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使(一)
也许是这次的事情让江璃想起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事情,不多久眼皮越来越重起来。
白荼一直听着她说,看她疲惫的神情,揉了揉她的眉心,轻声道:“睡一会吧,等到了凤山我叫醒你。”
江璃这一天经历了许多,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梦里的她很不安稳,一会是村民挎着篮子挖草药的笑脸,一会宁静的乡村瞬间便成了尸山血海。
男女老少的尸体堆成了几人高的尸堆,有士兵在点火,熊熊烈火之中那些人的灵魂在哭嚎诅咒。
“不要,不要…”江璃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阿娘寝室,阿娘已经坐在身边了,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几缕阳光透过树梢照进来,撒在阿娘的身上。
她皱着眉头,看着江璃的眼神又气又怜,江璃没等她说话就扑到她的怀里:“阿娘,我错了,我不该这么鲁莽的。让阿娘担心了。”
皇后看着江璃,不自觉的露出温和的表情来,还是硬着语气点她的头:“每次都这样,道歉倒是爽快但是打死不改。你的命灯忽然弱下去的时候,阿娘都要吓死了。昨天要不是你受了寒,偏要好好教训你一顿才好。”
江璃赖在皇后怀里,撒起娇来:“阿娘才舍不得呢。”又道:“好奇怪,阿娘身上好香,别人身上都没有阿娘的香味,莫非阿娘是天上仙女下凡,所以才这么香。”
皇后笑着把她从怀里提溜出来,道:“少贫。”又正色道:“你既然执意要出使上阳,那就要开始准备准备了。你知道上阳国与我朝不一样,他们那边对女尤为刻薄,你总要学一学他们的规矩,以免失了礼数。”
又顿了一下道:“若是他们不敬也不必太隐忍退让,他们不敢对你如何,知道了吗?”
江璃自然乖巧地点头称是。
江璃又问道:“苏叶姑姑回来了吗?”
“你妹妹让她回来报的信。”眼见又要提到昨日的事情上。江璃连忙爬起来,道:“哎呀,我饿了,找苏叶姑姑给我弄吃的。”
皇后笑了笑,又叮嘱道:“这几日跟着白荼学剑,虽然有护卫跟着,可是出门在外,总要会几招保护自己。听到了吗?”
江璃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其实外界不知道的是,江璃在剑术上颇有天分。她小时候看白荼练剑,不用人教就能学的有模有样。
当然了,因为体内寒气的原因,只能学剑招,没有内力,剑招只是花架子而已,杀不了人。小时候她缠着白荼教她心经,白荼拗不过她,教了她两招。
不过数招就引的寒气侵入内腑,晕了过去。自此以后,江璃就被严令禁止学习心经。
皇后看着江璃,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她抬手怜爱地摸了摸江璃的脑袋,“阿娘为你寻了本心经放在白荼那边,你找个时间看一看。”
江璃听罢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摇了摇皇后的手:“真的吗?我可以学心经了?”
皇后眼里带着笑意,略点了一点头。
江璃立刻在床上翻滚起来,笑道:“阿娘,你对我最好了。”
江璃小心地拉着皇后的手道:“阿娘,我想见一见三娘。”
皇后笑意微敛,眼里有些许不忍:“这孩子受苦了。皇帝给了她两条路,要么做皇子妃与江斐合葬,要么入贱籍永不被赦免。这孩子是个心气高的,直言哪怕葬身野兽之腹亦不肯与江斐合葬。她在牢里受了伤,我把她移在厢房医治,你去看看她吧。”
江璃皱了眉,心想三娘心气虽高,但是处世通达,即便是为了李家也不会跟皇帝说这种话。她心中犹疑,看阿娘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按下不问。
可是等她再见到李成云的时候,心里的酸涩还是忍不住得涌出来。
高高在上的李家小姐不过两日时间竟然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平日里的半分灵气都没有。身上的鞭伤上了药还是看的出血迹斑斑。最令人心惊的还是她面颊处的烙印,一个“奴”字。
江璃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对一个小姑娘下这样的狠手。即便罪臣和官妓也不会在脸上刺字,王都官妓依律在后腰刺奴字,只有逃奴才会黥面。
这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不会有任何体面的人家会要这样的奴仆,甚至王都内的清倌都不如。
江璃心里想堵住了一样。而李成云也许是受伤太重,还没有醒过来。江璃实在不忍再看,转过身去问照顾李成云的宫女:“三娘怎么样了?”
