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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不是岑弟的错


念及往事,岑尧不禁愁上心头,伏在桌案上哀哀的哭了起来。
  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矛盾呢?
  他本是那府里人嫌狗厌的存在,夹缝中生存的一根野草,铆足了劲儿的往上爬。
  不仅仅是为了寻得一线生机,他还要活得耀眼,活得张扬,他偏要站在最高处,叫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都得仰望他。
  如他这般身世卑贱的人,为了摆脱既定的命运又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若是用肮脏的手段就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便是卖友求荣,弄虚作假,岑尧也狠得下心来,此等损人利己的事情他干得再顺手不过了。
  可一涉及到他自身,他又彷徨纠结了。
  要说他有多清高,倒也没有。上一世为了走捷径,他不惜自甘堕落以赘婿的身份进了承恩侯府的门,甚至还反过来学那些后宅女子一样日日精心打扮只为博得赵明娇的欢心。
  伏小做低,温柔蜜语,做那下人们口中“吃女人软饭的没用姑爷!”
  但不知为何,同样是攀附权贵,同样是出卖色相,到了姒明华身上,岑尧就有些退缩了。
  说来也怪,连男女颠倒,承欢于女子身下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岑尧都能接受,不过男子与男子之间分桃断袖之合,他却闻之皱眉愁苦,神色难以言喻。
  想来想去,不过还是那点微薄的面子问题。
  赘婿,赘婿,听着不雅。像是那种混不下去了、整日无所事事只能靠女子升官发财的窝囊废物,亦或是让人联想到意图不轨、蓄谋已久、准备谋取妻子丰厚家产的歹毒白眼之辈。
  岑尧当初入赘的时候,没少被侯府里的下人们说闲话。
  那些老嬷嬷们自持是从小就照顾赵明娇的“长辈”,拿架子压他,明里暗里的指责他没安好心,还屡次逾矩的敲打他,“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觊觎。”
  可府里说归说,外面传出去哪个不说一声他岑尧走了狗屎运,被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小姐看上了眼。
  穷书生们羡慕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富书生们鄙视他,却也眼馋他的好运。
  堂堂一介书生,却选择入赘女子门楣,听着有些羞耻。可若是换个说法,扯上些“一见钟情”“苦恋已久”的名头,便会将这没脸之事转为一桩美谈。
  说出去也不过是岑尧对那承恩侯府的郡主爱之深慕之切,奈何自身地位不显,只能另寻他法求得美人。世人还得赞扬他一句深情,为爱做到如此地步。
  男子么,沾染上这些名声也无妨,还尽显风流本色。
  可同样的事情,换到昭王殿下身上,那就大为不同了!岑尧戚戚惨惨的想,他跟赵明娇那叫闺房之乐,关上门来谁也说不出闲话;可要真跟了昭王殿下,那可就是娈童嬖宠,以后要上《佞臣传》的!
  他一个清清白白的读书人,说什么也不愿意担上这等污名。
  岑尧虽也曾幻想过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但那是希望在他做出一番大功绩之后!而不是做了因为这等子事情留名啊。
  天知道他心里有多凄怨,既害怕姒明华以后给他“穿小鞋”,又埋怨对方不顾情理给他留下这等难题。
  岑尧不禁怨声载道,这姒明华假扮女子欺骗他,他都没有责怪对方,这人不领情不说还反过来“恩将仇报”,竟然觊觎上了他的身体!实在是欺人太甚。
  岑尧气得牙痒痒,他捏紧了拳头在半空中挥舞,却奈何那人不得。
  真是老天无眼啊——
  那等贪财好色,素餐尸位之人竟然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殿下,而他?岑尧自艾自恨道,可怜他满心抱负却只是个无人看重的庶子,一腔为国为民的情怀无处施展!
  在岑尧眼中,那姒明华赫然化身为话本子里的贪官污吏,而他自己,则是那被无辜迫害的平头百姓,有冤伸不得,有仇报不得。
  两泪涟涟,只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不行,我不能叫人欺上头来——”岑尧站起身来,背着袖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凭什么你身份贵重就可以执掌生死!忒无礼也。岑尧嘴里念念有词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偏要叫你看看我这等小人物的能耐。”
  眼睛一转,计上心头。
  岑尧狐狸眼一眯,面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来,“我就不信你那昭王府真如表面那么干净,且待我蛰伏几日,找找你的差错来!”
