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鹰之坠

　　“别怕……”
铠因一身亲兵军装，然后轻轻抱起了那个早就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
透过黑袍7给霍恩露出来的狭窄的缝隙，霍恩眯着绿眼能够看清铠因那凝聚了所有痛苦的脸庞。
他抱着那个孩子走到了那个有着绳索的洞口，抬头看了眼铁楼顶层非常狭窄的天窗。
今天是个非常好的天气呢……
蓝天，白云，还有……飞鸟。
“疼……”那孩子在他怀中呢喃着，浑身都在发抖，原本红润的脸颊因失血过多呈现出了无比苍白的颜色。
铠因低头，额头跟孩子碰了碰，嘶哑地安慰道：“一会儿就不疼了……”
垂眸，那恍若隔世的碧蓝的天空，仿佛就是一场梦。
他从来就飞不到那天空中去。
西卡亚帝国鹰眼，不过如此……铠因有些自嘲地想着。
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以他极其出色的目力，完全可以看清楚五十六米下的铁楼一层，那刺目的鲜红满地绽放……
“雄鹰被敲碎翅膀的骨骼，没有飞上与天堂一线之隔的蓝天，而是跌落满是曼珠沙华的地狱……”7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霍恩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铠因抱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纵身一跃——
帝国这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鹰，将那个孩子死死地护在自己的怀里，他自己的身体在下方。
仿佛有巨大的羽翼从他的背后伸展而开，试图想要帮助他搏击风浪。
铠因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泪水与他，与他怀中的孩子……一同坠落。
他一边落下，一边望着那条近在咫尺的绳索，还有那个充满了罪恶的洞口。
想起了那双毫无温度的绿眼。
陛下……我没有让您失望。
陛下……但我也让您失望了……
忏悔不足以让他得到救赎，背后无声伸展出来的羽翼，瞬间就被那漆黑巨大的骨翼给切割殆尽，只留下血染长空……
“铠因.特雷索尔，你愿意加入帝国军团，成为西卡亚帝国最光荣最勇敢的守卫者吗？”
“我愿意！我向上帝发誓——我、铠因.特雷索尔……将一生都忠诚于陛下！誓死追随陛下！厮杀战场，保家卫国，扬我西卡亚国威！重塑帝国昔日的荣光！”
他还记得那个烈日当空的上午，也是这样一个天气，那时候还很年轻的西维因将军非常严肃地问他。
他那时候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最激动的声音，满怀荣光、满怀期冀地回答了——“我愿意”！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从先帝死后，他的大女儿霍恩.摩尔，来到了帝都的时候，就变了。
西维因将军变了。
将军原本是那样正直忠义的一个人，在那晚见了那孤身闯入帐篷的殿下时，就变了。
西维因默许她参加了那场平叛战役，他以为那个娇滴滴懂点军事理论的公主会被那肃穆血腥的战场直接吓破胆子，然而她没有……
他就在她的不远处看着她，时刻关注着她的安全情况——那是西维因将军交给他的任务。
一个又一个敌人倒在他的马下，双手紧握着的武器仿佛粘连在了手上，黄铜面罩下的呼吸急促，透过面罩狭小的缝隙，能够看清不远处公主殿下非常漂亮狠厉的一剑！
他看见过她一开始的面色不佳，还有震惊的神情，他心想，原来也就是个纸糊的，战场并不是谁想上就能够上的。
但铠因还是想要保护好她，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是帝国皇室的遗脉。
然而他真的小看她了，那双嗜血又兴奋的绿眼，在开刃过后，就开始了她的屠杀表演！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剑势，没有任何多余的，全部都是一击毙命！
铠因当时被深深震撼了，内心首次觉得，西维因将军同意她上战场，真的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望城其他地方的敌人很快就集结起来，然后疯狂反扑……
战斗最猛烈的时候，他自顾不暇，同时面对了八名骑兵的围攻！
他以为他要死去了，然后他就看见原本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公主，刁钻一剑刺死了一名骑士！
他们并肩作战过的……不过她可能早就忘了。
她右耳就是在那场围杀中差点被割掉，当时她喘着粗气，满脸汗水，绿眼里面没有畏惧，是兴奋与疯狂！
他知道那有多痛，在城墙上她依靠着休息的时候，他问道：“殿下……需要我为您寻找军医吗？”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报战损！”
然后……屠杀俘虏开始了……
再然后……屠杀无辜百姓开始了……
最后，她带着那狰狞的伤口，“拯救”完毕望城的百姓之后，倒在了地上！
无论是手段还是对敌我的狠辣，都让铠因心惊不已！
但西维因将军都没有说什么，他也不会逾越。
果不其然，最后登上了女皇宝座的是她！
铠因当时毫不意外地想，那群只会醉生梦死的贵族，还有那个不堪大用的安娜公主，怎么会是她的对手呢……
她上位之后，就颁布了一系列新令，丝毫没有将贵族们的反对放在眼里。
她那么骄傲有手段的一个人，自然是不愿意放权给那群贵族们的，于是她去了马洛。
期间，西维因将军让召集了一批800人的人马，任命他为指挥，让他们前往西河。
他知道了陛下的意思……当时他有些憧憬地想，如果西河这块地方被她拿下，那么，源源不断的财富将足以支撑她度过上位初期最艰难的时段！
因此铠因非常卖力地在西河“工作”，着手为她布置了一枚又一枚暗棋。
他有时候的目光会眺望帝国西方，那里是与安度斯帝国的战场！
他万分期待陛下的到来，能够有朝一日带领着他们抵御入侵者，让敌人尝尝帝国男儿沾满了仇恨与愤懑的剑！然后一雪前耻，重塑西卡亚帝国的威严与荣耀！
在瓦歇里斯，他会关注她的消息。
他听说她以非常漂亮的结尾从马洛归来，然后着手建造了那让他都心惊的死囚军团。
等了非常之久，她终于从帝都望城脱身，来到了瓦歇里斯！
与她见面的第一天，铠因满怀期待，然后带着女皇陛下下了矿洞！
——然而，女皇陛下与他见面的第一天，就折断了他的翅膀，敲碎了他的骨骼。
铠因第一次恨自己有着这样一双锐利的眼睛。
如果自己是一个瞎子就好了……
不……那没有丝毫作用！
他非常悲哀地想，哪怕自己是个瞎子，看不到地狱，但地狱也依然存在！
历史的巨大滚轮从来就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阻挡而停止，试图阻挡的人，都会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他看到怀中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铠因想着，真好……
他罪恶而又纠结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翅膀，终于被他尊敬的陛下彻底折断，然后逼着他坠落深渊。
铠因缓缓闭上了双眼。
神呐……恳请您裁决我的罪恶……
宽恕我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罪人吧……
然而忏悔并不能阻碍死亡，剧痛到灵魂深处之后，是永远的凋零。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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