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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第66章夜行

        过了一会儿,云年放开阿粤,拉着人往外走。

        “要回去吗?”阿粤说。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阿粤说,“你好好休息,我自己打车回去。”

        “你困吗?”

        阿粤摇了摇头。云年扬嘴一笑,说:“等我一下。”说罢往卧室跑。两分钟后出来,手上多了个相机。

        “我们出去玩吧。”他说。

        走出南北巷,视野开阔起来,车辆稀少,疾驰而过,留下过耳尾声,打破夜晚的宁静。路宽灯明,夜风冷瑟,云年的大衣被吹成扇形的翅膀。他对着逆他而走的阿粤拍下了第一张照片。阿粤的脸被路灯的聚光灯源照明,脸上阴影层次明显,轮廓线条硬明,比白日的凛美多了几分英朗和帅气。

        随后他正向小跑至云年身边,垂眸去瞧成品,开心道:“我也要给你拍。”

        云年教阿粤怎么按快门,把相机调成自动对焦模式,然后把快门、光圈和感光度这三者之间的关系用最简朴易懂的语言告诉他,阿粤知道了怎么保持充足曝光,于是对着刚抬头的云年拍了一张特写。

        充足光源里的一双清明但渗着一丝慌张的眼睛。

        “好看。”阿粤自拍自夸,云年想去看成品,阿粤跳开,对着他又来了一张。

        云年只好退开,走到人行横道上,再教一遍:“调成af模式就可以转对焦环了,转了以后半按快门对上焦再全按就能把主体拍清晰。”他目视与阿粤的距离,推测自己在相机里的景别应该是小全景,于是他招手让阿粤走近一些。至少要一个中景才能看清脸上的表情。阿粤上前走了几步,取景器里的云年面上光量不足,他招呼云年往路灯那儿走。

        两边都在指挥,好几分钟后才按下快门,一连来了好几张,云年做出朝他走来的姿势,忍不住咧嘴而笑。人物越来越近,阿粤围着他转了个圈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了好几张。查看完之后云年调成摄像模式,四面八方录了一圈,把周围景物都拍了下来,转了一圈后寻到主体人物,人物伸手来遮他的镜头随后又拿开,露出明朗的笑容。

        玩了一会儿后云年关了相机,两人手牵手往前走。凌晨四点多的街心花园,还有烧烤摊、还有卖花的人、还有因为各种原因在外面晃悠的人。不如白天热闹,生意也不景气。云年看到一个老人在垃圾桶里找瓶子,脚边放着一束快要枯萎的洋牡丹。翻完后他慢慢弯腰下去拾那束洋牡丹,小心翼翼地像是拾什么心爱的物品。随后一手拖着口袋一手拥着花从二人面前经过。云年早已经打开了相机,既摄像又拍照。

        继续往前走,两个手牵手的十七八岁的女孩在看一张纸,也许是信也许是其他什么东西,走在左边那个穿白色裙子红色大衣的女孩眨着眼睛,几次之后竟落下一大滴眼泪。云年把焦段拉近,及时拍下来。旁边的女孩皱着眉不算友好的看了他一眼,但是没生气。

        靠着墙呕吐的人,肩搭着肩笑得开朗的人,坐在椅子上亲吻的人,好奇的盯着他们的人,吵架的人,招呼他们去吃烧烤的人……一路走,一路都能见到这世界的各形各色,云年一直舍不得关相机,拍人拍建筑拍灯光拍掉落在地上的碎花。

        阿粤就这样安静着跟了他一路,转了许久才转出街心花园,渐渐有环卫工人开始打扫卫生了,也有一些老人晨练了。走着走着,云年看见一个穿着一件绿色旧外套的男人朝他们走过来,吐着眼圈,咧着可怖的笑容,头发凌乱,脸颊冷得发紫,走路扭捏,咂了口烟后竟又像孩童般天真地笑起来。

        三十七八岁的模样。他看到云年的相机后眼睛倏然一亮,笑容也更大,但是天真不见了,又变回了可怖和狰狞,似乎是把相机当成了攻击他的武器。阿粤拉着云年绕开,那男生跟着绕,一直盯着镜头,实在乖谬。

        什么话也不说,就这样跟着绕了好几圈,手上的烟烧到手指,他疼得“嘶”一声,拿起来又咂了一口,满足了,天真再现。忽然,他伸手抓住了云年的镜头,眼前黑暗一片。

        “什么好东西?”他说。声音沙哑。

        “不好意思。”云年说。

        “嘿嘿嘿嘿嘿。”边吐烟圈边笑,放开镜头,转身走开,边走边往回看,笑容不再天真,而是开心。

        “经常这样。”云年松了口气道,“我脸皮练厚了。”说完关掉相机,伸手去握阿粤的手,比他的还冰。

        “我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过,开始学摄影的时候不敢看人。”阿粤回握后,被云年带着伸进外衣口袋。

        “什么事都是做多了以后就习惯了,习惯了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上大学那会儿我很喜欢晚上出来拍照,觉得晚上和白天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白天更宁静,晚上一片喧嚣。晚上出没的所人所物都很有故事性。”

        “后来呢?”

        “大三以后很少再有这种时候了,总是抽不出时间,睡也睡不够。”

        见阿粤不说话,云年慰问:“你在想什么?”

        “你和蒋之义,一直在一起吗?”

