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难安（105）
她急匆匆赶回慕家大宅的时候，心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之中抱着衍衍看书，温静如画的眉目之间尽是风情，顾盼流兮之间都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眉尖轻轻的挑着，目光却清澈的如同一汪缓缓流淌的泉水，明艳而柔软。
明明是两种极端的美，却在她的身上毫无违和。
慕长忠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她视若无睹。偌大的客厅之中只有女人清丽的嗓音和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姐姐，这句诗怎么念？”衍衍指着书上的一句话，抬起头来闪着晶亮的眼睛看着心黎。
心黎循着视线看去，落在他手指着的地方，唇角轻轻翕动，“跟姐姐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唇角轻轻勾着，视线慢慢的变得缥缈模糊。嗓音却越发的镇静。
衍衍像模像样的学了一遍，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心黎愣了一下，虽然低着头，但苏岑依旧可以看到她的眸光凝滞了起来。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知不知……如今她快要另嫁她人了，她相思的那个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苏岑看着她眸光很快便重新荡起了波浪，柔弱无骨的青葱玉指摸了摸衍衍的头发，“衍衍长大了便知道了。”
“姐姐也不知道吗？”衍衍偏着头，语气颇为天真。
心黎噗嗤笑出声来，旁人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片刻，她收了笑意，将衍衍放到地上，“是啊，姐姐不知道。”
她嗓音有些轻渺，却莫名的让人心疼。
衍衍撅起了小嘴，“姐姐好笨。”
她轻笑了两声，摸了摸衍衍的脸颊，别有深意，“是啊，姐姐好笨，衍衍长大之后千万别学姐姐。”
衍衍有些愣，眨了眨眼睛，突然间扑到她的怀中抱着她，“就算姐姐笨衍衍也不会嫌弃姐姐的，衍衍保护姐姐，谁也不许说姐姐笨……”
心黎凝眸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他探出小脑袋，继续道，“姐姐，我讨厌那个坏叔叔，衍衍不要姐姐被他抢走。”
心黎咬了咬唇，眉心微蹙了一下，接着便又舒展开来，“放心，姐姐是衍衍的，谁都抢不走。”
她抬起头看了苏岑一眼，又低下头摸了摸衍衍的脑袋，“衍衍先去玩会儿，姐姐和岑姐姐有话要说。”
衍衍转过头看了苏岑一眼，乖巧的点了点头，从心黎的身上跳下来朝着楼上跑去，心黎朝着一旁的佣人使了个眼色，佣人急忙跟了上去。
她这才放心的转过头来，凉凉的目光从慕长忠身上扫了过去，落在苏岑的身上染了一丝笑意，“怎么回来这么早？”
苏岑抿抿唇，朝着她走过去。
砰的一声，杯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是从慕长忠的方向传过来的，苏岑和心黎同时朝着慕长忠看过去。
苏岑面无表情，心黎眉梢微微蹙了蹙，看着一脸阴沉的慕长忠勾了勾唇角，“爸，怎么了？我又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了吗？”
她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婉转，却裹着一股浓浓的讥诮。
慕长忠眉心也跟着紧紧的蹙了起来，呼吸急促有些喘不上气，“小黎，你非嫁严磊不可？”
心黎笑意渐收，凉凉的看着他，“严家虽然不如慕家，但说到底也是名门世家，也称得上门当户对，爸爸不满意？”
“你是我的女儿，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要是你的女儿将来要嫁给严磊那样的人，你会同意吗？”慕长忠说的又快又急，铁青的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心黎低眸想了一下，很快便又抬起了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慕长忠，“爸爸，很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毕竟我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
不管之前的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说出口的，但这句话，她绝对是故意说出口刺激慕长忠的，饶是见惯了父女俩并不怎么和平的相处模式，此时苏岑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黎黎，别这么跟伯父说话。”
这几年来，慕长忠对心黎心存愧疚，在很多事情上都尽力的补偿她，有时候即便她做得实在过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黎转过眸去看她，凉凉的笑意并不达眼底，“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慕长忠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沉沉的看着她，“小黎，我承认衍衍的事情对不起你，但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你好？这几年我哪件事没顺着你的意思来，你妈妈已经没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也希望你能幸福，但严磊并非良人。”
心黎冷嗤了一声，转过头去看他，“爸，别拿我妈来压我。”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楼上看了一眼，“你做的事情都是为我好？你在乎的只有慕家的清白名声，你口口声声的为我好，却一步步把我逼成了今天的样子。如果不是你，我妈妈会死吗？”
她最后一句话有些重，慕长忠陡然瞪大了眸，大掌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
苏岑急忙站起身来，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叔叔，你别激动。”她又转眸看向心黎，“你也少说两句，事情都过去了，谁也不想这样。”
