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魂归
第二天一早林雪旷起了床,谢闻渊还是像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送来了早饭。吃过了饭,他们便带着李殷宁的魂魄,一起再次上了李家的门。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林雪旷曾经望过李家的“气”,当时气凝成象,显为垂死凤凰爪擒乌鸦之兆,强弱颠倒,吉凶难辨。
而这回,那些丝丝缕缕的“气”依然存在,但却已经难以成象,说明灾劫已过,但结局是吉是凶,却难以一言定论。
最初李向强出事的时候,还有不少记者在这里围着,现在事情过去了半月有余,新闻更新换代的太快,人们对此的关注度也降低了很多。
谢闻渊和林雪旷交换了一个眼神,过去按响了门铃。
他们也不是第一回来了,这家的保姆王阿姨一下子就认出了两人,将他们迎进门来。
听到动静,任素推着轮椅来到大厅里,看见林雪旷和谢闻渊之后,表情也不太惊讶,说道:“王姐,今天放你的假,先回家吧。”
王阿姨有点奇怪,但有假放自然高兴,答应着收拾东西走了。
任素这才道:“两位这回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谢闻渊笑了笑,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说道:“您刚才给保姆放了假,我还以为是已经猜到我们的来意了。”
任素也微微一笑:“那怎么可能,我又不会掐指算命。只不过两位每次来,家里肯定都会发生重要的事情,所以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谢闻渊一哂:“倒是我们多有打扰了。”
趁着任素跟谢闻渊说话,林雪旷环顾四周,快速地将大厅中的布置扫了一遍,心里大致有了些计较,于是跟着坐下问道:“只有您自己在家吗?”
任素道:“我丈夫和女儿都在。宁宁在写作业,李向强……有点不方便出来。”
上次李向强被林雪旷和谢闻渊一起带入到了不思归的法阵当中,随着法阵被毁,那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扮成的“笔仙”遭到重创,他的魂魄也就自然回到了身体当中,昏迷数天之后醒了过来,好歹保住了一条小命。
可是他之前请笔仙、换命格、被厉鬼索命、长怨生胎,干的每一件都是折损阳气的缺德事,这么一通折腾下来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才被从昏迷中救醒,但目前还是半瘫的状态。
学习机的案子一出,造成的社会影响十分恶劣,警方原本已经把李向强拘留了,是律师负责担保,把他接出来治病,他眼下才能留在家里,正在卧室的床上躺着。
林雪旷朝着任素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卧室的门半敞开一条小缝,难以看清里面的状况。
他收回目光,这时,李殷宁也端着杯子从二楼下来了。
李殷宁不认识谢闻渊,看到林雪旷时倒是怔了怔,旋即一笑,道:“哥哥,你又来啦?啊,还带了一位朋友。”
她又望向任素:“妈,出什么事了吗?”
任素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们还没说,我也不知道。”
李殷宁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李向强现在应该很清楚李殷宁这个壳子里住的早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了,而是被学习机换成了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孤魂野鬼,不过这是李向强自己一手造成&3034记0;,他回家之后很显然对此只字未提,所以“李殷宁”依旧好好地在这里当着富家大小姐。
这回上门,林雪旷关注的重点在于任素的反应。
他发现一段日子不见,上回在对方脸上看到的死气更重了,家里的摆设布置倒是比之以往焕然一新。
现在瞧着李殷宁一副打算坐下来参与谈话的架势,任素却没有再要求她去看书,林雪旷心里的猜测逐渐明晰。
谢闻渊笑看着李殷宁,问道:“你叫李殷宁是吧?你假期作业写完了吗,不去写作业呀?”
一般大人这样说了,都是让孩子回避谈话的意思,李殷宁却坐在那里不走,看上去很好奇的样子,说道:“我这次期末考试考了班里第一,妈妈说可以放松几天再写作业。你们为什么来我家啊?”
她的手藏在衣服袖子里,有些紧张地抠着。
“噢,是这样啊。”
谢闻渊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暗藏的情绪,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之前听你哥哥说,你的成绩在班里是四十名靠后的,这么快就进步成班级第一了,是因为使用了荣方出产的学习机。他说的是真的吗?”
