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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0 章


  秋雨绵绵,  冷雨敲窗。大地的金黄渐渐失了色彩,冬天的黑白正缓缓浸润而来。

  泙京府里,本应是上朝的日子,  可李恒却没有去上朝。及时倒戈让他暂时被天子放过,  得以继续坐镇泙京府的同时,  还负责起了看押工作。

  大理寺关不了这么多人。且左玉告的人也不都全是官,  还有许多闲赋在家的寓公与商贾。

  这些没有官职的人就被甄别出来,  放到了泙京府。今日大朝天子要亲自审问毕新等人,  但很显然,  大朝之上也不可能一次审问这多人。

  因此这些没官职的与商贾就关在他这儿,  由他亲自坐镇看管。

  李恒喝着茶,甚至翘起了二郎腿,想想关在牢里的那些人,不由美滋滋地哼起了小曲。

  这些乡绅跟陆岺一样,总拿三轮红椅的事嘲笑他。只不过,  这些人比陆岺更可恶!陆岺直来直去的,  嘲笑就嘲笑,从来不会阴阳怪气。可这些乡绅老爷们就不同了。阴阳怪气的比直接骂人还让人难受。

  这些年他装儿子,  装孙子,受的气可多了去了!现在这些人都沦为了阶下囚,  而自己却成了看管他们的人,  心里如何能不痛快?

  更别提,  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现在还要求助于他,  想想,心里就舒坦啊!

  当然,  他是不会收好处的。他现在可是青天大老爷了,  是陛下手里最得力的刀,  是要青史留名的人,哪能收这些好处?

  想想百姓那一声声青天,陛下那一声声赞扬,李青天整个人都飘飘然的,恨不能陛下现在就下个旨,这些商贾什么的就让他来审吧。

  他要把百姓都拉来看,看看他这青天老爷是多么公正!

  正美着,外面忽然跑来一文书,大呼道:“不好了,尊翁!那张昊卿投河自尽了!”

  “又投河?!最近什……谁?!”

  歪斜在靠椅上的李恒一下就坐直了!瞪大眼,道:“谁,谁投河了?!”

  “张昊卿!”

  文书道:“押送他们回乡的押解役已回来了!”

  “赶紧将人叫进来!不,我自己去!”

  李恒这下顾不上自我道德升华了。赶紧跟着文书跑去了二堂。

  二堂内,押解役见了李恒便立刻跪下道:“大人,大事不好了!那张昊卿回乡途中听说了百官叩阙,要求陛下严惩左玉后,竟是趁着我等不备,跳河了!”

  顿了顿又道:“他用刀子在自己胸口刻了几个字,说害我者:天下乡绅与首辅!”

  李恒傻眼了。

  今年怎么回事?!都来这一套?!

  “现在人呢?!”

  “张家大郎闹腾……”

  押解役哭丧着脸道:“大人,您也知道,一般革职官员被陛下勒令返乡的只涉本人。现在张昊卿投河自尽,其家属便可自由往返。他们抬着张昊卿的棺材跟着小的回来了,说是要讨个说法。”

  “这,这,这……”

  李恒身子颤了起来,连嘴|巴都哆嗦起来了!

  文书一看,忙安慰道:“府尊,张昊卿定是受姬君牵连,遭到地方乡绅刁难了。此事与大人无关,且陛下正在审理此案,此事于我们大有裨益啊!”

  “其,其实也未怎么刁难。”

  押解役颤颤巍巍地道:“先前还很客气,还有人来拉拢的。只是没想到张大人死心眼,认定自己欠了左家大恩,将人骂了一顿。说他们这种小人哪配谈姬君,说姬君是有胸怀的人。天下劣绅都不配提她的名字!”

  “张昊卿还算有良心。”

  文书感叹道:“不过本来三代人不能行举业,若不是姬君,张家还不知要落寞成什么样。三代人后去经商、当农户都没准呢。这等再造之恩若都不记心上,那真是猪狗不如了。府尊,依卑下看,您要好好安抚张家人,若是……”

  “这自然是要好好安抚的!”

  颤了半晌的李恒忽然激昂了起来,“本官坐镇泙京,有民受冤来寻本官,本官怎能置之不理?!”

