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69章成熟
阿粤回云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给父母选一块墓地,他还是需要陆虞的帮助,只要陆虞提供她在六溪县查到的相关证据,就可以让派出所开死亡证明。有死亡证明才能买墓地,他想让父母和外公外婆葬在一起。他相信母亲也希望这样。只要母亲希望,父亲便也希望。
因为,父亲总是听母亲话的。
因为,云城是母亲的故乡。
踏上母亲的故土,他又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母亲在吊桥的一端凝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而他奋尽全力奔过去,可是怎么也跨不过那座桥。
临近年假,没有什么人出来旅游,民宿一个客人都没有。一家四口和谐美满,正在看电视。陆虞和谢西岭挨着,正在看手上的一沓资料,两位长辈则肩靠着肩看电视,舅舅手上拿着手机,视线在手机、电视机和妻子之间移动。
阿粤挑着时间点来的,他知道这个时候陆虞一定在家。
谢西岭首先喊出声:“粤青?!”
阿粤露出礼貌笑容,微微对几位亲戚鞠了一个小躬后才走进来。陆虞站起来迎接他,他看到陆虞的肚子比两个月前大了一点点。
原来刚才她和谢西岭就是在看检查结果。
了解完纸上的信息内容后陆虞才问阿粤回来做什么。阿粤看了看舅舅舅妈,虽然他们依然在看电视,但是眼睛却一直往他这边瞟。阿粤清了清嗓子道:“我打算继续学音乐。”
陆虞怔住,猜到了阿粤的意图,所以很长时间都没开口说话。她不开口,谢西岭自然也就无法表达什么。
“上次,谢谢你特意过去给我送卖家具的钱,但是,你也告诉我我爸妈在六溪县的事情了,我想着他们多半已遇不测,我看能不能给他们买块墓地,和外公外婆埋在一块儿。”
这回舅舅舅妈直接不装了,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粤。
阿粤继续说:“你一直劝我接受现实,成熟一点生活,我现在接受了,也成熟了,自然要给我妈我爸一个归宿。”
“你这孩子,这都快过年了你说这话?”舅妈开口。
“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又……埋回来的道理?”舅舅说。
“我不会打扰你们过年,我只是需要陆虞姐帮我提供她在六溪县调查到的信息。”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陈粤青,那边不可能有他们的出入登记信息,没有登记信息就无法证明到底死了没有,我告诉你,我帮不了你。”陆虞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粤。
“你应该知道,即使你到了六溪也无法查明你父母的情况,除非有尸体有相关的东西证明他们已经死亡了的,否则,登记机关无法申报。”陆虞继续说。
“还有,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找他们证明他们呢?不在了的东西你那么费劲地抓住干什么?你不应该抓住眼前你能够抓住的一切吗?”
他们不会理解阿粤为什么如此执着,他们一家人心安理得的住在这所房子里,把感恩戴德的帽子扣在阿粤头上然后把他撵得远远的,自己则过得其乐融融和谐美满。他们拥有归宿,拥有相互证明的资格,又怎么会理解一无所有的阿粤。
一无所有到连给父母买墓地的资格都没有。第二天他就让陆虞和他去当地机关申报了,可是无法提供事实相关材料,毫无疑问的没有结果。
回程的路上,陆虞主动提起了前一天晚上阿粤说的学音乐那事儿。
因为上次发烧陆虞照顾他,他心存感激,无法开口详说,更不可能说是为了一个男人。陆虞也在看到了他的落魄之后心里同情,在他的沉默中得到答案。
所以她笑了笑,了然道:“我目前能给你的都在那张卡里了。”
“但是我支持你继续学自己的热爱的东西,我不是瞧不起你粤青,我是觉得人生所需是靠自己去挣,而不是靠着上一辈留下来的红利薄同情薄怜悯,你说你成熟了,其实还没有。”
阿粤没说话。
“我这一切都是靠自己挣来的,不是腆着脸要来的。”
“我不想和你理论什么,你不是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我。”阿粤因为陆虞这一句话而感到羞耻,进而为自己反驳。他只觉得和他们划清界限是对的。
“我当然没有资格,你也没有资格说我们家的不是,你不是我们,你不知道我爸受的委屈,天道好轮回,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聪明谁蠢笨。”
