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场雨落下来，消解了长达一个月的暑意，湿润的空气里有了几分清凉的气息。
林应觉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好几年前买的了，太不透气，平常他都不爱穿，只不过今天是高三百日誓师，学校要求教师着正装，所以出门前他还是换上了。
班里大胆点的女生忍不住夸赞，“林老师，你今天真帅！”
林应觉面皮薄，只点点头，道：“誓师大会马上开始了，赶快进去吧。”
他站在门口，催促着学生快些进去。身形算得上单薄削瘦，衬衫两侧还留有很大余地，光线透进来，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一截腰。
林应觉等得着急，拿出手机，低头看着时间，下午1：55，还有五分钟正式开始。
“林老师。”高个男生停下脚步立在他面前，隐约还要比他高上一头，宽阔的背部挡住了一小片阳光。
林应觉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神躲避，“有事吗？”
“没事，”沈星想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就是想说一下老师今天真好看。”
面前的笑容太过明媚，一下晃到了林应觉眼底，他心微微一悸，小声道：“谢谢。”
沈星想轻轻拍了一下林应觉的肩膀，“林老师，那我先进去了。”
“嗯。”
少年的手心热度滚烫，温度隔着衬衫也传递得丝毫不落，他禁不住心脏狂跳，红晕漫上双颊。
沈星想是学校新来的实习老师，年轻，耀眼，有活力。
追求人也表现得分外明显，丝毫不落。
林应觉想，在沈星想面前，他远没有表面上的淡然。
百日誓师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今天没别的事了，等学生们鱼贯而出，相拥着去食堂觅食，他也接着人群的尾巴往外走。
高中学生大多寄宿，所以这个时候公交站还没什么人，不吵不闹不拥挤，很安静，让林应觉得以腾出时间来思考他和沈星想的关系。
沈星想的想法一向摆在明面上，从来是□□而坦诚，一点也不加以掩饰，无论喜欢与否。
在林应觉的印象里，沈星想挺桀骜不驯的，一点没有实习老师的拘谨无措，面对新环境也毫不担忧，仿佛有着能面对一切的勇气。
可林应觉偏偏惧怕这种人，这些都会让他感觉到事态失去控制的恐慌，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他能做的，便是躲避。
无论用什么方式。
即便内心已经动摇得无法忍受。
“林老师，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沈星想手撑着脸，眼睛朦朦胧胧的半睁半闭，已然是困得不行。
林应觉没注意到他困顿的神态，在写明天上课要用的教案，闻言侧了一下头，瓷白的耳廓向着他，疑惑地嗯了一声，“为了什么？”
“为了躲开我呗，你看不上我。”
林应觉顿了顿，“不是看不上你，我们确实不太适合，你在这里的实习不会多久，很快就会离开的，到时候你见过更远更美的风景，便会觉得我也没有多好了。”
“行行行，林老师您别老说这个，我耳朵都听起茧了。”
“你又这样。”林应觉无法，叹了口气，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
“没呢，”沈星想看着他，“我喜欢你，是真的，不骗人，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你信我。”他三指合拢，对天发誓，“我会一直喜欢林老师的。”
林应觉看他半晌，忽视一瞬间的悸动，避开话题，“快下课了。”
“你先走吧。”
沈星想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想了什么，说：“好。”
林应觉低头找u盘，不与沈星想对视，耽搁一阵时间，老师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楼道的灯不是很亮，关了办公室的灯就更加显得昏暗。
林应觉五百度的近视，加轻微散光，黑暗中视物不太明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立在门边的修长身影吓了一跳。
心脏一时间疯狂跳动，皮肤都微微发紧。
“谁？”
“是我，沈星想。”
林应觉回过神来，“你还没走？”
“嗯，想等林老师一起。”
“等我干什么，我们俩不顺路。”林应觉心脏乱序，说话有些喘气。
“没关系，”沈星想对他笑，“不需要顺路。”
高二的教室在四楼，从四楼到三楼的这段楼梯已经没有学生经过，唯一的光源是不太明亮的楼道灯。
这个灯泡早该换成明亮可控的声控灯，但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下来，久而久之，学校也没再提起过这件事。
两人沉默着下楼梯。
灯黑了。
沈星想静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在微弱的光亮里，望着走在楼道里侧的林应觉，眼神沉沉，宛若坠着千斤的重量，看得林应觉莫名心慌。
“怎么了？”
“你没有女朋友，林老师。”沈星想离他越来越近，“我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心软一点呢。”
“我——”
林应觉话还没说完，就被堵在了喉咙里，少年身形已然挺拔有力，手上的力度大到林应觉无法轻易挣脱。
灵活的舌尖突破齿关，强势地攻城掠地。
林应觉先是头脑发懵，思路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等反应过来，羞耻与恼怒齐齐涌上，他想也没想，伸手就给了沈星想一个巴掌，脸上登时就浮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沈星想！”林应觉难得严词厉色，抖着嘴唇叫他的名字，“你干什么？”
半边脸火烧火燎的疼痛，沈星想直直看着林应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林应觉嘴唇发抖，半晌说不出来话。沈星想盯着他，不轻不重地道了歉。
“对不起，我没能忍住。”
可在林应觉的记忆里，却把这次冲动的吻当成了爱情。
他惯于把缺失的温暖寄托于其他。
楼道后来亮起的灯没有沈星想眼里的光亮眼，林应觉现在回忆起来还觉得心悸，手掌垂在身侧微微发颤，他记得那个倔强清透的眼神。
所以语气虽然严厉至极，可心软的某一刻一定是源于此的。
他自己已经活得很卑微了，不忍心看见他人因自己而卑微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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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想愈发不动声色，并不给太多的视线压力，而是无声无息地侵入生活的各个缝隙。
