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您说, 您是他表哥?”
左玉问完便后退了两步,左手握拳,竖起大拇指, 右手握住左手大拇指, 弯腿行礼, “贵人千……”
“别!”
太子大惊失色, “不要说出来!”
左玉差点被这句逗笑!这太子竟也是这么单纯吗?不过想想天子只有皇后一人, 他也无兄弟, 只有一个妹妹。在这样坏境下长大的孩子大多都会比较单纯吧?
她点点头, 然后肃起声音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还请贵人早早回去,以免发生意外。”
太子大感新奇,这左家女的确是有几分肃穆刚直啊?
不过一下秒所有的欣赏就变成了恐惧。
“贵人请莫乱走,臣……我现在就去喊夜巡的羽林军过来保护您。”
“呵,呵……”
笑容在太子脸上凝固。
叫羽林军过来?那不是要完?!
“倒, 倒也不必, 我们现在就回去了。”
太子说着便拉住陆岺,道:“表弟, 咱们回去吧。”
“羽林军来就来嘛,怕什么?”
陆岺觉得自己表哥也真奇怪。既然敢翻墙, 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既然早晚都会挨打, 干嘛不先玩个痛快?反正又不会被打死。
“抓到算他们厉害, 抓不到就是咱们厉害。”
陆岺继续着他的歪理邪说, “别怕,顶多打几下手心, 说下次不敢了, 就没事了。”
“……”
左玉感觉还是直接用拳头吧。这家伙听不懂人话, 只听得懂拳语。果然还是伸手暴打他感觉最爽。
“要是出了事,您要怎么担责呢?”
左玉问道:“您表哥身份贵重,容不得半点闪失。”
李顺福站在陆岺身后,含泪点头。
我误会你了,左姑娘,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而且,你们怎么就带这点人出来?”
左玉道:“别告诉我,你们是翻墙出来的?这可不行啊!做人要堂堂正正的,君子岂能行鼠辈之事?”
“你又来教训我?”
陆岺瞪大眼,“你怎么这么爱教训人?越来越像你爹了,跟个老古板似的。”
“因为我没有小侯爷这样的家世。若是行为有失,必不是挨打那么简单。小侯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你无羞辱我或想玷污我清誉的心思。但是,小侯爷,人活在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任性随意的。”
“我,我就说一句……”
陆岺声音小了下去,可还是有些委屈巴巴地道:“你怎么说这么多句?你说的我都想到了,我也动过脑子了,拉向家女一起去找你,就是怕别人说三道四。而且,我,我也,也是真想赢盏花灯给你的……你这般说,我岂不是想见你都不能见了?”
“哎哟,精彩啊!”
太子在心里疯狂呐喊着:值了,值了,从未见过表弟吃瘪啊?!这德惠姬君真乃神人啊!
想想这家伙坑过自己的那些事,太子只觉神清气爽,就差没给左玉鼓掌了!
左玉无奈叹息,“你当真是出于道义,想赢花灯给我?没别的心思?再者,小侯爷,男女有别,本来我们就不该有往来啊。”
“这是什么道理?!”
陆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我觉得你厉害,想跟你学武功也错了吗?圣人不是说有教无类吗?!既然是教东西,怎还分男女?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是左一个规矩,又一个礼法的,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为什么要被这些东西限制?!”
“因为……”
左玉一字一顿道:“人言可畏!就像向姐姐。那日我若不说话,你觉得向姐姐会是什么下场?”
“会是什么下场?她,她又没错,能有什么下场?!”
陆岺似是不敢相信向氏的事还会有另一种可能,言语都变得不那么肯定了起来。
“会死。”
左玉冰冷的声音刮过心尖,让他忍不住瞪大眼,“怎,怎么会?错的人是毕舒啊!”
“人言能诛心。”
左玉道:“你不是也看见了吗?是你救下了向姐姐。”
陆岺一下子语塞了。
过了好半晌才道:“所以……那日她,她是被他们逼到那个份上的吗?”
