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姜氏今日敲打朱姨娘，为的也不是别的，后院里三个姨娘，她年纪最小，进府最晚，不过是洛淮从教坊司买来的歌妓，天生就比李氏张氏这等良家女会作妖，不把她压下去了，怕是这洛府后院又不宁静。

        五姑娘是个庶女不假，但若是被她教得一副勾栏做派，生生拉低了洛家女儿的名声，她的仪姐儿与五姐儿必定前后脚议亲，说起来倒是连累她女儿。

        只有心思浅薄的主母才盼着吧庶女养坏，殊不知一家子姐妹，姐姐是个不好的，妹妹的名声又能好的到哪里去

        她是不耐烦替妾养孩子的，但朱姨娘这幅作妖的样子不收敛起来，她也不得不为了女儿把五姐儿挪出来。还是那句话，庶女嫁的好了，对洛家，对她的儿女都是助力。

        她又亲了亲月仪，把她抱在怀里，问着田奶妈："咱们姑娘昨日吃的多不多进来天气热，她小人家受不得冰，你们多给她打扇子，防着姑娘生痱子。"田奶妈忙道："回太太的话，姑娘昨日吃的也好，您的话婢子们是再不敢忘的，必是尽心尽力伺候姑娘。"

        姜氏笑道："我平日里忙，你们姑娘小，你们这房里你这个奶妈子就当的半个家，你好好伺候姑娘，我亏待不了你。"话毕，青碧便拿出一支菊花金托底红宝石簪给她，姜氏接着道："说是你家大丫头议亲了，这支簪子算我给你家大丫头添妆。"

        田奶妈欢喜极了，忙跪下谢恩，这可是足金的簪子，还有一颗上等的红宝石，怕是值上百两银子，她们一家便是掏空了家底也给大丫头置办不出五十两银子的嫁妆，如今太太一出手就是一支足金宝石簪子!

        青碧替姜氏扶起道："嬷嬷很不必如此，咱们太太你还不知道最是赏罚分明的，你好好伺候了姑娘，太太自然看在眼里，是不会亏待你的。"

        田奶妈笑笑，姑娘人小又乖巧，全不似别的小孩那般难带，她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姑娘，但这话她不敢说，姑娘即使是吃她的奶长大，由她照顾得多，但她到底是个奴婢，这话要是说出来，怕是太太头一个就要发落她。

        眼见得要到午时了，姜氏就吩咐摆饭，洛淮军务繁杂，有时三日里才回来一回，洛昱洛晟又不在家，说是摆饭，也就她一个人吃了，现在多了一个月仪。不过月仪是吃奶。

        今日里倒巧，姜氏并没准备洛淮的饭菜，洛淮却回来了。他已近四十，高大威武，不说话时肃穆威严，小时候的洛晟还被他吓哭过。因此几个孩子包括常见到父亲的嫡子，都不怎么敢与他亲近。庶女们就更不用说了，四姐月瑶到现在都不敢单独跟父亲说话。

        但月仪不怕他，这让洛淮很高兴，想着到底是他的嫡女，就是与庶女不同。也就更多几分亲近

        "老爷怎么回来也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都没准备什么菜。"姜氏嗔怪道。

        洛淮从田奶妈手里接过女儿，抱着掂了掂："爹爹的仪姐儿又长了些。"逗得月仪咯咯咯的笑，他又回过头对妻子道,"今日皇上召见我，下午也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了。"

        姜氏道："怎么好端端的召你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洛淮道："西夏又有些蠢蠢欲动了，老萧将军仙逝，凉州军心不稳，皇上的意思是，让我或者卫将军去凉州驻守一段时间。"

        姜氏道："那么到底是你去，还是卫将军去呢？我看长公主怕是不舍的卫将军去驻边"

        洛淮给妻子夹了一筷鱼，道："我们都不去，毕竟我与老卫算是咱们朝廷数一数二的武官了，若是我们哪一个去，都不好，驻边不需要派我们去。皇上这样一问，只是想让我和老卫荐两个合适的人选。老萧将军虽然精忠为国，可他的儿子孙子并不成器。皇上一时犯了难。"

        姜氏皱眉道："可是年轻一代的武将并无几个出色的。"

        洛淮笑道："但咱们大哥儿算一个。"

        姜氏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向来伶俐的她说话都有些结巴："可，可咱们大哥儿才十五岁啊。"

        洛淮笑着吃了一筷子火腿："这可不是我说的，老卫第一个就向皇上荐了咱们昱哥儿，我推辞了一番，皇上自己也觉得昱哥儿好，就定下了。明日圣旨就去柳州，升他做正三品扬威将军，驻守凉州，做主将。"

