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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一七八


银安殿是晋王府的主体建筑,一般情况下银安殿是不启用的,是历代王爷用于举行重大庆典和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银安殿极为阔大,正殿里摆着十几张太师椅,坐着十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一屋子侍候的宫女和太监。

        本来是一片嗡嗡说话的声音,看见小夫妻两个人终于进来了,全都站了起来。雨澜浏目看过去,看见许多熟人。坐在最上首的不是别人,却是一身杏黄袍服的叶敏舒,他的身旁,端然安坐的正是自己的八妹妹太子妃雨馨。接下来的是赵王叶敏瑜,赵王妃萧云芊,延庆郡王夫妇,还有上次闹洞房的静王妃,她身边那位身穿蟒袍的四十多岁的男子应该就是静王爷了。

        此外,清江郡主夫妇以及秦王叶枫齐都来了。加上一些雨澜不太熟悉的宗室人员,竟也有小二十个人。

        烂船也有三磅钉,宗室虽说凋零,近枝远枝加起来,也有不少人在内。

        这里头每一个人都是位高爵尊,贵重煊赫之人,就比如太子,按说他是半君,完全可以不来,可他不但来了,还带了太子妃一起,拉拢之心自是昭然若揭。

        清江郡主在这一群王爷王妃面前爵位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她辈分高,郡主之位又是先皇亲封的,又有叶邑辰和叶枫齐两位实权王爷作后盾,在宗室之中那也是极有脸面的。

        叶邑辰的婚事又是她一手张罗的,这时便开口笑道:“十六弟,终于舍得把新娘子带出来给我们见一面了!可叫我们好等!得了一个这么好的新娘子就这样舍不得了?”说罢一阵爽朗的大笑。叶邑辰和雨澜迟来了两刻钟,其实是颇为失礼的。清江郡主这样说法,自然是为两人解围了。

        自然就有识趣的人在一旁凑趣附和:“新娘子生得这般标志,换作是我,我也舍不得给别人见呢!”

        “虽说多等了片刻,能见到这样标志的新娘子,也算没有白等!”

        ……

        本来大家说笑一阵子,叶邑辰和雨澜再找个理由稍一搪塞,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小两口认亲来得晚了,总有些失礼,可是叶邑辰如今位高权重,红得发紫,在座众人谁愿意得罪他啊!

        可就是有不上道的人。气氛正在一派河蟹,斜刺里一道刻薄的声音,像是低低地自言自语,却偏偏能让在场诸人全都听见:“到底是上不得台盘的庶女,把这么多位王爷晾在这里,连认亲都能来迟,我倒是没有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

        雨澜不用抬头去看,一听这刻薄的声音便知道这肯定就是新晋的赵王妃萧云芊了。还是这么张扬跋扈。

        在她身旁的叶敏昭几乎气炸了。来之前他就再三叮嘱萧云芊,不管以前她和雨澜有多少私仇,今天都要客客气气的,千万不能给赵王一系招祸,萧云芊答应得好好的。谁知这个蠢货一开口就把人给彻底得罪了。

        若是惹怒了叶邑辰,让他转而倒向太子一系,他赵王想要夺得大宝不知道要多付出多少代价。这个蠢货!

        萧云芊来前也是做好了心里建设的,不光是丈夫叶敏瑜,就是婆婆萧妃,也是再三叮嘱她不可得罪了晋王。哪知道在此见了雨澜,见她穿了一身大红底绣牡丹的刻丝长裙,珠翠满头,衣饰华丽,仪态万千,把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全都比了下去。心中便已极度的不自在。

        又见她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色,满脸的欢快愉悦,显然日子过得十分舒畅幸福,想到她不过是一介庶女,凭什么能嫁入王府作正妃,又深得王爷垂爱。而她虽然如愿嫁给了叶敏瑜,赵王却待她极为冷淡,日子过得极为艰难,正是见不得别人好的时候,偏又恨毒了雨澜,这时哪里还忍得住,立刻就出言讥刺。

        雨澜尚未说话,雨馨已经开口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七姐姐既嫁给了十六叔,便是我们的长辈,我却不知道赵王妃出口顶撞长辈,不敬尊长,又是哪一家的规矩?”雨馨自然是无条件站在雨澜这一方的。

        萧云芊说了这么一番话,心里也有些后悔。可她是最受不得激的人,听了雨馨这番话不由大怒,正要反唇相讥,就见叶敏瑜脸上青筋都已暴起,他恨不得当场给她两巴掌。不由一声低吼:“你给我闭嘴!长辈的事儿,也是你能随便置喙的?”