李殷宁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是来调查我们家学习机的质量的?”
谢闻渊微微一笑:“算是吧。”
李殷宁看了任素一眼,任素安慰道:“没关系,哥哥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李殷宁道:“不是因为学习机,是我过去没有好好学习,后来明白了应该努力,以后才能好好照顾妈妈,把这个家撑起来,所以每天都在用功……那个学习机,其实没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应该是技术人员的失误,有些功能开发的不好,我爸也不想这样的。”
谢闻渊点了点头,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不要紧张,我们只是简单调查一下情况而已。那麻烦你再做一下这个问卷,然后签个字。”
李殷宁有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只见开头是一些个人的基本信息,后面写了十来个关于学习机的基本问题,只要打分就行了,最后还有一个签名的位置。
她低下头去打了几个分,见林雪旷和谢闻渊多没再说什么,心里也逐渐安稳了一些。
也是,其实大可不必太过紧张。那些老道士都拿她没有办法,这两个人才多大的年纪,又能有多大的能耐。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真的看出来自己灵魂的异常了,做不到把她从这具身体里面赶出去,不还是没有意义吗?
估计情况就是如此。他们也不是李殷宁的什么人,没有必要刨根究底,上门看看做不了这桩生意,自然也就放弃了,让她填这么一份无关紧要的问卷不过是避免尴尬的借口。
李殷宁心里这样琢磨着,很快随便搞完了问卷,在下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龙飞凤舞的“李殷宁”三个字写下去,却变成了陌生的“王言佳”。
看到自己亲手写下来的这三个字,李殷宁心里猛地一凉。
她趁着好像没人注意,连忙用笔将字划得连形状都看不出来,而后又签了一遍,这回她把名字写&3记0340;一笔一划,但写完了居然还是变成了“王言佳”。
李殷宁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连忙抬头去看自己在问卷开头填写的那部分内容,发现竟然也都变成了另外一份不属于李殷宁,但她又无比熟悉的个人信息。
王言佳、王言佳!
这三个字如同一面雪亮的镜子,清清楚楚地投映出她的狼狈与慌张,令她无所遁形,慌乱难言。
见李殷宁的手遮着纸面,脸色煞白,任素已经有些奇怪了,凑过去问道:“宁宁,怎么了?写完了吗?”
李殷宁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但眼底流露出来的惊慌和阴狠使她的表情看上去特别不自然。
她心一横,避开任素的手,将纸拿了起来,起身笑着说:“快写完了,但是这上面还有一处看不明白,我得问一下。”
李殷宁说着,拿着那张问卷走到了林雪旷和谢闻渊的身边,作势去指:“就是这里——”
说话的同时,她脚边的影子突地一闪,竟然像活了似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原本握在手中的钢笔仿佛变成了一柄尖刀,高高举起,向着谢闻渊的胸口用力扎下。
而李殷宁的表情依旧是笑意盈盈,礼貌乖巧。
然而那道影子根本没有来得及接触到谢闻渊,就像被什么东西凭空击中了那样转眼溃散。
李殷宁感到胸口仿若重拳一击,差点吐出血来,谢闻渊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看着她手里的问卷,问道:“你说是哪里有问题?”
他虽然在一个位置上点了点,问道:“这里?”
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松地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击,而她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怨力又大打折扣,李殷宁额角渗出细汗,一时慌乱不知所措,只能暂时顺着谢闻渊的示意看去。
这样一看,她赫然发现,面前的纸面竟然像是水一样波动起来,一圈圈的涟漪逐渐向外荡开,那上面的颜色逐渐变得清透,清透到可以倒映出自己现在的模样。
——面容苍老,披头散发,一脸的狼狈和憔悴,脖子上还有一道紫黑色的勒痕。
这是她,这是她真实的模样。
伪装者身上的画皮被猛然揭下,那场关于美好人生的梦碎了,李殷宁……不,应该说是王言佳那一瞬间的羞恼与愤怒无以言表,猛然将自己的笔朝着谢闻渊砸去,尖叫道:“你混蛋——啊!!”
