怀大笑,又想到一件事,问道:“我听说你妈收了个干女儿,是叫?”

        “阿满,宋之满。”他说。

        麦廉点头,“对,阿满。我还让她带着这个女仔上我这来呢。”

        梁森柏如实道:“师父,其实这个图是阿满设计的,打算送给心瑜做生日礼物。”

        麦廉认可地赞赏:“真是有心了。”

        段慧婷他们年初五回国了,隔了两天,宋之满都没能回梁家,年初五sam的酒吧开年第一天开业,连续几天她都在酒吧帮忙。

        sam给她请来了一个新搭档谢界文,他提前跟她打过招呼,“明天来多个靓仔跟你搭档。eric是我朋友,最近才回国,无业游民二世祖一个。”

        按sam的说法,eric长了一张天生的明星脸。他外婆还是百老汇话剧演员。

        等宋之满见了,惊叹他真的长得惊为天人,长得竟有几分像丹尼仔陈百强,五官漂亮,气质矜贵又儒雅,是让人一眼就有好感的长相。

        谢界文是个很随和的人,他们在演唱方面很契合,契合到第一首歌,他就能配合她的key调整自己。

        初次登台前,宋之满善意地给提醒他,sam这个人对工作上有什么禁忌,例如每次演唱他都会特定曲风,有不能唱的歌,他不喜欢的歌手种种之类。

        谢界文只是淡淡看她一眼,丢下一句:“他几时变得这么婆妈,不用管他。”

        第一首歌就选唱了sam定下的禁忌曲目no1《相爱很难》。

        像是早已商量好的,乐队听他的指示,演奏起来。宋之满看着台下的sam,为他捏把汗,可是又见sam脸色无异,顿时觉得奇怪。

        后来调酒师小哥偷偷告诉她,谢界文哪里是什么无业游民二世祖,他是和sam平起平坐的大股东。

        “谢谢老板高抬我,让我这个小小打工仔可以跟大股东同台演唱。”宋之满揶揄道。

        sam笑着跟她解释:“是怕你不自在,eric不让说。”他给宋之满叫了杯长岛冰茶,跟他聊起谢界文,说他家里是在美国夏威夷做度假酒店的,sam又告诉她:“eric家里的老人思想传统,不让他娶外国女人,他跟鬼佬女朋友分了手,现在回国,是在疗伤。”

        宋之满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疗情商。

        这个丢下亿万家产逃回国的翩翩公子哥,此时正把美女客人逗得咯咯笑。

        谢界文几次登台都没有做自我介绍,几天下来有很多客人找上sam来询问这个靓仔的大名。

        最后sam出面,上台站在谢界文身边,“给大家介绍我们的新朋友,掌声欢迎我们失足跌入人间情场的落难王子,eric!”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有客人顺应气氛点了一首谭咏麟的《朋友》,就在这一层一层的声浪中,宋之满看见了吧台上的男人。

        梁森柏坐在原来常坐的位置,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女人虽然穿着简单一件棕色的针织套裙,但是胜在身材好,加上一头大波浪,妖艳得夺人眼。

        穿着棕色羊毛衫的梁森柏跟她坐在一起,侧耳倾听那女人讲话,很耐心的样子。

        sam也在,似乎跟她相谈甚欢,很明显相识很久,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

        下了台,宋之满径直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冷水扑在脸上,清醒了很多,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电话里的女人,此刻直觉,应该就是她了。

        手机响了一声,是梁森柏发来的信息,就四个字:等你下班。

        宋之满在卫生间停了一会,抽了支烟,五分钟后给他回信息让他不用送她,想不到其他理由,只好随便扯了个慌,说伍月棠一会会来找她。

        梁森柏很快回复一个好。

        出来以后,吧台已经没有他们的身影,她松了口气。

        今天客人的兴致很高,她和谢界文交换着唱,等结束时已经过去一小时。

        谢界文见她今日好像异常疲惫,坐在沙发里发呆,给她倒了一杯苏打水,问她:“一起回去?”

        谢界文住的酒店离她的公寓不远,她最近常搭他的顺风车上下班。

        宋之满扯出一个笑,“好,多谢你。”

        谢界文挑眉,嫌弃的表情看着她:“你可以不用笑给我看。”

        宋之满反倒笑开了,“我真的没有不开心。”

        他敷衍地点了点头,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我去取车,外面等你。”

        宋之满从酒吧里出来时车已经等在街边了,谢界文人站在车门旁。她正迈步走去,突然传来刺耳的一声喇叭声,循声望去,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车位停着一辆眼熟的白色路虎。

        这里静止鸣笛,能有谁这么明目张胆,除了他还有谁。

        宋之满停下来,站在原地看了半分钟,那车开始打双闪。

        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没过五秒钟电话自行挂断。

        谢界文当然也注意到了,他打开车门,倚在一边,做出等待的姿势,问她:“这边,还是那边?”

        宋之满收回视线,没有犹豫,直接上了谢界文的车。

        谢界文干净利落启动车子,而那辆黑色路虎已先一步疾驰而去。

        手机里躺着一个未接电话,她看着通话记录心绪不宁,烦躁得把手机丢回包里。

        “sam招待的那些人,你认识?”谢界文突然问。

        宋之满有点意外地反问他,“你不认识?”又想起来,他似乎没有跟梁森柏他们打过招呼。

        他摇头,“我常年待在国外,除了同我家人回国探亲,国内没什么认识的人,而且,我不爱交朋友。”

        他不爱交朋友?宋之满马上表示不信,毕竟第一天他就很自来熟地跟她互通名姓,聊下来,宋之满对他的印象是他很畅谈,说话有分寸,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应该朋友很多才是。

        谢界文看出她的心思,“我虽然不爱交朋友,但你是例外。你很特别,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和我是同类,我对同类都有好感。”

        “我们应该算朋友吧?”他又问。

        宋之满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她是很认可他的。

        谢界文转眸看她,忽而笑了,“那你走运了,我会是个很称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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