        这样子的当众呵斥,不异于将萧云芊的面皮当众剥了去,萧云芊一张画得十分娇媚的脸顷刻涨得通红。在叶敏瑜跟前却又不敢发作。

        叶敏瑜只得上前给她收拾烂摊子。“十六叔,你侄媳妇不懂事,冲撞了十六叔十六婶,你看在侄儿的面子上,不要和她计较了吧!”

        叶邑辰看了看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她既不懂事,你便该留在府中好生调教才是,没得带了出来叫人扫兴!”

        叶敏瑜答应了一声,恭敬道:“十六叔教训的是!”他对这个十六叔倒是真心的尊敬。

        雨澜听得肚子里直笑,王爷半生从军,从来都是横冲直撞,最懂得就是以势压人,对着萧云芊这等不懂事的,真是半分面子也不给。

        萧雨芊气得几乎晕厥,便用恨恨的目光去瞪叶邑辰,叶邑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本王今日一早去给皇上谢恩,也是辰时出门!”那意思是本王去见皇上都懒得起早,皇上都不和本王计较这些,你又算是哪棵葱!

        说罢再不管萧云芊的脸色,带着雨澜和众人见礼。太子在此,自然须得先去拜见:“臣叶邑辰、妾杨雨澜参见太子殿下!”

        认亲还没开始便先看了这样一场大戏,太子肚子里早就乐开了花。他可不像萧云芊那样蠢,还没等两个人拜下去,便已亲自扶住了叶邑辰。“十六叔,今日孤不是什么太子,这里也没有什么太子,咱们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哪有叔叔给侄儿行礼的。”说什么也不让他拜下去。

        雨馨也是伸手扶住了雨澜,抿嘴冲她一笑,挤眉弄眼促狭道:“十六婶今天可真漂亮!”两人原本是姐妹,这一下子忽又变成了婶婶和侄儿媳妇,这辈分可全乱了。

        大庭广众之下,雨澜不好和太子妃太过随便,便用目光示意她:“你可别淘气!”

        认亲礼总算开始了,丫鬟婆子们准备好了一应蒲团和茶盏,清江郡主负责给雨澜一一介绍各位长辈平辈小辈的亲戚。雨澜这才知道叶邑辰在宗室之中的地位有多高。他本就是太祖一脉唯一的血脉,血脉尊贵更甚于叶敏瑜等各位皇子,再加上驱逐突兀女真,平定西北民乱,立下不世功勋,俨然代表了皇族之中除了皇帝之外最强大的政治力量。不要说各位小辈对他恭恭敬敬,就是各位堂兄见了他也不敢摆丁点儿的兄长的架子。

        叶邑辰属于皇室第二代成员,皇室第一代包括太祖在内,共有亲兄弟三人,堂兄弟七人,如今已经全部因为正常或非正常原因死亡殆尽了,如今在世的只有一位堂叔父留下的老王妃,便是静王爷的老母亲。

        丫鬟太监便在老王妃面前摆上蒲团,叶邑辰和雨澜给老人家跪下磕头。老王妃如今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还十分硬朗,看见雨澜就十分喜欢的样子,赏了她一个大大的荷包,又拉着雨澜的手道:“真是个齐整的孩子!”转头对着叶邑辰道:“侄儿媳妇看着就是个懂事的,我知道你那脾气向来不是个好的,可不许欺负了她,若是叫侄儿媳妇受了委屈,我可要端起婶子的架子教训你!”