左玉没回答他,只福了福身,道:“小侯爷,贵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顿了下道:“我这几个护卫还算可靠,我可护送你们回去。”
太子羞愧极了。
自己身为储君却还不如一个四品姬君守规矩。自己果然不应该对自己放低要求的。因为,他是储君,他德行不能有失。他失了德,挨打都是小事,若有损国体,丧了皇家颜面才是大事。
“不用你护送!”
陆岺忽然道:“我自己回去!”
完了又加了一句,“你放心,以后我再找你,我就是小狗!”
“多谢小侯爷,希望您能遵守诺言。”
左玉的意有所指让陆岺彻底红了脸,“小爷是男子汉!大男人一口唾沫一颗钉!我说话算话,再动小心思就是小狗!”
太子无奈地笑了,与左玉相互行礼告别后,在回家的路上便问道:“表弟,以后真不去找左家女了吗?”
“不去,不去了。”
陆岺闷闷不乐地道:“没得被她笑话还教训我。”
“咦?你是被人教训了就会算了的人吗?”
太子坏笑着,“我怎么觉着你有点怕德惠姬君?”
“谁怕她?!”
陆岺的反应一下激烈了起来,“我让着她罢了!谁让小爷我心胸宽厚,不与人计较?”
太子嘴角抽了下,很想吐槽他。但看看他大受打击的样子,便不想再去翻旧账,只道:“你虽然没这个心,德惠姬君也知道,但外人不知道。你这般纠|缠,德惠姬君很难做的。我看你回去后,还是求下姑母,让她帮你想想办法。”
“母亲必不会帮我的……”
陆岺的气势一下子又弱了,颇是丧气地道:“她很喜欢左玉,怎会帮我?因为左玉,都说过我很多次了。总说左家女如何如何好,说我如何不堪。”
“所以你赢花灯是想证明自己?”
“我是想跟她比武。”
“呵……”
太子根本不信。就这个连衙门都敢拆的家伙若不是对别人有心思,会动脑子?想想他居然还知道拉向淑兰打掩护……
不得不说,这是他这十五,哦,不对,过年了,十六了。
这是他十六年来做过的最聪明的事!尽管这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点子不怎么样,甚至可以说很烂,但这的确是表弟十六年的人生里最周全的一回了!
想到左家女那冷冷的声音,他不由咧嘴笑了。
这个坑货从小坑自己,没事还嘲自己,现在终于被人上课了,想想就开心呢!
哦,不,我不能这样,我是储君,不能如此小人得志。
但,但就控制不住啊!
太子内心戏已演到了表弟被左玉暴打的一幕,想想,竟格外期盼了起来。
“你这般,她怕是不会再理你了。唉,你既有求于人,怎行事也这般孟浪?表弟啊……”
太子伸出胖胖的手,拍了拍陆岺的肩膀,“想跟人成为知己,首先得先学会尊重别人。你这样,不行……”
“说得你好像有知己似的……”
太子瞪眼,直接被陆岺噎死。
他……也没有朋友!
情绪一下就低落了。兄弟俩相对无言,最后各自撇头,不说话了。
一直快到家门口,陆岺忽然道:“你先回去。”
“你要做什么?”
“不行,我一定要将那些花灯都赢来!”
陆岺跳下临时租来的马车,“李顺福,将太子殿下送回去,我去去就来!”
“侯爷,不可啊!”
李顺福都快哭了,“这会儿回去许还不会被发现,若再晚些……”
“闭嘴!”
陆岺咬咬牙道:“她说的对!君子岂能行鼠辈之事?!我可不能让她这样认为我,我不跟她比武了,我要信守承诺,真心诚意地送她花灯!表哥,你回去,我去去就来!”
太子激动了起来,一拍陆岺的肩膀,“好弟弟,有志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走,为兄陪你一起去!”
李顺福颤着唇,颤了半晌,也未吐出一字,只有一滴泪落下。
杂家还能活到明天早上吗?
大昭没有宵禁,元宵花灯节更是要举办到天明才散场。陆岺再赶到东洼桥的时候,左玉早已回去。
猜来猜去,就猜对了一个,且还不是弟弟妹妹想要的。看着小家伙们失望的眼神,她没辙了,只能带着他们去买了几个花灯,又吃了东市有名的黄米汤圆后才回家。
陆岺到了东洼桥,下意识地寻了圈,没见左玉的身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有点失落。
这感觉很怪。长这么大,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他不知这是为什么,只当是被左玉看轻了,心里不舒服。
他奔到大花轮那儿,直接让李顺福付了二十两银子后,开始猜谜。
左玉的弟弟妹妹要的花灯都在这大花轮上,今天他不将这几个灯拿下,他就不走了!