  那金子堆砌的华美府邸,也不知填了多少肮脏龌龊的事儿。
  等他找到了姒明华的小辫子,定要好好威胁对方。
  此举颇善,颇善,既能为民除害,又能让这厮不再盯着他。
  岑尧只要一想想届时高贵如昭王殿下,还不是得跪在他的脚边阿谀奉承,替他按肩捶腿,他就高兴得快要仰天大笑了。
  哈哈哈哈,你姒明华也有这种时候!看我不狠狠地折磨死你。
  “不行,我得好好地盘算一下,到时候该要些什么样的好处........哦不!是该怎样才能让他将那些民脂民膏给吐出来!”

  岑尧义正严词的说道,他拍了一下自己‘口误’的嘴,心里为自己‘正直清廉’的举动佩服不已。
  贪官!污吏!
  看我怎么惩治你!
  .
  天色已暗。
  虞瑾回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快要黑透了,一轮弯月半隐半现的挂在空中,竹影摇曳,沙沙作响,在地上洒下斑驳的一片,像极了《西厢记》里张生空等崔莺莺的场景。
  小竹屋里没有崔莺莺,却令有一个貌美俊俏的郎君。
  岑弟此时在做什么呢?
  可用过饭了?可歇下了?还是在挑灯夜读?亦或是........在等他。
  怀着这种隐秘的欢喜和期待,虞瑾脚步加快了几分,迈步跨进门内。
  可惜迎接他的不是青年笑盈盈的脸庞,也不是隔着窗户透出的温馨且昏黄的烛光,而是——
  “咳咳咳咳........”
  他猝不及防的吸入几口浓烟,连忙用袖子掩盖住口鼻,有些狼狈的踉跄着后退几步,“咳咳咳,怎......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何事?”
  虞瑾在那一瞬间,心里飞快的闪过诸多念头,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有小偷入门盗窃,结果看见屋内一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气急败坏之下动手烧屋。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这么想的下一秒,厨房的方向就猛地传来一声咒骂。
  熟悉的声音让虞瑾连忙从愣神中惊醒,“岑弟!”他惊叫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连忙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恰此时,岑尧拿着菜刀骂骂咧咧的从里面跑出来,只见他发冠歪斜,灰头土脸,脸上脏一团白一团的,哪里还有平日里郎艳独绝,貌柔心狠的模样。
  扯着一把如同破风箱般的嗓子叫喊道,“杀千刀的,敢卖我假的瓦罐,我一用就爆!一用就爆——”
  那人风风火火的跑到院子里,拿着菜刀对着半空中胡乱砍着,乍眼望去,恍惚间让人以为哪里的疯子跑过来了。
  虞瑾呆滞了一瞬,险些没认出来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岑弟。
  “岑.......岑弟?”虞瑾迟疑了半晌,对着那道人影小心翼翼的唤出了声,见那人身形一顿,僵硬的转过身来,露出被乌烟熏得脏兮兮的脸来。
  岑尧握着刀柄站在原地,一时间差点以为眼前的虞瑾是幻觉,不然自己怎么会以这么个神经兮兮的样子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他眼睛转了转,那张被厨房烟气熏得看不清楚模样的脸上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子游离躲闪的心虚来。
  “虞兄.......?”岑尧才露出笑容就立马呆住,他目瞪口呆的捂住自己的喉咙,满脸的不可置信,“嘎!嘎?我的嗓子........我的嗓子?”
  岑尧本想装装可怜,让对方忽略掉他炸了厨房的事情,谁知道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变成了这样。
  他脸上瞬间露出狰狞的神色,拼命的拍着的自己的胸口和喉咙,好像这样就可以把吸进去的烟气吐出来,让自己的声音又重新恢复原状似的。
  虞瑾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按住岑尧的手,急急道,“岑弟,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嗓子坏了就先别说话,我带你去屋里休息!”
  他看着岑尧这般伤害自己的举动,难得的目露责怪,正直俊朗的面容沉下来格外的有些严肃。
  岑尧见他竟然敢凶自己,连忙瞪回去,可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偃旗息鼓了。
  他焉巴巴的瘪着嘴,任由虞瑾握着他的手把他往屋里牵,余光偷偷瞥了眼尚且还冒着黑烟的厨房的方向,脸上的表情有些讪讪。
  挣扎的力度也减轻了,只盼着虞瑾等会儿可别怪罪他才好。
  .
