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与君惘然
他们到达城镇的时候，天光正盛，阳光热烈的有些刺目。
瑶光星君和墨一在路上终究是换了两身正常的男装。
瑶光是藏青色劲装，衬得他宽肩窄腰，英姿飒爽；墨一是浅绿色小童装，宽袍长袖，头上两个发髻分别扎着一条浅绿色丝带，末尾还坠着两只小巧的金铃。
整整花去夕澜1000多仙晶，某财迷心疼得差点原地去世。
这个小镇很是繁华，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两旁林立着各色食肆酒家。
此时正是凡间中午用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的门扉、窗户里都飘荡着浓郁的食物的香味，合着街边小贩揭开热锅的白色雾气，丝丝缕缕地扑入往来行人的面上、鼻间，直勾得行人们五脏庙里唱起空城计。
瑶光星君走在街道上，眼前的一切让他仿佛回到了在人间历练的日子，那时他也曾走过一条条街道，感受过市井的热闹繁华，体验过人间的世情百态。
莫回首，白了少年头。
他笑着摇摇头，伸手去牵身边的墨一。
却牵了个空。
再回头一看，身侧哪还有人。
墨发红衣的女子和浅绿色宽袍广袖的童子，正齐刷刷扒在一个元宵铺子前。二人炯炯有神地盯着锅里胖乎乎、圆滚滚的元宵，口水滴滴啦啦地往下流。
此时正巧那铺子的老板过来捞元宵，突然看见两颗脑袋扒在案上，眼睛睁得溜圆，很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样子，当时就吓得差点撅了过去。
瑶光赶紧把滴着口水的二人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走出好几步，还听见那铺子里的老板在叫：老婆子，可了不得啦，有两个人在咱们铺子门口自尽啦！
瑶光最后还是不忍心，带夕澜和墨一进了一家食肆。
其实仙人在凡间是不需进食的，或者应该说凡间的食物对仙人并无益处，
既不能饱腹，亦不可增加灵力，只不过饱饱口舌之欲罢了。
但是实在耐不住夕澜和墨一渴望中带着乞求的，亮的吓人的眼神，瑶光终究还是妥协（被烦怕）了。
走进食肆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历练的时候，有一个朋友笑着对他说，总有一天，要带着自己的妹妹来这人间吃一吃这里的美食，看一看这里的繁华盛世。
“客官，想来点什么？”
食肆里的小二，肩上担着一条汗巾，半弓着身体，满面堆笑。
夕澜翻了翻桌上的食单，她是初次来到人界，人间的珍馐美味只在话本里见过。
“你们这里什么最好吃？”
琳琅满目的菜名看得她越发馋了，吸了口口水，问道。
“好吃的可多了，就看客官喜欢什么口味的？”
“那你说说都有什么口味？”
“那可就多了，江南苏杭的甜口，川渝巴蜀的辣口，福建闽越的鲜口以及西南滇黔的酸口。咱家食肆虽不大，但做的就是四方菜肴，各种口味都能做，就看您想要哪种。”
夕澜听得津津有味，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瑶光。此时瑶光也支着下巴颇有兴味地瞧着她。
夕澜突然生出一股“仙牌在手，天下我有”（只有我有钱，老板是穷光蛋）的自豪感，立刻翻身农奴把歌唱地拍板道：“那就每种口味都来几道！”
“好勒！”
小二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扯着嗓子叫道：“二十号桌，满—汉—全………”
音调拔得又高又长，带着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
瑶光一扬手，凤眸沉沉地盯着小二：“她开玩笑的，三碗面。”
小二抑扬顿挫的嗓音扯到一半，突的漏了气。
“三……三碗面？”小二不可置信道。
“没错，三碗，全素，少辣。”
瑶光答。
小二目瞪口呆，正欲再说点什么，被瑶光轻飘飘地斜了一眼，只觉通体生寒，赶忙悻悻退走。
夕澜的眼神比小二还要难以置信，她上下左右、全方位地打量了一番瑶光，道：“老板，我今天才知道一山还比一山高，没有最抠只有更抠，为了谴责您苛待员工的此等恶行，我决定奋起反击，离家出走！告辞！”
说着一告手，昂首挺胸，抬脚阔步，显示去意已决。
只是身体仍留在原地。
“墨一，不要拦我，如此抠门的老板，让我走吧，咱们后会有期！”
墨一使出吃奶的力气，从她手里抢回自己的袖子：“谁拦你了，你要走便走，抓我袖子做甚！”
夕澜深受打击，转而捂着心口看向瑶光。
瑶光拿起桌上的免费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欣然挥手：“再见，不送。”瑶光道。
夕澜受到双重打击，默默矮了身体坐下来。
“其实我是为你好。”瑶光开始循循善诱。
夕澜心说我信你个鬼。
瑶光又说：“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夕澜随意翻了翻身上的仙牌物什，再瞄一眼瑶光和墨一空荡荡的腰间。
实在没什么可少的了。
“你还记得在仙界出发时，你背上背着什么吗？”
“还能背着什么，不就是仙……袋……”
夕澜突然想起来，大惊失色。
“我的仙袋！我的财产！我全部的家当！”
夕澜捂住脑袋，面色瞬间变了几变。
当初想着紫微帝君的生意怕是会耗上一些时日，夕澜作为一个标准的守财奴，就开始纠结她辛苦攒下的身家财产，究竟是留在仙界，还是随身携带更安全这个问题。
