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16
大奉王朝初建,百废待兴。皇帝李丛兆乃是前朝小吏,他与皇后何夕宁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二人守望相助、鹣鲽情深,一起登上九五至尊之位。皇帝还有个结拜弟弟宋重晏,乃是前朝献阳王世子,屡立战功、甚至差点死在战场上。这左膀右臂、前朝后院,皇帝都有贵人相助。
前朝哀帝四十六岁北幸,短短五年便因服食金丹过量而暴毙而亡,太子李麓仓促登基,挟天子之威、力排众议御驾亲征,结果走到一半竟然在营地被自己的马踢死了!太子妃苏芙菱才当了十多天皇后,便成了寡妇、太后。她在皇室中挑选了一个只有四岁的皇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和国舅爷苏子城一起将这孩子立为皇帝。
四天,仅仅四天,献阳王宋重晏便攻到他们北幸的首府的郊外。这次,太后没有选择逃跑、没有再“南幸北幸”,反而选择坚决御敌。只是人心散了、气数也尽了,哪里能守住?甚至连国舅爷都来劝她投降,他连降书都拟好了,只等她盖章用印。
芙菱心如死灰:“哥哥,为什么连你都要劝我投降?”
苏子城:“人啊,不能违背天命、不能逆势而为,先帝爷大势已去,李丛兆才是天命所归,你早早签了这降书,和小皇帝还能保住性命和荣华富贵。”
“天命所归……”芙菱哆嗦着双唇不可置信:“哥哥,你如果早就看出来大势已去,为什么要逼着我嫁给先帝、让我跳火坑呢?”
苏子城长久地望着她,不置可否。她感到一阵阵寒意,她在这个至亲的眼神中读不到一丝的感情,他看她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没用的棋子。良久后,他意味深长地说:“妹妹,说起来,当年我——不,我们所有人,都是劝你早点和宋家那重晏小子完婚的,是你自己不愿意、非要拿乔啊。机不可失,如今,你怨不得我。”
重晏……重晏……芙菱已经很久不敢去想这个名字了,大哥旧事重提,所有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当年,真的是她做错了吗?
如果,如果……人世间所有的痛苦,莫过于“如果”二字。如果她当年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今天她会不会变成如今这副珠翠满头、却孤家寡人的地步……
她手里摩挲着降书,蓦地抬手将这些文书掀翻在地。她愤愤然对苏子城说:“我要见献阳王!我要见他!让他来见我一次,我就把降书签了。”
苏子城不语,芙菱连连冷笑:“国舅爷,别装了好吗?从你偷偷想把女儿嫁给叛贼李丛兆开始,先帝爷就和我说过你不可靠了,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边愿意让你把降书给我,你就再帮我递个信如何呢?”说罢,她毅然决然地咬破手指,在绢子上写了几个字递给苏子城。
许久,苏子城接过那绢子打开一看,上面就写了一句话——若当日你我已婚,当何如?
苏子城心中冷笑,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惦记这男女之情。他也不好说什么,将绢子揣进袖子便出去了。翌日,他托人把绢子交给了献阳王,可那边只说献阳王妃有恙、王爷走不开,但是他回了一句话——山川异域,情不可疑。
山川异域,情不可移……情不可移……听说苏太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又哭又笑,当天晚上便在房内自缢了。自此,前朝失去了所有支柱,宰相抱着四岁幼帝投降,新帝李丛兆没有为难一个孩子,给他封了一个侯爵和封地,保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自此,江山易主,紫微归位。林麒大师说他俗事已了,竟真的从此归隐了。
重晏有一日还专门去看了被废的小皇帝,那不过就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远远看去,和奶娘玩得正开心。他看了一会儿,回去和横波聊起过他,横波道:“那就是个四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江山社稷?只要我们好好教养他,将来必定是个恩怨分明的好孩子。”
重晏听罢点点头,可是话音刚落,下一秒横波便掩面咳嗽了起来,他心疼极了,连忙给她顺背、端水。她轻轻推开、示意不用,咳了许久,才稍稍好些。只见她气息奄奄,面色潮红,重晏心中泛起阵阵惶恐不安,他正要叫大夫来,横波无力地抓住他的手,阻止道:“不用叫大夫,我的身体我知道,还是老毛病,就算让大夫看了,无非就是好好保养的陈词滥调,再开些苦得要死的药,我实在是怕了。”
重晏心疼道:“就算是陈词滥调,也不该讳疾忌医啊。”他转念一想:“不过,这些大夫确实医术不高,开的药吃了这么久也不见好,只怕得再找名医。”他边说边给她擦冷汗,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只是叹了口气,嘱咐他多多带着念北,好好培养父子感情才是。
重晏心里记挂着她的病,念北的事情也没太在意。他们重逢后的这一年多,除了战事,他和横波几乎日夜在一起,尤嫌不够,分给孩子的实在太少了。半年前横波再次有了身孕,可惜没过三个月却小产了,他更是一心只顾着横波了,哪有功夫照看孩子?父子之间,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见上一面,竟如陌生人般客客气气。
他思来想去,进宫去见皇后娘娘、求皇后推荐名医给横波看病。皇后为难,脱口而出道:“名医?这天下哪还有比横波自己更好的名医?”