这样一趟下来,阿粤并没有要到钱,也没有买到墓地。反而陆虞的那些言论激起了他的斗志,刚回到径州就去了雀跃之年报名,然后报名当天就开始了课程的学习。因为从西城回来花的车费高,他干脆在那边住了几天。也经由蒋之义的帮忙,学费便宜了一些,还可以做个助教赚赚外快。
几天学习下来,他发现蒋之义每天都在机构里,听说他的乐队解散了,目前正在找乐手。也由此,他们熟络起来。
一天晚上的凌晨一点,阿粤被一通电话吵醒。
夜晚冰冰凉的。
在他睡觉之前径州下了一场雨夹雪。由于白天过度劳累,他未洗澡未关门窗就倒在床铺上闷头大睡,不过一分钟就进入了梦乡。
当然没做梦,因此时间走得飞快。
来电的人是蒋之义。
“阿粤,出来喝杯酒啊。”说话的人嗓门很大,伴随着音乐嘈杂。
“喂,阿粤,听到没?我这边有点吵,等一下我去厕所和你说。”
“嗯。”阿粤掀开被子下床,冷雨过后的风是能把人吹到颤抖的,他走到窗边,发现竟然累到忘记关窗,不过强风也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外面的天空青黑,挂着蜷大的乌云,晃晃然飘过楼底下的树稍,月亮若隐若现。
雀跃之年距离蒋之义说的酒吧大概二十公里,夜晚不堵车的情况下半个多小时就能到。阿粤上车以后,天空又开始稀稀落落地飘起雨花来,扑在车窗上,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色。他忍不住倦盹了一会儿。
这段短暂的距离里,阿粤竟然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坐摩天轮里,忽然卡在半空中,于是他伸手透过玻璃去触摸暮云,滚烫滚烫的,他立马把手缩了回来,痛得睁开眼,发现司机正揪着他的手臂摇晃。
“小伙子,到了!摇你半天都摇不醒,这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跑出来。”对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明明自己眼睛上都挂着两个黑眼圈。
给他钱以后下车,雨花已经大了起来,幸好阿粤带了帽子。他跑进雨雾中,奔向酒吧。
酒吧在大学城后方那座大桥底下,雀跃之年本就离径大不远,尧子诺和他去过一次。下桥要从一条小石路绕,只能过人,车进不去。原先那条路很窄,旁边是居户人家围的栅栏,里面种些草和花。后来酒吧开起来,走得人多,栅栏都给踩烂了。
深夜时分,灯火通明对径州来说再正常不过,酒吧热闹喧嚣不让三分。
到了酒吧,即使自己熟悉这里,绕了两三圈以后还是不见蒋之义其人。打了电话以后才知道他还在洗手间。
阿粤询问:“那学长什么时候回来?”他与蒋之义其实还不熟,平常见面也都是在聊云年,或者是有阿瑟老师在场,他几乎插不上话。但是因为他于阿粤有恩,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跑这趟的。
“来了来了,灭了这根烟就来。”
阿粤挂掉电话,顺势在最近的一张沙发上坐下来,原本的困意已经消失。
前面的台子上摆放着一架黑色三角钢琴,旁边是架子鼓,架子鼓的前方是一个立麦,立麦旁边有一个高凳,凳子上坐着一位指弹吉他手。
弹悲情的异乡曲。
但其实阿粤对这种感受了解甚浅。人生不过十九载,去过的地方只有云城和径州,没有哪一次经历可以拿出来和游子们堪比。相对于那些独坐在吧台前面的少年和少女,阿粤觉得自己目前的人生还算安逸。
只稍仔细一点,就能从他们眼里瞧出悲情来。
没过多久就看见蒋之义从男士洗手间出来,他穿着黑西服,外套领子已经有些皱了,和他眉心那疏散不堪的疲惫一样。
阿粤起身相迎过去,蒋之义搂住他的胳膊,用了很大力气。阿粤问:“大半夜的你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儿?”
“你说什么?”蒋之义离他只有零点几公分,嘴里呼出来的烟酒气味毫无疑问全灌进了他的耳朵和鼻腔。阿粤挣脱开学长,态度还是得温和一些,问:“是怎么了吗?你气色不是很好。”
“别提了,我这两天忙乐队的事儿给我弄得焦头烂额,想着出来放松一下,他妈的刚才又遇到李总,他让我陪他睡一觉,操,都多少年了他还不放过我。”
阿粤不知道如何回应,初次见到蒋之义的时候他就嗅出了同类的味道。
“来,陪学长喝一杯。”说完,蒋之义拉着他走到小舞台正前方的沙发上坐下去,招来服务员要了好几瓶罗曼尼康帝。
阿粤给蒋之义倒酒,端起自己的酒杯碰过去,感激地说:“这次真是多亏了学长,不然我恐怕还不能过来。”
“这哪里的话,你是云年的……额,有困难了当然会尽力帮助了嘛,这要是以后学长有什么要你帮忙的,你也不要拒绝我就好了嘛。”
阿粤点头说:“好!”