        云年惊大眼睛询问:“你还在想这事儿?是……吃醋吗?”大学的时候确实是一直和他在一起,但是,这与他喜欢阿粤不冲突啊。云年在未得到阿粤的正确回应前不敢贸然解释。

        “我就是不开心他知道你的事比我知道的多。”阿粤眨巴眼睛,晃开对上的视线。

        貌似比吃醋还要严重。“那李洛不也是……比你多。”这句完全是出于本能反应,说完后他悔得脸都红了。

        但阿粤迟迟不讲话,他只好冒被骂的风险解释:“学长他,大我两届,嗯,在我们学校他算是一个风云人物吧,组了一个乐队,经常搞演出,校内校外都有。”说完见阿粤还是不回应,他继续解释,“反正我们团队又没有人会音乐,我就想着和他认识一下,他也很喜欢我们的片子,就合作了。”说着说着,声音灭了,阿粤放开他的手。

        “怎么了?”云年急切。

        “你听到什么叫声没有?”原来阿粤的反应早被吊走,他收了心跟着上前查看,前方五十米处的墙边有一把红伞,红伞下面有一个石台,云年记得这是卖猪肉的摊位。石台左下角还有一只红桶,红色的塑料倒影出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影子。好像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是猫吗?”阿粤说完蹲下,推开红桶,黑影消失,一只脏兮兮的纯白猫映入眼帘。但是,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呜咽两声,像快奄息了。阿粤挪了视线,看到小猫左前脚上挂着个捕鼠器。尖齿从它的脚背穿到趾垫,没有流血,却翻着粉红色的鲜肉,两个小脚趾垂在尖齿外,摇摇欲坠。

        阿粤抱着猫身,云年去掰夹子。云年闭着眼睛,简直不敢看,怕掰开以后小脚趾就掉了。掰开后趔趄了一下,双手下意识去护住相机,吓得阿粤又伸手去牵他。猫喵喵喵地叫起来,阿粤再次撒开云年,转顾去安慰猫了,像是怜恤老人那般轻抚,把猫抚顺,猫也不叫了。

        “我们得带宠物店上药,怕是感染。”阿粤说。

        但是宠物店最早也得□□点才会开门,现在六点不到,街道一片都还是夜晚的样子,药店也没开。阿粤家里没备医药箱,最后还是得回云年家。

        阿粤一直把猫抱在怀里,沾了一身毛。到家之后云年给他拍了拍衣服才说让等着他去拿药箱。

        拿上药箱,二人在沙发上坐下来,小猫一直瘫在阿粤怀里。

        “断了吗?”阿粤问云年。

        “应该没有,先涂点碘酒吧,小猫自愈能力很强的,不敢乱用药,如果严重的话天亮再去宠物店。”

        “它都不叫了。”阿粤很着急。

        “都不知道夹了多久了。”云年伸手拉住小猫受伤的前爪,轻轻吹了几下后才上药。伤口面积不大,主要是那两颗小脚趾这么吊着实在令人担心。上完药后阿粤又跟着吹了吹。

        收拾好药箱,回到沙发,看到阿粤满脸的爱怜,云年笑了笑,“你喜欢猫啊?”

        “还算喜欢,得救嘛,但更喜欢小狗。”

        “要是是别人家的宠物怎么办?”

        “这么脏,应该是野猫,肯定野死了。”

        “像你一样野。”

        “欠打呀你。”阿粤伸手作势要打,云年躲开,忽然想起宋慧然。也不知道她的伤势怎么样,然后敛起笑容,用眼神示意阿粤安静,悄声走到宋慧然卧室门口,搭着耳朵仔细听了会儿,没什么动静。

        “好一点了吗?”云年试着问。

        “别管。”回复得迅速,语气坚硬,似乎是真的不要任何人管。

        云年气不忿,提高音量道:“要是头疼就去医院看一下。”

        没声了。云年又问:“如果需要就开门让我进来。”

        还是没声。对话停留在那句坚定的“别管”。

        阿粤把猫放到沙发上,跟着走过去抚肩安慰。云年退开,带着人往阳台走,天光渐蓝,衔着枚迟迟不落的月亮。

        “今天吓到你了。”云年说。

        “他们之前也是这样吗?”阿粤问得小心。

        “高中那会儿这种情况多,我读大学之后好一点。”

        阿粤明白是什么原因,道:“为什么感觉你和你妈也不亲近的样子。”

        “说来话长,我们这一家子都挺复杂的,同住一个屋檐,但没什么情感。”

        阿粤心疼地盯着他。

        “我能……能抽烟吗?”云年有些忐忑,他从未在阿粤面前抽过烟。

        “嗯,我给你点。”阿粤说。

        掏出荷花细支,中指与食指夹着含进嘴里,阿粤凑过来点火,映出一片悲光。

        “五岁的时候,她把我丢给姨父,自己外出打工,四年都没一点消息。”字句简单,但是呼吸却沉重。吐出的烟雾融了过去,遇到冷空气,散在风中。他已经不在乎了,而且总是念着过去没什么意思,人得往前看,所以他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些。包括李洛,他不知道李洛知不知道在包姨把他带回家之前他遭遇了什么。李洛从不问,他从不说。

        “在姨父家住了半年,住不下去,包姨把我带到了她家,认识了李洛,住到十岁,她回来了,云景成也回来了。后来我就跟他们回家了。但是我不喊他们,我……一直喊不出口。”

        烟抽了半支,阿粤在深夜的烟雾中摸索前进,寻到垂在脚边的那只手,轻轻地握住,叹了口气,忽然也想抽支烟。

        之前也抽过,但是没瘾。

        “你能给我一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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