思索再三，挂着黑眼圈和鸡窝头的她，终于一咬牙一跺脚，把所有零零碎碎、瓶瓶罐罐，值钱不值钱的仙器物什，一股脑地装进仙袋里。
最后看着自己的“战果”，她得意地发出了令隔壁家仙兽整整拉了三天稀的，诡异笑声……
然而她的财产，她整整攒了三百年的全部家当，竟然刚到人间就遗失了！
瑶光欣赏够了她的表情，又拿起茶杯，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大口：“所以我才说我是为你好，毕竟我和墨一的仙牌仙袋也被顺走，现在全靠……”
话没说完，只听一个凄厉的叫声响彻食肆。
“苍天啊，大地啊，让我死吧，啊啊啊！”
……
据说，某天某个小镇的一间食肆里发生了一件《一声惨叫引发的惨案》。
据当时在场人士描述，他们彼时正在进餐，突然一个女人以一种难以描述的可怕声音开始惨叫，直叫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以下省略一千字），可怜那店小二正端着盘子，听见惨叫声直接被吓得劈了个叉，裤子上破了巴掌大的口子，连腚都露了出来。
这便算了，还有那邻桌的客人，口里正含着满满一口汤，被那叫声吓得一口盐汽水喷出去，不是，是一口汤喷出去。这喷也就喷了，哪知这口汤竟跟开了挂似的，越过食肆窗户，穿过街道，直直射到街对面纳凉的老叟脸上，那老叟被射得眼皮一翻，口吐白沫，险些去地府参加一日游。
总之，当天的惨叫声确实是凄厉哀婉，惨绝人寰。连食肆旁的老树上的一只乌鸦，听到惨叫声后都自惭形秽地从树枝上跳下来，自闭了。
食肆里，夕澜伤心地连面条都吃不下去了。
墨一十分同情地看着她，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她的面条，末了，还舔了舔碗边，咕哝道：这个叫什么面的食物，怎么这么好吃？
夕澜更伤心了。
瑶光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夕澜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期待地看着他。
“召领司。”瑶光道。
夕澜闻言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老板，你是不是忘了。我虽有仙籍，但在仙界实际上只算个编外人士。”
瑶光自然没忘。
当初他捡到她的时候，她便只剩下仙籍，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到，只剩下身上的湿透的衣服，和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包在薄被里的巴掌大的婴儿——墨一。
再无亲人、朋友、爱人，甚至不允许保留任何与龙族相关的仙器、物品，当下不许有，将来也不可记载于仙器谱上。
这是天帝对她，对龙族，最后的仁慈。
仙器谱没有记录在案的物品，首先无法进行召唤定位，难以寻找；其次，这些物品算是无主之物，谁找到便属于谁，不受天规约束。
“所以我说的不是仙器召领司，而是三界召领司。”
瑶光继续道。
“三界召领司？”
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的，三界召领司不同于仙界招领司，它是由三界的散仙、妖魔、冥修自发成立的民间组织，不受仙界管辖。只要出得起高额报酬，他们可以寻找任何未列于仙器谱的灵器灵物，甚至据说还寻到过上古神器。”
听至此处，夕澜神色哀怨，双目含泪：“老板……”
“干嘛？”
瑶光悄悄向旁边挪了一挪。
“我穷，嘤嘤嘤……”
瑶光：“……”
“据说报酬不一定是仙晶或钱物，也可以是某样东西，只要三界召领司认为其具有同等价值，即可作为报酬支付。”
“啊，那太好了，您继续说。”
夕澜殷勤地为瑶光续上茶水，又以手做扇为他扇风。
瑶光无奈地扯扯嘴角，继续道：“但是他们有一条规矩，召领发起者必须是所寻物器的所有者，如不是，那么寻得的灵物灵器则会自动归属于三界召领司，由他们进行拍卖处置。
因为该组织行动隐秘，且成员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显少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究竟在哪里，只知道在灯火无影处燃烬一纸‘惘然’符，就会有该组织的人前来接应交易。”
“惘然”符？
这个符咒她听说过。
曾经有一对仙界眷侣，相守千年，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兵戎相见，分道扬镳。
又过了千年，仙君在仙魔战场受了重伤，即将仙灵溃散，他最后来到两人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里有一棵巨大的龙尾花树，紫色的艳丽花儿开满了枝头。
而花枝下，他的仙子打着一把纸伞，微笑着看着他，一如昔年初遇。
仙君最终在仙子怀中化为点点星芒，仙子微笑着，泪流满面，在龙尾花树下发出了“遗错千年，只道当时已惘然”的扼腕之叹。
随后她在龙尾花树下自散仙丹，追随仙君而去，只求万世轮回终有一日会再见。
这段凄婉的爱情故事感动了很多仙人，有后人专门做了一种符咒，可让人看见内心最牵挂、最悔恨的人或事，取名“惘然”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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