心黎嗤笑了一声，别过脸去。
慕长忠咬咬唇，依旧看着心黎，“我承认这些都是我的错，如果你是为了跟我置气，那这些年你把自己弄到声名狼藉的地步也已经够了，算爸求你，别再赔上你后半辈子的幸福了。”
严磊那个男人，他一开始就不看好，“心黎，我这一辈子有两个女儿，但我放在心里的只有你一个，但不可否认，欣然在挑选男人的这点上比你强……”
“是吗？”她冷笑了一声，凉凉的目光逐渐凝聚起来泛着冷意，像是陡然淬上了一层寒冰，“爸，严磊我嫁定了，我是不如你的大女儿，反正她现在在茉城，你要觉得她好可以把她接回来，我没意见。”
她看着慕长忠由铁青慢慢转化为苍白的脸，唇角呡了起来，眉目之间隐隐溢出阴冷，“如果爸爸认为我在和你置气那就错了，我没愚蠢到那个地步，我这一辈就认定严磊了，况且，请柬已经发出去了，如果爸爸不想再让女儿落个被抛弃的污名，你可以动用手段阻止这场婚礼，我知道，以爸爸的手段想要破坏这场婚礼轻而易举。”
她说完看着慕长忠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着楼上走去。
慕长忠看着她的背影，咳嗽的更厉害，她脚步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回头，接着走的更加的决绝。
“你就算嫁个普通人也比嫁给那个花花公子强。”慕长忠吼道，被激起的怒气在那一瞬间全都喷薄而出，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心黎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他轻佻的笑起来，“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他花花公子也好，用情专一也好，我都认。”她顿了一下，继续薄凉的笑着，“爸，你说的没错，我选男人的目光确实不如阮欣然好，她可以给你一个乘龙快婿，我不行，或许你也可以把我赶出家门，从此和我断绝关系。”
“心黎，你少说两句。”苏岑冷冷的抬起头瞪了她一眼，急忙帮慕长忠倒了一杯水，“叔叔，你别生气，你也知道心黎的性子，有些话并非出自她的本心。”
她恨慕长忠，也深爱着慕长忠，又爱又恨的情绪在她的内心深处碰撞，弄得她痛不欲生，她无力对慕长忠做什么，唯一发泄恨意的方式也就是过过嘴皮子。
心黎冷嗤，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慕长忠握住苏岑的手，“小岑，帮我劝劝她……”
身为父亲，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跳进火坑，他这辈子有了太多的罪孽，心黎不肯原谅她，但苏岑可以。
从小到大，她最听苏岑的话了。
苏岑抿了抿唇，看着他激动的情绪逐渐好转，才慢慢的放下心来，“叔叔，我试试，但你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就像……”
她没继续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
衍衍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即便现实将她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她依旧坚持着生下了衍衍。
她愣了愣，“其实我们都该相信心黎，很多事情她藏在心里不肯说，但她有分寸，她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慕长忠点了点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当初就不会那么逼她……小岑，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情，她现在执意嫁给严磊，是不是和衍衍的亲生父亲有关？”
苏岑陡然直起头，诧异的看着他，“叔……叔，你怎么会这么想？严磊和衍衍的亲生父亲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你知道衍衍的亲生父亲是谁？”
苏岑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掉进了慕长忠挖的坑里，她抿抿唇，脸色有些白，“叔叔，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追究这个也没有任何意义，衍衍的亲生父亲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所爱的女人，再提这些毫无意义。”
“当年你们为什么不说？”
苏岑恍然一笑，越发的苦涩，“当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衍衍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意外，心黎想要回来的时候，您派人偷偷抱走了衍衍，她一个人丢了孩子，实在没办法面对孩子的父亲……”她垂了眸，提到这段心脏就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叔叔，以后你也别再她面前提了……”
慕长忠抿着唇，十指下意识的扣入掌心。心脏剧烈的颤动着。
竟是因为这样……女儿被毁灭的那段人生之中，有一把火，是他烧起来的。
苏岑叹了口气，“叔叔，我上去看看心黎……”
她抬脚向楼上走去。
“小岑……”
她回了头，疑惑的看着慕长忠。
“过去的事情我们不提，但我希望她未来能够好好的。”
苏岑往楼上看了一眼，笑得虚渺，“只要有衍衍在她身边，她一定会让自己好好的。”
她和心黎不一样，她和顾逸钦，只不过是一场梦，又经过了这么多年，梦醒了，情就淡了。可心黎对薄庭深，那是从小便开始，经过岁月的雕刻慢慢刻到骨子里的，她这辈子无法跟薄庭深在一起，而衍衍便是她唯一的支柱。
衍衍在，她会竭尽全力的保全自己，保护衍衍，可若是没了衍衍，那她活下去的希望也就没了。
……
苏岑上了楼，心黎并没有在自己的卧室当中。苏岑愣了一下，朝着衍衍的卧室走去。
她急匆匆的赶回来是有事和心黎说，刚刚那么一闹什么都来不及说。
但她要和心黎谈的话，刻不容缓。
衍衍的卧室门并没有关严，苏岑透过门缝看去，心黎坐在床边，视线紧紧的落在床上的小人儿身上，许久都没动。
苏岑愣了一下，推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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