  他对着皇宫方向拱拱手,“不然如何对得起陛下对我信任?来呀,你且说说,他们来的路上可有受阻拦?”

  “自是有的。”

  押解役一头雾水。这大人刚还颤得不行,怎么眨个眼的工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还激动起来了?

  “只是小的们往来押解多了,抓逃犯的经验也多。因此,也知怎么躲开他们。”

  “所以,你们没受伤?”

  李恒眯眼,“就这么轻轻松松出来了?”

  “大人,其实并不轻松。我等在山林里躲了好久,还遇上了大虫,差点就命丧虎口了!”

  押解役委屈。躲人追捕哪有那么容易?只是他们押解役身上的兵器也好。有弓箭,有钢刀,抓逃犯经验丰富也意味着反查能力强,这才跑回来的。”

  “不,不是遇上大虫!”

  李恒弯下腰,“你们押解役一共就十个人。纵然人人有刀有弓箭又如何能打得了大虫?所以,不是大虫,你莫要诓本官!”

  “大人……”

  押解役都快哭了,“大人,小的哪敢……”

  “哼!”

  李恒哼了起来,“这些乡绅当真是恶劣!居是连朝廷押解役也敢追杀!说说,那些乡绅都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跟首辅是什么关系?”

  押解役呆愣在那儿,满头的问号。

  大人这是啥意思啊?

  文书轻轻咳了一声,缓声道:“大人的意思就是……张昊卿是受姬君牵连,被连乡绅刁难羞辱,又不愿污蔑姬君,故而投河的。其家属想上京告状,还被乡绅派人追捕……那些来寻张昊卿的人都有谁?你可知道?”

  押解役眼睛瞪大了起来,对自家大人的德行又有了新的认知。想了想,便道:“张家人就在一堂候着,他们定是清楚!”

  “好极了!”

  李恒哈哈笑了起来,“叫他们进来……不,本官亲自去!走走走,随本官好好去安抚下张家人。顺便派个人去镇国公府说一声。这老父亲被人逼死了……”

  他摇摇头,拉起袖子擦了擦毫无眼泪的眼角,道:“可怜呐!想来张家人急着来告状,应还没来得及去通知吧?”

  “大人神机妙算!”

  押解役忙道:“是还未来得及通知镇国公。”

  李恒望了押解役一眼,道:“那就你去通知吧。”

  “是,大人!”

  ***

  天未亮时,左玉便将几个苦主送入了宫。今日这朝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而她也有许多事做。于是便留了几个刘远在宫门前等着,自己则回来继续整理其他证据。

  前面的证据已整理归类好。可随着昨日毕新等人的谢幕,从昨天下午便陆续有人过来提供证据。

  昨天这些事都是左林帮着做了。但左林到底是个武人,不擅此事,故而还是接过来自己做。

  休息了一晚上,钟琪等人的脸色也缓了过来。昨天从庄子上回来后,发现李三娘和孟姨娘都给自己做了人参鸡汤,连张氏都给自己弄了盅紫米桂圆花胶。

  她也吃不了这么多,便趁着花晨等人忙活的时候,偷偷在里面滴了些免疫提升剂。然后,让花晨给钟琪等人送了点过去。他们淋了雨,要是感冒了,在这年头可是能要命的。

  今天早上她出门前又吩咐人开大锅,将家里能用的灶都利用起来,都用来烧鸡汤。刚刚回来时,寻着检查的借口,也往每个大锅里都滴了好几滴免疫提升剂。

  做好这一切后,便让人送去给许明知以及诸师兄弟。

  那些百姓也让家中下人出去询问打听。若有人风寒了,生病了,便送上一碗家里的鸡汤。

  若鸡汤不够,回来再做。借口也好找,是为了报答百姓。家里也没人怀疑,左林甚至还让人去账上支钱买鸡,没那么多人参,放些红枣、当归也是好的。

  系统给的免疫提升剂在左玉看来有些变|态。弟弟左挚身体一直不怎么健硕。自打自己得到这东西后,偷偷放在他吃的东西里,才吃了三四次,左挚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了。

  现在的左挚脸上有肉了,皮肤也不再是黄黄的了,粉|嫩粉|嫩的,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包子。也比过去活泼好动了许多,早上随着左林练武,也能坚持半小时了。

  因此,这东西的效果自是不用提了。左玉有理由相信,大家吃了这个,哪怕真得了风寒也是会好起来的。

  虽然这样做,免疫提升剂消耗会很大,但是左玉却觉得很值。而且,用完了不是还有一个善于从总机扣东西的系统吗?

