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01
飞梭在熊熊火光中急速坠落。
纪猎被卡在座位上，胸口插着一根断裂的钢筋。
鲜血不断从嘴里涌出，精心裁剪的西装上赤黑一片。
痛。
纪猎重伤的手虚握着钢筋，听觉中充斥着自己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的视野已经模糊。火光中仿佛有一人向他走来，将他抱起。
他徒劳地抬起手，碰触到的却是灼热的火舌。
……那个人远在第五星区，怎么会来救他？
即便就在首都星，也不会来看他的吧？
眼泪终于淌了下来，一个名字堵在喉咙。
他用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哽咽道：“雁……栖枫……”
随着这一声低唤，仅剩的生气也悄然流走。纪猎在飞梭坠地的轰然巨响中闭上双眼。
“砰砰砰——”
“喂！纪猎！你有没事？”
好吵……
世界是一条细长的线，白光填充视野。但有别于爆炸时的火光，它是规整的长方形，并不刺眼。
纪猎动了动身子，腰部和脖子像是被固定住了。
是被救了吗？在医疗舱里？
不可能。
没有人能在那种爆炸中存活。
纪猎用力闭眼，视野和头脑都清晰了些。
定睛一看，那白光原来是一张操作屏。
环顾四周，他居然在机甲对战模拟舱里。
怎么回事？
纪猎解开安全带，点开操作屏上的时间。
星历2920年。
“纪猎，你有没事？一个模拟战，输了就输了，快出来！”
舱外的喊声持续传来，纪猎低头看向自己完好的双手，和本该破开一个大窟窿的胸口。
他正穿着模拟战专用的银灰色连体训练服，没有伤口，也没有血。
但头很痛，大约是因为刚与高年级alpha打了一场激烈的对战，还打输了。
我这是……重生到十七岁了？
纪猎胡乱扯开一条条神经接驳线，从机位上站起。
握住舱门把手时，手指轻微颤抖。
他记得这个模拟舱。
当年他还怀揣着元帅梦时，将这里当做卧室，打到力竭躺下就睡，醒来继续。
在他夜以继日苦练时，时常听见alpha同学的奚落——
“那个omega又住进模拟舱了。他家里不管管他吗？”
“他姓纪，谁不知道纪家最宠他这个omega？”
“再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大猛a打爆。最后还得嫁给大猛a。”
后来他打爆了大猛a。
这个模拟舱陪他考上首都星的帝国第一军校。
他意气风发离开生活了十九年的第三星区，以为满载荣誉的征途将从首都星起航。
但那其实是终点。
外面的喊声更大了。
纪猎深吸一口气，推开舱门。
明亮的阳光穿过模拟室高耸的玻璃墙，照在他白得透明的脸上。
“哭了？不是吧？”柳安安慰道：“就输这一场，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纪猎向门口走去。
“喂喂，要不要我送你去校医院啊？”
“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生病了？”
纪猎心潮澎湃，他重生了！
他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活一辈子！
纪猎跑了起来，步子越来越快，被汗水浸得半湿的头发迎风飞舞。
年轻的身体还未练出后来紧致的肌肉，胸膛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还没被折磨得伤痕累累。
他跑得那样快，展开手臂就能飞起来。
澜风预备军校是第三星区规模最大的预备军校。
最高处有个群星广场，纪念从这里走出去的帝国名将。
纪猎一口气跑到广场上，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
初夏燥热的空气烫入咽喉，他却只觉得畅快。
这种活着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那场针对他的暗杀，杀死的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一次次被雁栖枫冷落时？
知道雁栖枫爱着洛问城的时候？
还是早在决定联姻时？
呼吸声渐渐平稳，纪猎安静下来，坐在omega将军项珏的纪念碑前，墨绿色的眼睛看向朗朗晴空。
雁栖枫。
那是他死亡时仍放不下的名字。
上辈子，雁栖枫是皇子，本可以在首都星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其omega父亲却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
雁栖枫那时小名雁野，被阿舅带着颠沛流离，不断被异种和军队阻击。
是纪家为他们提供了暂时的庇护所。
帝国有五大星区，第三星区盛产驱动星际战舰的重要能源。
纪家作为能源大亨，数百年来备受首都星礼遇。
雁野住进纪家，总算躲过外面的腥风血雨。
……但，纪猎将他拉入另一场腥风血雨。
两个小孩同龄，雁野只大了纪猎三个月。
可常年躲避追兵，雁野又黑又瘦，比纪猎矮了小半个头，眼神阴沉畏缩，哪儿有皇子的风采。
从小被纪家上下捧在掌心的纪猎更像皇子。
被父亲引着去见雁野第一面时，纪猎就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嫌弃。
“皇子不可能长这样，他是骗子！”
小孩子天真的恶意一度让场面十分尴尬。
雁野黑沉的视线扫过来，纪猎更不高兴。
他从小就被告知，长大后分化成alpha，去首都星娶个公主omega。
雁野这么丑，简直打碎了他对皇子公主的想象。
但不管他怎样抗争，雁野还是住下来了。
他不再是众星捧月的大少爷。他的别墅要分一间给雁野。他的午后蛋糕也要分一块给雁野。他看中的手工小礼服穿在了雁野身上。
母亲哄他，说皇子可怜，不要欺负皇子。
他满腹憋屈。
现在被欺负的难道不是他吗？