喝完那几瓶酒以后,蒋之义醉了,他嚷嚷着让阿粤扶着他走到那位吉他手旁边,说要唱歌。
这时候阿粤才发现蒋之义与那位吉他手认识,他像个孩童似的揪着吉他手的胳膊问:“许哲,你好兄弟呢?”
许哲站起来,挣脱开蒋之义,随后走到立麦旁把话筒取下来塞到蒋之义手里,“给你!”
蒋之义朝话筒大吼一声,“我要唱,唱,唱《奔向落日》”
他在唱歌的时候还算是是乖巧的,安静着把话筒安装好,站在立麦前面,低头,张口,清亮的歌声响起:
踏上这条路的日子
你我都收敛了脾气
对云和天空三心二意
却深情款款只望向你
你知道我爱张扬却把心慌悄悄收藏
你让我不要狂陪你奔向落日的昏黄
昏黄是你表达的所有爱意
爱意是我成长的唯一证据
……
唱完一首歌曲总算是安稳下来,许哲把他扶回到沙发,嘱托阿粤道:“麻烦弟弟把他送回去了,我还有事儿,你就和他说这周六我们去看望他和阿林。”
“阿林,嘿嘿,不能这么叫。”蒋之义醉意朦胧,说的话也听不懂。
阿粤震惊了一会儿后才扶住蒋之义欲倒下去的身躯,“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蒋之义不算胖,一米八的个子七十多公斤,但相对阿粤还是壮硕许多,整个人塌在阿粤背上的时候阿粤差点摔倒。调整好了重心后才勉强站稳,走起路来也还是晃悠,步履蹒跚,好几分钟了才到酒吧门口,外面刚好进来了一个人替他开门,阿粤原本刚要伸到门把上去的右手扑了个空,门打开,外面的光投射进来。
那人走在门的正中间,及时扶住了他背上的蒋之义,脸庞逆着光,阿粤看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他只看见那双手从蒋之义的脸颊滑到了人的脖颈,然后在那儿停留了好长时间。随后他说:“麻烦了。”
说完他走进去,与许哲汇合,视线没再回过来。
阿粤喊了声蒋之义,他没应,不知道是醉死了还是怎么了。出门,走到马路上,阿粤叫了辆滴滴。
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却被保安拦住训了半天,阿粤在回程的车内就已经昏昏欲睡,保安骂什么根本听不进去,只记得在那儿耗了半天,摸索蒋之义口袋里的门卡也摸索了许久。
许哲给了他地址,但是没给门牌号,在园区里叫了半天才把蒋之义叫醒,迷迷糊糊说了门号后就又睡了。
那位“阿林”披着一块小薄被来开门,是个女生。她热情好客地要请阿粤进门喝杯水。
“不了,不了,姐,不麻烦了。”阿粤隐约猜到些什么,心里有些难受。
“你黑眼圈这么重,还得回去吗?就在这儿休息了,我给你铺床,呃,睡沙发也行,之义他妈妈住在这儿呢。”
“那就更不能麻烦了,我走了,嫂子,不要吵醒阿姨了。还有,你这样拉着学长会不会很累?”阿粤说完,礼貌微笑并将视线下移到女人的脚边,学长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只手搭在女人的小腿肚上,另一只手被她紧紧地勾住。
“要我把他扶到卧室门口吗?”
“不用了,我能处理,那你快回去吧。”
阿粤转身,却被女人叫住,“我想请问,你是?”
“哦哦哦,我,我是雀跃之年的学生。”
“噢噢噢好,我知道了。”女人露出一嘴白牙,感激的笑容之上是紧蹙的眉眼,头发凌乱的挂在耳垂边。年纪与蒋之义差不多。
一个晚上坐了三趟车,三个地点隔得又远,花光了阿粤身上所有的零钱。再次回到卧室的时候,天光渐微,光亮洒了进来,洒在水蓝色的窗帘上。
又睡了一觉醒来,上次陆虞给他的那张卡里多了八万块钱。
同时,陆虞的消息也跟着弹出来:这是家具的钱,上次的是房子的。陈家的小祖宗,以后别再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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