他给林应觉送过一片红色的枫叶，深色的叶柄压在纸张上，留下浅浅的痕迹，能看得到清晰的网状叶脉，叶片保存也很完整，用心的程度可见一斑。
林应觉没动，找了缝隙时间，把装裱完好的枫叶塞回了沈星想的办公桌。
第二节课上完，有三十分钟的跑操时间，因为天阴下雨，临时取消了，改成了自由活动。
沈星想应该是刚下课，回来看到那张被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红色枫叶，他走到林应觉办公桌面前，头微微低着，尖削的下巴几乎要收进衣领里，“林老师，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林应觉担心他们察觉到什么，于是放低了声音，“你别再这样做了。”
“你怕别人发现吗？”沈星想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得很直白。
林应觉愣了愣，最后还是点头。
沈星想敛着神色，语速缓慢，“你太坏了，林老师，狠心，不肯给我任何机会。”
“我……”林应觉无法辩解。
没得到想要的答复，沈星想轻而又轻地喊了一句：“林老师……”
尾音微微下沉，带着那么点委屈的劲。
林应觉无可奈何，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心软道：“好，你给我吧，我收下了，谢谢。”
沈星想霎时间高兴起来，少年人的活力又出现在他身上，“嗯！”
沈星想的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只要花个六七分钟，但他大多数时候都不着急回家，而是想方设法地跟林应觉来个偶遇。
所以只要是林应觉当天要值晚自习，那么回去的时候，一定会碰到在公交站‘守株待兔’的沈星想。
“哧哧——”
关系还没彻底掰扯明白，林应觉满脑混沌。
公交车便来了，它稳稳当当在站口停住，车门打开，林应觉回神，提着包滴卡上车，即将关闭的那一刻，沈星想挤了上来。
“林老师，好巧。”没错，他就是奔着林应觉来的。
“嗯。”林应觉垂眉，应了他一声。想坐到单人位置上去，结果一溜儿看过去都是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完完全全坐得满满当当，压根没有他的位置，他只得往后挪。
刚落座窗边的座位，沈星想就在他身边的座位坐下了，不过一臂的距离，柠檬汽水的味道便变得有实质起来，萦绕在他鼻尖不肯散去。
“我以为老师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没头没脑地，沈星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但林应觉却听懂了，他是在说那次楼梯上发生的事。
“你送我礼物，就当抵消了。”
沈星想看着他笑，明晃晃的笑容很晃眼，“那我每亲一下，就送一个礼物补偿你，可以吗。”他说着凑近了，仿佛真要付诸行动。
林应觉慌张拿手挡了一下，“你别断章取义。”
沈星想看着他笑，“我开玩笑的。”
对视太灼然。
林应觉不由偏头看向窗外，路边的整齐树木在视线里往后退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绚烂的橘色晚霞。
“我们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沈星想看着林应觉，“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应觉口拙，扭着头保持沉默。
气氛凝固，晚霞的颜色越看越像一口烧红的大锅，像要把他架在火上炙烤。
他比沈星想年长近五岁，但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便再没有其他人踏足过。从很小的时候起，父母就无处可寻，在孤儿院长大，让他比别人多了许多敏感与脆弱的心思。
怕别人伤害到自己，却更怕自己无意间伤害到了别人。
缺爱对他来说已经是常态，因此只要感受到了一丁点的喜欢，他就无法自制地心动，仿佛久涸的田地，给一场雨水就能足够灿烂。
林应觉活得小心谨慎，爱人的勇气从来都只少不多，心动的每一次，他都是无限的逃避加远离，被无数的条条框框束缚住。
更何况同性间的爱情，太容易被人看轻，沈星想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他不能。
沈星想应该有更远更灿烂的未来。
他们根本无法互相保护。
公交车开始报下一站，人们起身在车门口等候。
“我到站了。”林应觉开口，发现嗓子有点哑。
“我知道。”
沈星想口头上应了，身体却没有动作，固执得像一块钢板。
“你让开，我出去。”
沈星想坐得笔直，上身前倾，挡住林应觉的去路。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人群有序地依次下车，等了几秒，再没人动身，司机于是按了关门，车门缓缓合上。
林应觉气极，一屁股坐回位置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林老师，给我一个机会吧，”沈星想道，“可以到学生们高考之后再给我答案，这段时间里我保证不会再来烦扰你。”
沈星想求人很有一套，话里话外都是恳切的，他的真诚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就连说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带着光的。
在这样的目光里，林应觉的心微微收缩了一下，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重新聚焦到沈星想的脸上。
“好。”他说。
说出这个‘好’字的时候，林应觉是松了一口气的，他自私地不想让这件事情再扰乱他的心绪。
至少在潜意识里，他不愿意自己耽误太多。沈星想的人生应该按部就班，走向正确的轨道。
一折腾就坐过了站，林应觉终于得以从位置里挤出来，站到门口候车。
他下车的时候，沈星想正望着窗外，固执地不扭过头告别，黄昏的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道瘦削孤寂的影子。
生气的情绪不可能不会有，任谁被突然强吻了都不会高兴，可没等他衍生出点什么尴尬奇怪的情绪。
期末就紧接着来了。
从早到晚忙得没停歇，等考完，学校就立马放了暑假，这个时机卡得很好，给了林应觉很大的考虑时间，不至于让他马不停蹄地对沈星想产生厌恶和排斥的心理。
甚至厌恶排斥的心理已经慢慢淡去，另一种莫名的情绪已经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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