宫女神情恭敬:“李姑娘已经喝了药,退了烧,刚刚才睡着。”
江璃面色凝重,“你们好生照顾着,若是有半点不敬,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宫女连忙行礼称是。
江璃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在屋里待着,那种烦闷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来,似乎再多待一会就要窒息了。
看到现在躺在床上的李成云,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边屠杀中丧生的村民,不过是一场迁怒,没有人在乎谁会受辱,又有谁会丧生。也许他们在乎,但是谁也不敢说话。
李成云到底该怎么办呢?身份变换云泥之别,她又怎么能不心怀怨恨呢?江璃可以强硬的要求宫女礼遇李成云,可是人心怎么会被控制呢。
那些掩盖在笑脸背后的会是什么?鄙夷,不屑还是嘲弄?谁又能长长久久的保护她呢?
江璃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白荼正在院子里练剑,他多年修习,剑风已有成章,看似行云流水的剑气隐藏着杀死腾腾。若是平日,江璃定要缠着他过几招。
白荼自江璃进来就已经察觉到,本来他等在这里是为了教江璃剑诀的,但看着江璃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收了剑走了过来,轻轻弹了一下江璃的额头。“回神了。”
江璃扫开他的手不满道:“我没有心情,不要理我。”
看出江璃心情不好,白荼忽然一把圈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带着她沿着后院的悬崖往上飞。
江璃的后院和连接着山脉,往上看是悬崖,悬崖上面有一个草庐,是白荼修行的地方。人间修行,讲究清心寡欲,不被红尘凡俗干扰,那个草庐也是白荼自己搭的以供修行。
白荼带着江璃飞身而上,不过几息之间就落在了草庐前。因为长久无人,倒有萧瑟之感。
这个悬崖算不上高,挂有悬梯,江璃总是爬上去玩,本来只是个四面漏风的草棚,江璃来了总是添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草庐前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上挂着的秋千,草庐廊下挂着的一排铜铃,清风吹过,铃声清越,照江璃的说法,悬崖清冷,若有铃声相伴,也不算孤单。
草庐里还有锦被熏香,还有江璃让人搬来的软榻,幼时她就躺在软榻喝茶吃点心,白荼在树下练剑习武。
小时候白荼要修行,辟谷不食。江璃老是在带东西给他吃,一定要逼他吃了才肯作罢。白荼跟旁人不一样,他喜欢住在深山里,很多时候都躲在深山不见人。
不管江璃怎么缠着他,他都拒绝透露自己修行之所,惹的江璃发了好大的脾气。
后来江辰离开凤山,白荼见江璃日日都不开心,于是在这里搭了草庐和悬梯,教她练剑。
江璃惊觉原来大了之后自己好似很少来此了,小时候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赖在这里消磨时间。江璃站在草庐前,清风吹过,铜铃恰好响起来。
白荼用手遮住江璃的眼睛:“你听。你不是说,有时候你想要清心,只要闭上眼睛,只听一种自己喜欢的声音,那么其他杂音便不能影响到你的心境。”
少年人的手指微凉,轻轻地覆盖在江璃的眼睛上,他说:“这个世上的声音太多太多,不能因为有杂音就觉得世间嘈杂。没必要因为皇帝的暴虐和残忍而感到愧疚,那不是你的过错,没必要这么不放过自己。”
白荼的声音低沉又坚定,他其实最知道江璃是个如何心善又心软的人,这些年不止是皇后,这个小姑娘又何尝不是日日受着这份煎熬,但是又看不得皇后为此伤心,天天又在皇后面前装出另一幅开心又随性的样子,仿佛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她可以维护皇后,“这件事跟母后有什么关系?论谁的错都论不到母后头上啊。”
可是白日里再怎么义正言辞,午夜惊醒的时候才明白不论别人怎么看自己,自己骗不了自己,在灵魂深处,已经自责千万次。
听起来多可笑。罪魁祸首不会为此受煎熬,倒是良善心软的人活该背负这些罪孽。
她转过头去看白荼:“白荼,谢谢你。”
白荼忽然认真起来:“谢什么?”
江璃笑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没有说话。心道谢你陪在我身边。
“你会陪我去上阳吧。”她回头看着白荼笑,少女眉目清冷,眼眸却亮如繁星,一下子就映入少年的眼里和心里,他神色微动:“会。”
江璃仰头看着天,悬崖上的天空清澈明朗,她走回来拉住白荼的手,“你说的对,没必要折磨自己,我们应该尽自己所能去做点改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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