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这年，京城的冬天雪落得格外多，春意来得也稍晚了一些。眼见到了五月初，天儿才算是慢慢和暖了起来。

        天儿变暖了，身上穿着的厚厚的冬衣暖护总算是能够脱了下来。这脱了冬衣，春衣就要着穿上身了。自寒冬入暖春，衣食住行皆需调整。温煦的春日，正是采买置办的好时候。

        皇城东南城根下的包衣侍郎三官保的三进府院的内院里忙活成了一团，下人们端着手中的物什进进出出。

        内院正房的花厅里面的正座上坐着一位衣着亮褐色罗缎杜鹃绣花富贵纹长褂，发髻上簪着珠翠钗簪的中年女子。

        花厅的两排楠木圈椅的左边一排的最上角坐着一位容貌昳丽韶好的少女。少女肤若凝脂、面赛芙蓉、云髻峨峨，是叫人看了便移不开双目的窈窕女子。

        “宫里面传了消息，文兰不小心动了胎气。”三官保的嫡妻他塔喇氏看下座上的少女说道。

        他塔喇氏压了压声音继续说道：“差点没能保住……”

        郭络罗·采薇听了他塔喇的话，蛾眉微蹙。月前宫中不是才传了消息说，文兰有了身孕。这怎么才过去了不到一月，就动了胎气，甚至差一点没能保住腹中的胎儿。

        “额娘，宫中来传话的人可说了，文兰是因何动了胎气？”

        他塔喇氏四下看了一眼，下人们都不在花厅里面，这才朝着女儿招了招手，似有悄悄话要同采薇说。

        采薇从楠木圈椅上站起身，走到他塔喇氏身旁，微微弯身。

        “我让冬琴递了些银子给宫中来传话的小太监，说是宫里面都在传是文兰冲撞了荣嫔，荣嫔罚了文兰……”

        他塔喇氏在采薇耳边悄声地说道。

        采薇站直了身，石绿春绸花蝶纹长褂衬着她的肤色更为白皙。长褂本不显窈窕，但在行走之中亦是可见少女曼妙的身姿。

        “文兰的脾性若还是像未进宫之前那般不知收敛，冲撞了荣嫔也是常理之中……”

        采薇语气不紧不缓，一听便是对文兰的脾性颇为了解。

        他塔喇氏也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怕以她的性子在宫内闯祸连累了氏族，她进宫之前，宫中的教礼嬷嬷来府上教规矩。我是格外厚待嬷嬷，还偷给了好些银票。为的就是让教礼嬷嬷对她上心，好生教导她规矩。谁知她……，我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采薇浅笑着说道，“文兰若能一直收敛也好，她眼见着自己有了身孕，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倚靠，也就原形毕露了。”

        “这次咱们进宫，一定要多多劝她一番。”他塔喇氏说道。

        采薇坐正了身子，“额娘，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叫咱们进宫？

        “这次宫中来人传消息，传我……与你一同进宫，去看望文贵人。”他塔喇氏说道。

        郭络罗·文兰进宫时是答应，得了宠幸之后，封为常在。怀了身孕之后，皇帝高兴，升为了贵人。

        “我也要进宫？”采薇听闻一怔。这怎么还要她进宫？

        “这您进宫去，还说得过去。这我进宫去，没有的道理。”采薇思索着说道。

        采薇与文兰是堂姐妹。采薇的阿玛三官保是这一支郭络罗氏的大房，文兰的阿玛是三官保之弟的长女。文兰较采薇大三岁，是采薇之堂姐。两年前便入了宫，封为郭常在。

        文兰的亲生额娘在生第三胎的时候，难产逝世了。文兰的阿玛续了弦，后娘只亲着顾着自己的儿女。俗话说，有爹没娘，也就没爹。后娘牢牢把着院中的内权，亲爹又不在意着长女，文兰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正赶上宫中选秀，采薇的年龄稍微偏小，且他塔喇氏不愿女儿进宫，只想替采薇寻一个能对她一生一心意的知心人。最终，郭络罗氏选了文兰入宫选秀。

        三官保原本是盛京包衣佐领，因为差事的办得好，来了京城做了包衣佐领。文兰的阿玛还留在盛京旗营当差，文兰一家一直生活在盛京城中。也因此，文兰进宫的事宜都是大房这边操办。文兰入宫前，也是在三官保府宅中住着。

        文兰动了胎气需母家人进宫探望，他塔喇氏进宫也未可厚非。可是，这怎么还捎带上了她？

        “延禧宫的惠嫔娘娘替文兰求得母家女眷进宫探望，特意指名让我带着你入宫。”他塔喇氏面带愁容地说道，“我心里也不希望你进宫去，宫中规矩颇多，到处都是主子，没事谁愿意进宫去。”

