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桩
第九章
乐极生悲,参与此事的兄妹三人马上意识到,元曹两家已是虎尾春冰,有利剑悬于头顶,随时会被当权者拿下来刺穿胸膛。
元晞心底的不安被郑植横死的意外彻底激发,昨夜小舟的行踪必须立刻查清。
兄妹三人来到僻静处,她将小舟的异常告诉兄长,请曹景桁去查那栋二层小楼目前是何人所居,再使人盯住小舟的一举一动,弄清楚她去见了谁后,立刻审她。
曹景桁唤来心腹,与元焘一道匆匆离府而去。
元晞让景逸、景芳、郭家兄妹都各自回院子,今日查不出结果,明日她也不放心回金陵。
母亲的院中有数丛琼花,发得极好,高达十来尺,每逢三月花期,花团如雪如云,可惜已入仲夏,仅剩青翠葱茏,枝叶在金芒中簌簌慢摇。
元晞身穿一袭素白云锦裙,鸦鬓玉簪,正娉娉婷婷驻足花脚中,貌有所思,一眼望去,堪堪是秀色胜琼花。
曹氏透过内室的窗绡,见女儿容色姣好,身姿渐开,可预料不久后必将长成倾国之色,心中又喜悦、又担忧。
养女儿,有些事情不得不替她小心计较,稍不留意,美貌便会反噬。养儿子,她且随他闹去,以后元焘爱娶几个便娶几个,横竖男子没有吃亏的。世道终究会护着男人,女人若不在这个密布网织的大陷阱中看清每一步,随意踏错脚便会铸成大错,难以翻身。
她对身旁的小舟说:姑娘许是玩累了,正独自在院子里发呆,让人搬张矮塌到阴凉处,免得她站得腿酸,再去切点蜜瓜,待会儿我们娘俩一块吃。
小舟连忙应了,洒腿出去张罗,叫来几个小丫头,将外间窗棂下的壸门矮塌抬到了院中阴凉处,吩咐小丫头擦拭一道,又亲自去取拜在凉井水里的蜜瓜,削皮切成块,用青花彩釉的大瓷钵装了,放在半边的石桌上。
曹氏估摸差不多弄好,便走出房门,到琼花丛前携了女儿,令她歪在榻上休息,自己拿着把团扇,玉手轻摇为她送风。
元晞依言躺下,对小舟说:小舟姐姐,我想跟母亲说会话,你带人下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小舟听完目光变亮,喜悦之色跃然,口中说道:姑娘和夫人且说着,我去厨房看看晚膳。
说完挥手招呼,把小丫头们一起喊出了院门。
元晞已经让表哥安排了人盯住她,现在也是特意放风。等外面调查的人回来,几处佐证,自己亲自问话后,便什么都知道了。
她伫目着小舟轻快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丝猎人下饵的欣然悦色。
回头笑眯眯地往母亲扇风的方向挪近几寸,没骨头般斜靠在矮塌上,张嘴说道:娘,我想吃瓜。
曹氏拿小银叉扎起一块金黄诱人的蜜瓜,塞进女儿嘴里,元晞学老虎嗷呜一声叫,一口咬下,满腔蜜汁,甜凉解暑。
“娘,小舟姐姐有二十七岁了吧?”
“今年二十七,你问这干嘛?”
“她真的不嫁人了吗?她以前那个未婚夫也没来找她?”
曹氏摇摇头:十年了,要是人还在怎会不来找,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小舟心傻,人家让她等,她就傻等到了现在。
元晞试探地说:她又没跟那人成亲,就算成了亲也能和离再嫁,怎么就光傻等那一个人了,难道那么多年就没有别人想娶小舟姐姐吗?
曹氏笑道:小舟模样好,当然有人惦记,只是她自己心傻罢了。
元晞想,既如此,小舟心里只有未婚夫一个人,昨夜便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那个消失了十年的人,是个迷,且他的失踪必和元曹两家有关。
她一块接一块地吃母亲喂到嘴边的瓜,半响后,打了个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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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桁派去查昨夜那栋小楼的心腹会些拳脚,到地方后,他先装做认错人家去敲门,却无人来应,只好向左邻右舍询问,邻居们说这户人家姓赵,全家早就去了金陵,无人居住。又有人说赵家这两年不时有人回来,因为晚上偶尔能见灯火。
细问下来,这栋小楼竟是曹氏的傅母赵嬷嬷兄弟家的。赵嬷嬷年轻时已死了男人,后随曹氏去了金陵,儿子在曹家当差,她有一个兄弟,几年前也随她去了金陵谋生,这栋房子因此就空下来了。
探明情况后,曹景桁的心腹叫来几个同样会拳脚的兄弟,守在小楼附近,等到夜深时分,见有一灰衣男子摸索防备状进了屋,二楼很快点起油灯。于是大家四面八方扑上去,将男子逮了个严严实实,堵上嘴,捆猪一样扔进麻袋,几个人拍拍手脚上的灰,一溜烟把人抗走了。
曹景桁和元焘去完郑植家,听他媳妇说了一遍跟小厮禀告时同样的话,又请了仵作验尸,果然说是被水淹死的,但仵作说郑植并未饮酒。
这就怪了,一个清醒的人,身体健全,如何会失足跌进还不到一人高的河湾里淹死的?