“西瓜生儿子,打一字。”
白罴灯笼摆到他面前,看着上面的谜题,他久久不语。正当太子准备给他来点暗示时,却听到陆岺猛一拍手,怒道:“西瓜怎么会生儿子?!西瓜也有公母的嘛?为什么不能是生女儿?!这谁出的谜题,好没道理!”
花灯轮看守人拱着手,“客官,我们花溪坊年年扎这花灯轮,所有谜题皆由城中才子所出,不会出客人猜不出的灯谜的。”
陆岺哼了声,“那这个才子应该去看看脑子了,云山大雾的,看着就没道理。”
“表弟,是云山雾绕。”
“这不都一个意思吗?!”
太子:我为什么要跟着过来?!
“客官,您还猜吗?”
“猜,猜!今天不把你这花灯都赢走,我就不走了!”
冤大头啊!
看守人面具下的脸都绽出了花。又笨又大方,这种人他最喜欢了!
“西瓜生儿子……西瓜生儿子,西瓜生出的儿子……西生,西生,东南西北,北在西下,但没有北瓜,啊,我知道了!西瓜生的儿子叫冬瓜!”
“……”
太子:我果然不应该来。
拉了拉陆岺,指了指自己,“不是冬瓜,是我。”
“??答案是我?”
!!!!!
“不是!”
太子指着自己,“懂了吗?”
陆岺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懂了!西瓜生的儿子是太子!”
“噗通!”
看守人本来还高兴自己碰见了个傻蛋,可这句话一出来,他腿直接软了,“哎哟,哎哟哟!这位爷,可不敢乱说啊!”
太子下意识地伸手,将面具扣紧了些,他想走,他后悔了,他不该热血上头,他今天真的错太多次了!
“答案不对吗?”
陆岺蹙眉,“西瓜生的儿子不是太子吗?”
看守人跪下了,语带哭腔,“贵人,您喜欢哪几盏灯?小的摘下来送您!求求您,不要再说了,这侮辱君父的大罪小的吃不起啊!”
“哎呀,你放心好了,陛下又不是暴君,这是猜谜嘛!元宵节,百无禁|忌,百无禁|忌的。”
将人拉出来,问道:“真不对?”
“爷,您就是给小的一百个,啊不,就是给小的一千个胆,小的也不敢将这种灯谜挂出来啊!侮辱君父,可是要杀头的啊!”
“那是什么?”
“贵人,您喜欢就拿去,钱也退您。”
“那不行,我可不做欺压良善的事。我再猜猜……表哥用手指着自己,说‘是我’,是龙生龙,凤生凤的意思吗?所以西瓜生的还是西瓜?!”
他眼前亮了起来,“西瓜的儿子还是西瓜,对吧?!”
“噗!”
周围看热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发出哄堂大笑,“就算我猜不出,也知道这答案不靠谱!”
“这人怎么这么笨啊?!”
太子紧紧扣住面具,听着这些嘲笑,紧张之余心间陡然生出一股暴虐:好想打表弟,这丢人丢大发了!
听着周围的嘲笑,陆岺冷哼,“你们笑什么?!你们能答出来?!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失败乃成功之母!我多试几次一定会成功的!”
“公子,我们看好你,快猜啊,哈哈哈!”
陆岺冷哼着,不理会这些人的嘲笑。打小娘就教他,他这样的出生不用去跟人争什么,不然有失|身份。这些都平民,跟他们辩解有失自己的风度。
“表弟,要不我来猜吧。”
太子实在受不了周围人的嘲笑,他都觉得陆岺有些可怜了。
“不。”
陆岺道:“要是你来帮我猜,被她知道后,定又要笑我,我就要自己猜。算了,你别给我暗示了,给暗示赢了也不光彩!”
“这小哥有志气啊!”
有人喊道:“好!我支持你,真心的!”
“我也支持你!”