        “可是……，这是正值盛宠的惠嫔娘娘的吩咐，不敢不从。”

        采薇见额娘满面愁云，轻笑着开解道：“额娘无妨，这宫中的规矩女儿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当初文兰跟着教礼嬷嬷学宫中的规矩，我好奇还趴在墙脚偷听了几次呢。”

        “你呀……”他塔喇氏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疼宠地轻指了采薇一下。

        “你与明穆的婚事要抓紧办了。原本与富察家商量开春之后开始走动，但都想着等天儿彻底暖和了再慢慢操办。”

        采薇笑着说道：“额娘，女儿还不想嫁人，就让女儿再多陪您几年吧。”

        他塔喇氏笑着瞅了采薇一眼，“可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来了。你不着急，明穆人家能一直不着急，等着你吗？”

        “……上元节花灯会上，明…穆也去了。”采薇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塔喇氏笑望着害羞的女儿，说道：“哦？之前怎么没有听你说过。明穆说了什么？”

        “额娘……”采薇抿了抿樱唇，“明穆同女儿说，他不介意一直等我……”

        等她心里面完全拿定了主意，他再上门提亲。

        “明穆是个好孩子，为人温润有礼，松立朗目，又官至骁骑参领，大有前途。他又对你心有属意，你阿玛和我都对他很是钟意。”他塔喇氏说道。

        “额娘，这话您都与我说了许多遍了，女儿都快能诵背下来了。”采薇小女儿气地与他塔喇氏说道。

        他塔喇氏嘴角泛着笑意，自己当年穿越到了清朝，成了三官保的嫡妻他塔喇氏。

        凭借着现代女性的智慧与经验，也算得是将府宅里的内权牢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与三官保育有两儿一女。三官保虽与她相敬如宾，可也是纳了几房妾室。她为安身立命退而求其次，但她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与几房妾室去争一个老公。

        她对清朝的历史不甚了解，只知道康熙在位时间很长且妃嫔成群。前些年她没有在意，等到前几年选秀，才知道这一支的郭络罗氏也是要选送自家女子入宫参与选秀。

        深宫险象环生，内庭外朝相互交融，八旗氏族盘根错节，稍不留意，便是一步深渊。况且不言此般，单是后宫佳丽无数，争风呷醋，明争暗斗，万般好坏全仰仗一人宠爱，也是女子之坟墓。她是万般不愿采薇入宫，在高墙冷院中耗尽一生。

        ……

        “姑娘，您也要随着嫡福晋一同进宫去看堂小姐吗？”采薇的贴身女婢香冬眼中尽是期待的神色。

        两个人上了正房后院的一座小廊桥，款步往采薇住的东北角的静心园走去。

        “什么堂小姐，以后可别这么叫了，现如今只有‘郭贵人’。”采薇低声叮嘱身边的香冬。

        她额娘虽说是这府宅的嫡福晋，内权皆掌于手中。但是，那两位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前院后院也皆有各院中的眼线，言语之间不可不顾忌着一些。

        当初文兰入宫前暂住在府宅学规矩，也是没少与她们见面说话，想来也是有所交集。何况年初开始，宫中传来消息说郭常在有了身孕，晋了贵人，那两院早就多有欲动。

        “是，姑娘。”香冬忙应道。

        三官保的府宅不大，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当差，小心谨慎是上上策。过了小廊桥，绕了堆叠在一处的两座小假山，采薇就拐回了自己的院中。

        静心院中都是他塔喇氏亲自为采薇挑选的下人，香冬与荷秋两个人都是从小就伺候在采薇一身，可说是一同长大的。

        他塔喇氏自采薇打小起便教习她认字读书，《女诫》《女训》她读，《孟子》《大学》《史记》《资治通鉴》她也读。采薇性子随其母，温婉庄雅，却又较其母更为聪慧有主意。

        “香冬，进宫要裁作新衣，额娘那边可送来了新的绸缎？”采薇净了手，起步又向着自己的书桌前去了。

        他塔喇氏传人唤她去正房去之时，她还有一副春日踏青图没有画完。如今回来了，是要将画给补画完整了。否则，画了一半，留白一半，实在是辜负了笔墨纸砚，白费了当初的好心境。

        香冬回道：“姑娘，咱们刚到了院中，嫡福晋那边已经将做新衣的绸缎送了过来。姑娘可否完成了画作之后，挑选瞧瞧？”

        “不必了，我记得那里面有一匹柳叶嫩绿的绸缎，用那一匹就好。”

        采薇已立于楠木书案前，低头执笔勾画，声音轻飘入耳，颇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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