        一旁的静王妃笑道:“娘,瞧您这多管闲事的,十六叔叔不知怎么疼新媳妇呢,用得着你来叮嘱!”众人一阵哄笑,叶邑辰对这个硕果仅存的老婶子颇为敬重,在一旁垂首听训,老婶子说什么都只是笑。

        老王妃人老了,免不了絮叨,拉着雨澜的手就不肯放开,又道:“辰儿这孩子是个好的,知道照顾宗室,人也聪明,能干大事儿,可就一点儿不好,这都二十大几了,如今膝下还只有一个孩子,如今总算好了。有了这么懂事的侄儿媳妇,今后你要多给他生几个孩子,绵延子嗣,这才是第一紧要的大事!”

        说得雨澜两颊飞红。

        这一番亲认下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雨澜送出去十几个荷包,这些荷包都是晋王府大管家马福专程准备的,里头的物件单子雨澜是亲眼看过的,知道每一个都是价值不菲,珍贵非常。雨澜送得肉痛无比。

        按规矩,雨澜要给小辈的红包,收长辈的红包,叶邑辰辈分高,架子大,雨澜收回来的荷包就寥寥可数。这大概就是有一利必有一弊吧。好不容易把所有的人全都认完了,雨澜凭着自己前世锻炼出来的超强记忆力勉强将一众皇族亲戚认全了,认亲会这才算结束了。

        认完了亲,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叶邑辰命在花厅里摆上席面,众人热热闹闹吃了饭,雨澜和叶邑辰亲自把各位亲戚送到王府门口。叶邑辰一天没有去书房,他如今身兼宗人府宗人令和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两职,政务军务繁多,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他,便对雨澜道:“你且回去歇着,我去前头书房看一眼。”

        雨澜自然不敢耽搁他的正事:“王爷且去忙,我自己回房便是!”

        叶邑辰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一把:“对着本王要自称‘妾’!在人前还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怎么一到了没人的地方就原形毕现了!”

        雨澜脸一红,自己的确是人一少就放松下来,见叶邑辰语气亲昵,倒也没有真的生气,便笑盈盈地蹲了个身道:“妾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

        叶邑辰哈哈大笑,这才带着几个太监满意地前头去了。

        雨澜忙碌了一整天,又是进宫又是认亲,还要斗智斗勇,午觉又没睡好,只累得全身酸软,回了屋子就对钱妈妈和晓月晓玉道;“我要上榻歇一歇!”钱妈妈心疼雨澜,服侍她宽了外衣,正要躺下,一起陪嫁过来的一个丫头进来回道:“祈侧妃和大少爷来给夫人请安了!”

        雨澜心里咯噔了一下子。这阵子和叶邑辰新婚燕尔,感情甚好,甜甜蜜蜜,差点忘了这时代男人三妻四妾习以为常,这货也真不让人省心,除了前任已去世老婆,家里还名正言顺地养着小三、小四不知道多少个女人。

        雨澜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似的。成婚之前雨澜给自己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既然时代如此,这个世界男人都是那个熊样子,自己何能例外,何况祈氏等侧妃侍妾也是在自己嫁入王府之前就在了的,难道自己还能真拿出主母的范儿把她们打杀了不成。

        可真是事到临头了,她心里竟说不出的难受。说白了之前觉得自己能够忍受男人三妻四妾是因为自己并不爱那些男人,如今对于叶邑辰,她又怎么会没有投入真感情。

        这边厢雨澜还没有怎么样,那边钱妈妈和四个陪嫁的大丫鬟全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晓月直接找出一件正红色的刻丝褙子给雨澜穿上:“夫人一定得穿上这件,这府里头如今只有您才有资格穿正红色!”那意思就是希望雨澜摆起正室的款儿,先在气势上压倒这位侧妃。

        钱妈妈则叫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进来给雨澜梳头。

        雨澜瞧着这气氛不对,不由噗嗤一笑。“都慌什么,祈侧妃还能吃人了不成!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自己毕竟是正室王妃,祈氏再怎么着有脸面也越不过她去的,要是自己太把她当成一盘菜,反而是抬高了她的身份,落了下乘了。雨澜可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说话间,已经收拾妥当,晓月和晓玉扶着雨澜进了正堂落座。雨澜便吩咐了一声:“请祈侧妃进来吧!”