重晏震惊:“娘娘、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自知失言,连连改口道:“横波的医术,其实也不见得就是最好,这天下之大,总归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是吗!”重晏重新燃起希望来,他必须有这希望,“我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大夫。”他不停地喃喃自语:“她还不到二十六岁,怎么会呢……”
朝廷再贴皇榜寻医,这天下名医源源不断地入了献阳王府,然后摇着头、苦着脸地出来。春去冬来,王妃的病情越来越重,最后连床都下不来,重晏日夜歇在塌前照顾她,他一个武将,大男人,这样贴身伺候自己的夫人,谁听了不动容?连皇后都惊动了,带着药箱便来看病。
皇后亲来,横波说要和她说说闺蜜的贴心话,便把重晏支开了。他走到外头把管家叫来,嘱咐饭菜招待皇后。然后他在房门外徘徊了许久,看着庭院内的雪景,心中隐隐不安。许久后,他看时间差不多了,在门外说了一句“娘娘,委屈用些午膳吧。”
房内发出些细细簌簌的声响,皇后边抹眼泪边出门,他只当没看见。管家前脚陪皇后去用膳,他后脚进了屋去见横波。横波眼睛红红的,见他进来,远远地向他伸出手。他二话不说,飞似的跑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病了这么久,双手惨白,肌肤如枯枝般失去了所有润泽,可他仍然牢牢抓在手里,深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她神色突变,另一只手慢慢抚上他的脸庞,轻声道:“你别哭,别哭,我不是在这儿呢吗……”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连忙抬手胡乱地擦掉眼泪。她轻笑道:“还跟孩子似的……”
他不答,紧紧抓住她的手,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脑中万千思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只说:“横波,你别离开我。我们已经分开了一次,你不能再离开我。你若是离开我第二次,我只怕——只怕——”
他眼中尽是疯狂,吓得她捂住他的嘴、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笑道:“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是颠三倒四、说这样的胡话来吓我。”他连连点头,扶她躺下。
转眼间便入了四九,横波的病愈发沉重,常常是昏睡几天不得清醒,御医连药方都不开了。重晏日夜守在病床前,眼都不阖一下。某天天刚刚亮,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可是桃花、菊花、芍药、月季……许多许多不是这季节的花都开了,仅仅一天就全部枯死。整个京城飘香万里,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怕是什么不祥之兆,可是新帝刚立,谁敢说个不字?
当天重晏守在病床前,不知怎的打了个盹,昏昏然之间似乎做了个梦,梦中有个冷酷如冰川的女神,冷冰冰地俯视他。她说话时嘴唇动也不动,身后似乎还有根长长的尾巴扫来扫去。她说:“苏氏芙菱乃是荼蘼花神,她此番渡劫而来,死后归位,却依然不得解脱。她因为得不到你,已经魂飞魄散了。昨日百花盛开,便是为她们的花神香消玉殒而哭的。”
那女神还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眷恋红尘?”
他不答,那女神忽然冷笑道:“可惜啊,人间匆匆数十载,万事皆由不得你们……”
话音未落,他便突然惊醒过来,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惊胆战,他端着烛台,惶然无措地去病榻前,哆嗦着手指想去掀床帘。等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掀开,床上却空无一人!
他心下一慌,横波去哪儿了?他慌得差点叫人,一转头,却发现妆台前居然坐了个人……
是横波!
他登时觉得一颗心放了回去,横波远远地朝他招招手,他再自然不过地蹲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捂了捂,皱眉道:“天还没亮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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