了解情况后,曹景桁给了郑植媳妇一包银子,关照他留下的孤儿寡母,跟元焘迅速转身回府。
兄妹三人来到远离各房的一间小院,命人将门把守,把今日所得总陈后,曹景桁便命人带那灰衣男子进来。
麻布口袋解开,扯掉堵嘴破布,灰衣男子难以置信地打量眼前人:曹景桁?
曹景桁眉峰一挑,此人果然认识自己,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鼻中一呲,并不答话,静默稍许后,开口狡辩道:曹公子是扬州城里的贵人,认识你有什么奇怪的?你将我抓来,是何原因?我与你无怨无仇,你此番如此恃强凌弱,大不了一起去见官!
元晞等他说完,忍不住笑了:陈沁,你真要去见官?
男子不可思议地呆住,怔望着眼前这位尚带稚气的半大丫头:你是长宁公主?
元晞冷笑一哼,旁边的曹景桁和元焘忽然被她笑得后背发凉,这。。。。。。什么情况?她才13岁,怎么刚才笑得跟修炼多年的人精似的,又老辣又淡漠,就连祖父曹承宁身上都没有她这种看透诡谲世事后留下的心灰意冷。
两位兄长擦擦汗,看她继续审。
“你是谁的人?”元晞厉目逼问,陈沁刚才没有否认身份,此刻有些后悔,他哪知道就算否认也没用,面前这位公主有把人看穿的本事。
陈沁不答,元晞深吸口气,盯着他:你是亲军都尉府的人?
陈沁不由自主眨了下眼。
够了,她眼里已有答案,顿了一顿后又说:你把小舟也一起害了。
陈沁蓦地抬头,这个半大丫头说起话来竟带玄机,他瞳孔收缩,知道自己此番败了,都尉府以后再也容不下他。
以陈沁当年的学问,中举根本不是难事,他是考完春闱后才被都尉府看上,将名字从榜单上划下来的,举人想做官需要人脉和银钱,而都尉府已是皇帝心腹,他一个岌岌无名的举子,有机会鲤鱼跃龙门,直接进入帝王的视线范围,自然懂得取舍。
元晞对表哥使了个眼色,小舟很快也被绑着带进来。
见到小舟,陈沁的心防霎时间塌坯掉大半,他戚然一笑,垂下了脑袋。
元晞看出来,陈沁在想如何谈条件保住两人,她可以等一会再审,便转向了小舟:小舟姐姐,得罪了,是什么原因,不用我说了吧?
小舟哭着朝她跪了下去:姑娘,看在我多年服侍夫人的份上,饶了他吧。
元晞摇摇头:先说你的事,元家对不起你吗?
小舟连忙否认:没有,元家没有半点对不起我。
元晞审着她的表情,确定情真意切,又问:那就是曹家对不起你了?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小舟哭哭啼啼望着陈沁,陈沁苦笑着说:你们放了她,我会把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事后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元晞点点头,曹景桁便让人带走小舟,听他会接下来会说出什么。
“十年前,我独自去金陵考春闱,本想中举后回扬州寻个小官来当,没想到被亲军都尉府看上,将我的名字从二甲榜单中抹掉,从此我进了都尉府,干见不得光的差事。我的名字下榜之后,曹正文的名字从落第名单中进了二甲。”
曹景桁凝眉回忆往事,十年前二叔中举,全家欢欣,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中的。
“都尉府两年前接到命令,派人潜伏进曹家,搜集曹家的把柄,等待时机,我便带人重回扬州,也是那时才知道,小舟竟然还未嫁人。原本我孤苦一人,早就打定主意此生不娶妻生子,可我实在不想连累她,便趁她陪夫人回扬州时找机会与她说清楚。”
“你是不是说,当年自己中了举人,可是最后被我二舅顶替了你的举人身份?”元晞幽幽地问。
陈沁腮骨一棱,咬齿答道:是。我与她见面,原是想劝她嫁人,没想到,那日她。。。。。。她成了我的人,跟她在一起后,我做事的蛛丝马迹肯定也瞒不过她,为了将来打算,我便用这番话麻痹她。
曹景桁冷哼一声:我二叔因你而上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而你!堪称无耻!