他不给雁野好脸色看，雁野也不跟他说话。他“喂”很多声，雁野才斜他一眼。
他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冲上去就打。
侍卫和管家将他们分开时，雁野脸上印着他的脚印，他下巴被雁野抓得肿了起来。
他每天都盼着丑八怪雁野赶紧滚。
半年后，雁野真的滚回首都星了。
每天和自己打架的敌人终于消失，他花了一个月才适应过来。
十六岁，他分化成了omega。听母亲说，小时候寄住的皇子分化成了alpha。
他不屑一顾。
就那雁野？
比他矮，还那么瘦，这种alpha给他提鞋都不配！
三年后，十九岁，他以omega的身份考入帝国第一军校。
来到首都星当天，带他前往军校报到的飞梭中途转向，驶向丘陵之上的枫声宫。
等待他的是一场盛大的订婚典礼。
在见到雁栖枫之前，他疯狂拒绝。
要不是侍卫早有准备，他能把飞梭炸了，再来个紧急跳伞。
但所有抗拒在看见那个华服黑发，双眼深不见底的俊美男人时，轻而易举化作尘埃消散。
他们已经九年没见过了，黑瘦矮丑的雁野长成了清冷矜持的雁栖枫。
五官的每一道线条，轮廓的每一条弧度，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即便以他自幼挑剔的眼光来看，雁栖枫也是他梦中情a的样子！
纪猎几次偷看雁栖枫，雁栖枫都没回视。和小时候一样高冷。
宴会中途，雁栖枫提前离去，纪猎将他堵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
小时候他比雁栖枫高小半个头，现在雁栖枫已经高他一个头了。
alpha的威势沉沉压下来，显得他堵人的行为十分滑稽。
雁栖枫眼中毫无情绪，只是在被他抓住手臂时皱了皱眉。
“我们……”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的联姻。”雁栖枫将他后面半句“要结婚啦”堵回去，语气冰冷，“二十岁结婚之前，我不干涉你的生活。”
换言之，你也不要干涉我。
纪猎懵怔。
他当然知道他们只是联姻，但用得着这么拒人千里吗？
先婚后爱的戏码那么多，他的父母当年也是两个大家族为了利益而联姻，最后不也相爱了？
雁栖枫，怎么很看不惯他的样子？
雁栖枫拍开纪猎的手，脸上有被打搅的愠气。
“枫声宫离第一军校路途遥远，如非必要，你不必时常前来。有需要我们一同出现的场合，我会派人去接你。”
风水轮流转，这是轮到自己被嫌弃了吗？
纪猎不服气的劲头立马上来，“谁稀罕你这破宫殿！”
“那最好。”
气话是这么说，但订婚之后，纪猎就像中了雁栖枫那张脸的毒，动不动就往枫声宫跑。
都说热恋中的人智商为负，单恋的人也好不了多少。
短短一年，当初那个立志要当帝国首位omega元帅的纪猎不见了。
为了雁栖枫，纪猎拜师顶尖厨师，上手就是国宴菜式。
为了雁栖枫，纪猎混在名流圈那群珠光宝气的omega里，取经如何讨好家里的alpha。
为了雁栖枫，纪猎迟到早退，从入学报到的星际作战系转到了战争理论系。
可直到二十岁结婚，雁栖枫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增加一分热度。
没关系。
他就不信捂不热雁栖枫这块冰！
婚后，应酬场合更多了。他索性退学，当起了左右逢源的议员。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帝国并非皇室一家说了算。军方、财阀、世家，各方斗法，他身为纪家的继承人，如果在政场混出头，雁栖枫便如虎添翼。
但他天性散漫，厌烦首都星的尔虞我诈。
起初冷了不少权贵的脸，非但没帮到雁栖枫的忙，还让雁栖枫赶来给他擦屁股。
不过久而久之，他被熏染，阴谋阳谋使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他以为自己终于成为雁栖枫的靠山。
后来才明白，无论怎样努力，在雁栖枫心里，他都比不过洛问城。
洛问城和雁栖枫一同长大，一同穿上军装。雁栖枫对洛问城的照顾无微不至。
洛问城患个感冒，雁栖枫就能从他的晚宴上匆匆离开。
他跟雁栖枫因为洛问城爆发多次争吵，他甚至在怒急攻心时绑架了洛问城。
雁栖枫当着他的面将洛问城救走。
那一幕烫在他的记忆里，多像骑士斩杀恶龙，救走了公主。
他让雁栖枫更加厌恶了。
假如他背后没有纪家，他毫不怀疑雁栖枫会杀死他这头恶龙。
十年光阴，他能够做的早已做尽。
他的心早就死了。
暗杀发生前，他正在准备一周后的生日会。
雁栖枫在第五星区执行任务，他们在三天前通过话，雁栖枫明确告知，不会出席他的生日会。
他没多少失望的情绪。本就不指望雁栖枫会为了他回来。
爆炸将上辈子的遗憾、痛苦烧了个一干二尽。
此刻，纪猎站在年少时所敬仰的将军雕塑面前，踌躇满志。
这辈子，他再也不要恋爱脑，再也不舔渣男人，他要为自己而活！
飞梭在坠地后二次爆炸，原本银白色的外壳已经变成焦黑。
一艘刚刚经过第三星区的星舰内鸦雀无声。
主控室里，雁栖枫看着从首都星传来的画面，向来冷淡的瞳孔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痛楚。
他的肩膀在不断颤抖。
那飞梭是去年纪猎生日时缠着他要的礼物。
但纪猎不知道的是，他早在纪猎开口前两个月，就已经订好了那飞梭。
今年的生日礼物也准备好了。
一周后他将回到首都星，纪猎的生日会后，他会带纪猎去一颗以纪猎的小名命名的星球。
为什么……
雁栖枫长久地站在光屏前，黑色的军装让他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一个月后，皇室发布了一则悲痛的消息——
三皇子雁栖枫，在独自前往某行星的途中不幸遭遇星舰事故，已罹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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