  屋内。
  岑尧乖乖的坐在凳子上,难得的低垂着头一副乖顺样子,任由虞瑾沉着脸给他洗脸。他偷觑了一眼这木头的脸色,见其神色难辨,不由心下打鼓。
  心里想着,这呆子生起气来还像模像样的,叫人怪害怕的.........
  湿帕子被丢到水盆里,溅起的水花声惊醒了岑尧,他立马机灵的坐端正。擦干净的脸庞白白净净的,赫然是一个俊俊俏俏的青年模样,眼神怯生生的看着你,叫人心软生怜。
  “虞兄........”岑尧才说了一句话,想起自己的喉咙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又赶紧闭上了嘴,生怕没能叫虞瑾同情,还起到了反作用。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像只鸭子,嘎嘎嘎的叫,声音难听至极。
  虞瑾摸了摸他的喉咙处,那姿势有些怪异,指腹的热度通过肌肤相触传过来,让岑尧不适的扭动了一下,仿佛屁股底下有针似的。
  可还没等别过头,虞瑾就已经自己收回了手,转而递给他一杯温热的水,“别说话了,润润嗓子。”
  岑尧抱着瓷杯喝了一口,知他还有话没有说完,便拿眼睛瞥他。
  虞瑾果然开问了,“厨房的黑烟是怎么回事?”
  岑尧能怎么说?他能说是因为他满心惦记着昭王府的大笔财富,想得太开心了,得意忘形之下忘了瓦罐里还炖着汤,他自己却在旁边哼着曲儿切菜,一时没察觉火候,结果导致瓦罐炸开了吗?

  这是两人合租的屋子,岑尧炸了厨房,虞瑾当然有资格责问。
  他于是小心打量着虞瑾的脸色,声音细微得跟蚊子似的,“我.......我这不是看着你多日抄书,想着炖点汤给你补补身体么,结果.......结果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那瓦罐就炸了。”
  岑尧一副自己都是为虞瑾着想的样子,“你不是曾经夸过我厨艺很好吗?我想着总由你来做饭也有些不对,就准备换我来下下厨,也不知,这次怎么就成了这样。”
  虞瑾听了面上也没什么反应,让岑尧不由心下惴惴。
  实则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夸奖过岑弟的厨艺。就岑尧那半吊子的手艺,实在是一言难尽:看着叫人口齿生津,吃着叫人上吐下泻。
  虞瑾想了半天,后来发现,自己还真的硬着头皮夸过。
  虞瑾:“.......”
  岑尧见他半天不出声,还以为他不信,连忙又夸大道,“其实要怪啊就怪那瓦罐,我之前用别的炖汤都没问题的,这次一用它就爆!都是那瓦罐的错。”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个卖瓦罐的小贩!”
  “都怪他们把这不好用的货色买与我。”岑尧故作小声的嘀咕着,“我就说那瓦罐怎么这么便宜,原来是他们看准了我好骗,把这低劣的东西塞给我!”
  岑尧说着一副上当受骗后的愤愤样子,握着拳头好像要去找那小贩算账似的,如果没有用余光不停地偷看虞瑾的脸色的话,会更加的可信些。
  他在哄我呢。
  虞瑾心中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冒出个这个念头来,岑弟说谎的样子真可爱。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岑尧费尽心思努力找借口的样子,忽然笑了。
  岑尧见他笑了,便也跟着傻呵呵的笑,还以为对方被他骗过去了。
  不由沾沾自喜的想着,这呆子真好骗,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回事,竟然被这呆木头给吓得慌了手脚!
  岑尧摇头晃脑的说,“虞兄,这次都是我不小心,被那卖瓦罐的小贩给骗了,下次我带着你一起去集市吧。”
  他屁股往旁边移了一点,挨着虞瑾的身旁,亲亲热热的抱着虞瑾的手臂,嘴甜的话不要命的往外说,“你这么聪明,有你在,我肯定不会被骗的!”
  虞瑾被他贴得脸热起来,嘴里说着不像话,可却也没甩开岑尧的手。最后以拳递唇轻咳两声,老古板一般正经的说着话,“不怪你。”
  都是他的错,是他回来晚了,还要岑弟亲自做饭。
  岑尧见状,知道虞瑾是不会再追究此事了,不由松了口气,心里又得意起来。
  他娘说的果然对,对付男人嘛,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该嚣张的时候就嚣张,一定要把对方拿捏得死死地。
  岑尧心头美滋滋的想,我可机灵着呢,没看见我把这呆子哄得一愣一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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