任素的双手猛然握紧,目光中没有惊讶和害怕,只是紧张地盯在李殷宁身上,几乎忘记言语。
谢闻渊轻轻将头一偏,那支笔砸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他漆黑的眸子仿佛两池看不见底的深潭,冷漠地倒映出王言佳扭曲的脸。
王言佳恨的要命,这时,林雪旷却站起身来,说道:“现在差不多了。”
谢闻渊道:“嗯。”
林雪旷将目光转向王言佳,说:“你没有遵守约定。”
他这句话如同当头棒喝,将王言佳惊醒过来,顿时全身发凉。
她能够取代李殷宁的条件,就是需要成为一个学习优秀,孝顺懂事的孩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记魂魄和身体的粘合力就会减弱。
之前由于李殷宁的残存意识控制,王言佳面对李向强的时候也曾有过几次短暂的失态,但当时李殷宁的魂魄还没找到,她及时补救,并未造成严重的后果,但这一回可就不一样了。
王言佳倒退两步,忽然转身就跑,林雪旷冲着她屈指弹出一张黄符,随即放出李殷宁的魂魄,在她后背上推了一下,轻声道:“去。”
王言佳只觉得耳畔传来一声如同来自于天外的轰鸣,然后身体仿佛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发现“李殷宁”躺在地上,然后慢慢坐起身,揉了揉眼睛。
——自己,已经离体而出。
完了,这下算是什么都完了,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全新而美好的人生,那具鲜活美丽的躯体,全部都不能再属于她了!
王言佳恨的全身发抖,却见谢闻渊转过身来,向着自己勾了勾手指。
她满心抗拒,却完全不受控制的一步步走到了对方面前。
“王言佳,壬寅年生人,卒年37周岁,死于上吊自缢。你出身小康家庭,父母均为公职人员,因高中时早恋同家里发生冲突,同男友一起离家出走,打零工维生,五年后分手,你回到家中,发现父母在寻找你的路上车祸而亡,于是将继承下来的家产挥霍一空,十五年后你因为毒瘾和巨额的欠款,在家中的风扇上自缢。”
谢闻渊收回手,淡淡地说:“王言佳,你是该对自己的人生有悔恨,但不该抢占别人的人生。”
王言佳怒声道:“难道她比我好到哪去吗?她不过是家庭条件好,不至于落到我这个份上罢了,我要是没过来,说不定几年之后她把自己给作成什么样子!我不是做得很好吗?自从我来了之后这个家里都不怎么吵架了!我自己凭本事得来的机会,凭什么你们要来多管闲事?!”
谢闻渊耸耸肩:“我也是凭本事多管闲事,我乐意。”
王言佳:“……”
这时,林雪旷碰了下谢闻渊的肩膀,谢闻渊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愕然发现,任素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任素看不见王言佳,但是可以听到谢闻渊说话,她意识到,现在是真正的李殷宁回来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着女儿从地上坐了起来,连声道:“宁宁,宁宁?是妈妈!”
李殷宁带着几分茫然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任素,那茫然又变成了震惊。
“妈妈?我、我这是回来了?……你的腿、你的腿……”
任素连声道:“对,你回来了,妈妈的腿也好了。宁宁,咱们什么都不用怕了!”
李殷宁愣了愣,似乎想扑进任素怀里,但抬起手后,突然又推了自己的母亲一把,放声大哭:“你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不是嫌弃我不好好学习、不听话吗?我又做不好你想让我做的事,我成天给你丢人,现在来个懂事的女儿,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要不是因为你们成天逼我用那个破学习机,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任素一边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一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妈妈不对,妈妈以后再也不对你提那么多要求了,宁宁,妈妈错了!”
李殷记宁一开始还倔强推开她的手,但眼泪也一直往下流,最后实在没崩住,母女两人旁若无人,抱头痛哭。
王言佳在旁边看的怔住。在她作为“李殷宁”活着的这段日子里,对任素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淡漠、冷静,她还以为这位出身优越的贵妇性格就是如此,却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失态的模样。
王言佳逐渐反应过来,原来任素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认成是她的女儿,这女人一直都是装的!
“你知道我不是李殷宁?!”王言佳激动地大叫起来。
她完全被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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