陆岺立刻满血复活,抱拳道:“多谢了,我今天一定能猜出来的!”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人群也渐渐散去。虽说欢庆活动要持续到天明,但其实到下半夜后,人就少了。
李顺福见人少了,立刻将车马赶过来,扶着太子去车上休息。又嘱咐人去买茶点,给暖手炉添些煤饼,再买些毛毯过来取暖。
反正看这架势,自己那小主人不把灯赢走是不会走了。得了,左右都是死,咱还是先干好咱的本职工作,把两个爷先照顾好吧!
看守人都觉不好意思了。
讲真,他虽是第一年来看守花灯轮,但因着住东洼桥附近,以往元宵也总来玩。这些年,他见过的笨蛋也有,可笨到像眼前这位这样的,真没见过。
嘴里嘀嘀咕咕念出来的东西毫无逻辑,都不知他怎能联想到一起去的?这钱赚的……怎么感觉有点烫手?有点于心不忍了?
夜,逐渐深沉。
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少,而天气也越发寒冷了起来。陆岺跺了跺冻得有些麻的脚,对着手哈了哈气,又用力摇了摇脑袋,道:“继续!”
脑力持续消耗,让他觉得肚子很饿,而且还有点浑浑的。但是想到左玉说的话,他便又咬牙坚持着。
他决不做她嘴里的伪君子,他不要她把他当成毕舒那样的人!
看向仆人手里的兔儿灯、白罴灯、马儿灯,面具下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还差两个!等着吧,左玉,我才不做小人!
喧嚣声逐渐隐没在夜风里,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已是四更天了。车马里的太子早就没了动静,而陆岺还剩下最后一盏灯没拿下来。
看守人一边跺脚,一边道:“加把劲,加把劲啊,公子!再想想,多想想,这上面画了个鸡,画了个鸭,鸡鸭对望,嘴张开着,打个成语……”
看守人都被陆岺感动了。夜里那姑娘的弟弟妹妹想要这个,这公子与那姑娘应该相识吧?可惜,那姑娘也是个笨的,怎么猜都猜不对。
可她一定不会想到,在这寒风冬夜里,有一个公子迎着寒风,顶着嘲笑,猜了整整一个晚上!二十两银子都猜完了,又加了十两,马上也快猜完了……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啊?他都被感动了。这公子一定很喜欢那姑娘吧?不过那姑娘好像没心,竟是没认出这公子来。
想起曾经的青春,他决定多提醒提醒这公子。还有,该散场了,这冷风吹的,他也吃不消了。
“鸡鸭张着嘴?对望着?”
陆岺的声音已嘶哑,但想到可能的答案后,嘶哑的声音又猛然洪亮了起来,“我知道了!是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
看守人:……
有种抓狂想打人的冲动怎么办?趁着这位公子去喝茶的功夫,他已经偷偷换了上面的谜题,这已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而且他给的提示都这么明显了!
一个鸡,一个鸭相互说话,打一成语不就是鸡同鸭讲吗?!有这么难吗?!啊?!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可以笨成这样?!笨成这样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看守人抓狂了,他打算放弃自己的节操,一拍手大喊道:“对,对,对极了!就是看对眼了!公子,这灯……”
“唉?不对啊,是打成语,不对,不对……”
“不,不,对了,对了,题后面写错了,是打一歇后语。”
“不,你糊弄我。”
“没有,真没有。”
看守人都快哭了,“我怎敢糊弄您?我连钱都不要了吗?”
“哈,也对!那,那我赢了?”
“赢了,赢了!”
看守人见陆岺接了灯,高兴地都快疯掉了!终于,终于能休息了!
“表哥,表哥,我赢了,我赢了!我都赢回来了!我靠我自己赢的!”
陆岺兴奋地冲到马车边,拍着车厢大喊道:“表哥,醒醒,我赢啦!她要的五盏花灯我都赢回来啦!”
“是吗?”
一个女声从车里传出来,“我的儿子真出息了!这是头一次靠自己赢回来的灯吧?”
“啪嗒”,刚赢回来的花灯掉在了地上,陆岺的眼睛睁得大了起来,“娘??!!您怎么在车里?!您,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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