  自打天子口上封她为女圣后,系统就停止了对她内心世界的探索。因此,她现在也能动动歪脑子,想法让系统多给自己扣点好东西了呢!

  回到家,与钟琪等人整理了会儿东西,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泙京府来人,张家老爷投河自尽了。

  左玉愣住了。

  不是回乡了吗?怎自尽了?

  忙赶去花厅,见张氏已瘫坐在地上,两眼空空的,既没眼泪也不见悲戚,好似傻了一样。

  “我爹……”

  张氏张了张嘴,吐出两字后又沉默了。过了许久,两行眼泪掉了下来,“死了?”

  她又笑了起来,笑声逐渐癫狂。

  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爱巴结钻营的父亲居然为了别人自尽了?

  这是什么道理?!

  那样自私的人也是能被感化的吗?!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呵,呵,呵……”(注1)

  张氏流着泪,自嘲地笑,“圣人果然什么都说明白了……可以的,他也是可以的。”

  “母亲。”

  左玉上前,道:“您在家歇着,我去衙门看看。”

  “不!”

  张氏站了起来,“爹没了,我哪能不去?若真是被人逼死的,我少不得也要去敲一敲那闻天鼓!”

  “母亲,我陪你一起去,莫要激动。或许……”

  张氏回过头,咬牙道:“他不能白死!再恨他,那也是我爹!”

  左玉望着张氏,心情复杂。

  人真是很奇怪的。张氏对其父的不满从那回买玫瑰冻给自己时就表现出来了。开始自己还不明白,后来才琢磨出味来。

  她在那个家伏低做小也得不到关爱,也难怪当上了国公夫人后便成这样了。

  只是现在她的伤心亦不是假的。那眼泪,那话语里的痛楚是无法作假的。

  她想起读书时,有个语文老师说过的话:世上的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世上的人也从来不是非善即恶……

  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出一口气。暗暗想,人性的复杂,哪怕自己完成了学业,哪怕工作多年也是不能理解万分之一的吧?

  望着张氏,点点头,“那女儿陪您去吧。”

  一路上,张氏都显得很沉默。一直到了泙京府,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她才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里,她半真半假,左玉再次看到了人性的复杂。

  哭过后,李恒便领着他们去停尸房。李恒很会来事,让棺材进衙门这种事估计也就他做得出来了。将张昊卿的棺椁给放到了停尸房。

  张家人本事也是大。一路被人追逃,居还能带着张昊卿的遗体回京,其长子张橓不愧也是能考上进士的人,脑子还是有的。

  一口薄棺停在停尸房,这回张氏哭得心情复杂,待哭过后,便神情坚毅地道:“我要去敲闻天鼓!状告毕新!”

  “国公夫人……”

  李恒一听就急眼了。这毕新已经被告了,您还告个啥啊?要告在他这儿告啊,他还想开堂让百姓们来看呢!

  “今日大朝,首……毕新本就在受审了。您若现在去敲闻天鼓,打断了审理,这要是被他再寻了机会,可不是功夫都白费了吗?”

  张氏冷笑,“怎会白费?这不是正好吗?!若无他指使,地方乡绅如何敢为难我父亲?”

  “没有毕……”

  李恒话一出口又立刻住了嘴,连连道:“夫人说得对!若不是毕新,这些乡绅哪里敢为难镇国公的岳丈?!”

  他有点遗憾。但想想若是毕新一派这回不被直接打死的话,以后自己可就要倒霉了!

  所以,让张氏去添把火也不错?张昊卿虽已被革职,可如今自尽还不是因为受左玉牵连吗?所以,张昊卿才是真正被逼死的那个啊!

  孽力反噬,妙啊!让首辅也尝尝这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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