陈沁忍耻认了这话,继续交代:赵家去了金陵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才将那栋楼作为与小舟见面的地点,她每季陪夫人回扬州时,我们便约在那里。
元晞挥挥手:这些听够了,说关键的。
陈沁恻然:我看得出来,公主并非凡人,心思比神仙还厉害,皇室中人都不是您的对手。这两年我的手下在曹家收集到的有用证据都是走西北路线那几家商号的商业机密,还远不够撬动曹家根基,上面要我们继续蛰伏,应是不死心,势必要拿下曹家的。
曹景桁闻言如芒刺在背,身后被汗浸湿。
看见曹府眼下这副光景,元焘眉间拧成疙瘩,心忧元府在暗地里会不会也是一样。
元晞思路未受干扰,这些都是她前世所知的,她等两位兄长缓了缓后,说道:既然你有诚意,那我也痛快,可以向你保证小舟不会受你连累,她依旧是我娘身边的人,但我想问,你为了她,愿意做到哪一步?你为了自己,为了你们二人的未来,愿意付出什么?
陈沁仍被捆绑,他费力挣扎起,痛喘几口气后,猛扣在地,额头砸出闷响:陈沁发誓,今后只忠于公主一人。
元晞露出满意的森然笑容,曹景桁和元焘目瞪口呆,侧眼望去,只觉这个妹妹以前是不是吃过人。。。。。。
“松绑!”元晞轻喝一声,吓得在场的人一激灵。
曹景桁的心腹马上过来,给陈沁解开绳索。
“你今后不许再见小舟姐姐,她的安全由我来保证,知道吗?“
陈沁明白公主在拿小舟做人质,也只得点点头。
“等曹家的危急解除了,我会给你花不完的银子,你想带她去哪,我都会帮你,北狄、西戎、晋国,南趾,你自己选。”
“在这之前,你继续留在都尉府,所有上报的信息都要给我过目。还有,管好你的人,要是你控制不住手下,就让我表哥帮忙解决。”
曹景桁赶紧点头:表妹放心,尽管把事情交给我。
私下忍不住汗颜,他身为曹家长孙,是祖父精心培养的第三代接班人,却不能在这种时候挑大梁,所有安排都由表妹一人主导,他又愧又庆幸。
“表哥,你立刻带着陈沁,去取他手里的所有情报和手下人员名单,取回来后,交给我保管。”元晞马上派活。
“好,我马上去。”
曹景桁带人离开,元焘跟着迈出一步后,停了下来,他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亲妹妹:晞儿,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又说不清楚,就感觉不对。
元晞睁着无辜的杏眼:哥哥,你什么意思?
元焘。。。。。。不明觉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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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城南象业坊的恢弘殿宇前,每隔几步就伫立着一座石灯笼,成排的琉璃宫灯挑挂在殿檐下,周围的墨色悄然褪去,照得黑夜亮如白昼,这里正是大庆太子萧翙的东宫。
已是星夜,几骑高头大马穿过城门,来到东宫府门外,被主人勒住缰绳,马儿立即高举前蹄,在森严幽阒的宫殿外发出一阵欢快的嘶鸣。
太子一行人今日在扬州游玩过后,连夜赶回了金陵。
早有黄门太监上前伺候牵马,太子翻身下马后,示意陆瞻跟上,二人一起进入东宫。
曲折的抄手游廊上,太子边走边吩咐:再过几日,元家那个小丫头就要进宫了,你替孤给她准备好见面礼。
陆瞻表情先似愣住,很快又笑着问:殿下是要她哭?还是要她笑?
太子欣慰地看了一眼父皇为他挑选的东宫伴读,果然能为他事事分忧,不像其他蠢奴才,需要他说出暗示后才知道怎么办事。
像陆瞻这样,懂得提前为君分忧的,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父皇封元家小丫头为公主,他能心情好?元家在宫里有一个皇后还不够,竟又送进来一位公主,接下来莫非连他的太子之位都要让给元皇后的儿子不成?
萧翙嘴角歪扯,发出古怪一笑:长宁公主还小,先教她点规矩。
陆瞻体察到太子整治元晞的决心,并非随便说说而已,要是这次准备的礼物让太子不满意,很快会有下次,而且下次就不一定交给他办了。
陆瞻恭敬地颔首:殿下,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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