        小丫鬟挑起帘子,祈氏就拉着叶敏文走了进来。她穿了全套的侧妃朝服,颇为华美。那一套侧妃朝服,瞧着竟然比雨澜那一身衣服还要繁复华丽。雨澜虽然嫁给了叶邑辰作正妃,可是朝廷册封她为王妃的圣旨还没有下下来,如今还只能称夫人,不能称王妃。祈氏偏穿成这样,是要提醒雨澜她自己也是上了玉牒的,不容她随意欺侮,还是故意和她打擂台来着?

        雨澜此前和她多有接触,她对于雨澜和叶邑辰的婚前往来也是知之颇详,从一开始两人就是面子情,如今见她这样,雨澜心里已经有了分数。

        祈氏抬头向上看,见雨澜坐于上首,身穿正红色的刻丝褙子,头上插着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气度雍容,神态和婉,不用拿腔作势,自然就有一股正头王妃的气派。

        祈氏今天穿成这样就是有意想下一下雨澜的面子,谁知她面上丝毫看不出表情。且还没等说话。晓月已经拿了一个垫子放在祈氏跟前。祈氏心里再怎么不高兴,毕竟尊卑有别,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下给雨澜磕头。然后接过一旁小丫鬟茶盘里的茶,双手举过头顶:“夫人,请喝茶。”

        雨澜伸手接过茶盅,笑着喝了一口道:“妹妹何必这样外道,这又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还不快把妹妹扶起来。”祈氏比她大着好几岁,雨澜这句妹妹却叫得顺溜无比,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让雨澜和她亲如姐妹?雨澜脑子又没进水!

        晓月扶着祈氏起来,晓玉就递上一对绿得如同一汪碧水的镯子。祈氏又拉过一旁的的叶敏文道:“大少爷,快来见过夫人!”

        五岁的叶敏文穿着红色的小袍子,像是一个洋娃娃似的长得十分漂亮。雨澜虽然不爱给人当后妈,可是却还是忍不住喜欢这个孩子。此前他和雨澜已经十分熟络了,就在垫子上跪了下来,雨澜虽然是继母,却是嫡母,按规矩是要给雨澜磕头叫母亲的。叶敏文在垫子上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却开口叫道:“姨姨!”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神色一僵。不叫母亲而叫姨姨,这不是当面打脸吗?叶敏文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这种小事叶邑辰是不会去管的,叶敏文是养在祈氏的屋子里的,这拜见后母的礼仪自然应该是祈氏教给他的。

        祈氏是没教给他呢,还是没教给他呢?

        雨澜想起此前听王爷说起过一次,祈氏原是白氏的贴身丫鬟,果然器量够小。她嘴角就浮起一丝冷笑。

        祈氏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刻重又跪了下来:“夫人恕罪,大少爷年纪还小,此前妾教了他好久,叫他管您叫母亲,可是他一直哭,说母亲已经过世了。妾也没有法子,大少爷年纪还小,夫人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理由倒是冠冕堂皇。雨澜心里明镜似的,祈氏不过是在提醒她,她只是继室,又无王妃封号,还当不起叶敏文一声母亲的称呼。

        雨澜心里微愠,面上却丝毫不显,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早晚越不过去,她又何必为了这么点儿事生气:“文儿年纪还小,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倒是妹妹这些年来照看着他,让他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真是辛苦了。我明儿就回了王爷,叫王爷赏你。”一口一个文儿,祈氏脸色就是一变。她是名正言顺的嫡母,自然可以这样叫,而祈氏只是一个侧妃,虽有些脸面,终究还是半个奴才,只能叫叶敏文大少爷,却不能这样亲昵地叫他文儿。

        不动声色之间,就把祈氏噎得一阵倒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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