        姜氏又是担心又是欣喜，喜的是儿子年仅十五岁就做到一州主将，忧的是既然丈夫说了西夏蠢蠢欲动，怕是去了就要打仗。

        洛淮看出来妻子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昱哥儿是长子，本就该为了洛家冲锋陷阵，我们洛家百年武将世家，不打几场，他这三品主将的位置也坐不稳。"

        姜氏敛眉道："我知道，只是，唉，老爷，我这心总是放不下，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洛淮知道妻子向来通情达理，不会是那等无理也要搅三分的性子，对于洛昱而言，驻边主将是他最好走的一条路。在等些时候他退下来了，昱哥儿才有能力接替他做这个定北侯，才能撑起洛氏一族。

        也就是皇上不是那等多疑之人，他信重他们，才肯让他们这些武将的儿子也继续做大将，否则，他的两个儿子都不能走这条路。

        月仪听到这些，心里转了又转，大哥哥若是放在现代，还只是一个高中生，如今就要上战场去。想起那个少年老成的哥哥，她不由有些担心。

        姜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洛淮的话扰得她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碗汤，吃了几口菜就撂下了筷子，她从田奶妈手里把女儿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她知道不管是对洛家来说还是对昱哥儿自己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最多做上十年驻边主将他就能回京任职，她也知道洛家自来就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家业，可是，她到底担心儿子。

        她知道作为一个母亲，她不能阻止儿子们去建功立业，那是他们的责任，作为洛家嫡出公子的责任，可是她到底还是一个母亲，或许只有女儿能陪在她身边，她能为儿子们做的很少，但女儿不一样，她能够一点一点的为女儿打算，教她一点点长大，为她选一个合适的夫君，等女儿出嫁了也能跟女儿在一起。而不像儿子们，朝堂是是他们的天下，他们天生就和他们的父亲是一样的，他们必须要靠双手封妻荫子，她不能阻止他们

        月仪明白娘心情不好，坦白说，如果她是姜氏，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冲锋陷阵，没有一个母亲会有失去孩子的风险，但她也知道，她娘很聪明，也很理智，不管作为母亲来说还是作为定北侯夫人来说，她都不会，也不能反驳。

        她的小手紧紧的搂住母亲，她还不会说话，但她希望这样陪着母亲能让她好受一点。

        姜氏到底是做了二十年当家主母的人，抱着女儿不过颓废了一刻钟，就又开始忙活起来。既然要去凉州，那就必须替儿子准备好东西。

        她想了想，又坐下，仍然还是抱着女儿，似乎抱着女儿能给她做事的动力。

        她问青玉："我记得大哥儿和苏家小姐的婚期是定在明年三月的"

        青玉忙道："太太说的是。是三月二十五那日。"

        她说道："我得和老爷商量商量，昱哥儿既是去打仗，或许婚期该提前些。赶早不赶晚。"

        青玉垂眸不再说话，她知道太太这是自己跟自己说，不需要她们插嘴。

        姜氏想着，若是这一仗打的久，怕是就要耽误了婚期，与其耽误婚期，倒不如提前，昱哥儿赴任还得半个月才会走，现在准备婚事，也是来得及的。

        说罢她亲了亲女儿，温声道："娘的小心肝儿自己玩会儿啊，娘去找你爹爹说些事情。"

        月仪点点头，就到了田奶妈怀里。

        到了晚上，姜氏才回来，因着晚了，她也没有再来看月仪，月仪睡得迷迷糊糊的，听画朱和成碧两个值夜的丫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聊着天。

        姜氏之所以回来的晚，就是和洛淮一起去了苏侍郎府上，商量婚期提前。苏侍郎与苏夫人商量了一下，便同意了这件事，将婚期从明年三月提前到了五天后。

        虽说仓促些，但苏小姐的嫁妆早就备好了，倒也不妨事。

        月仪心里一阵寒凉，这样的大事，苏家竟全没有过问苏小姐的意思。她当然知道自己大哥很好，但在外人看来，怎么就不是要去打仗送死的呢？万一要是有个什么不好，苏家小姐岂不是要年纪轻轻守寡

        她这样想着，画朱也这样问了，成碧嗤笑一声道："这算什么，苏小姐本就不是苏夫人生的，她是苏大人前头嫡妻生的，前头嫡妻命薄，生下苏小姐不过五年就去了，这位是后头夫人，这位小姐是他们家老太太亲自照看的，德容言功那是一样不差，我们老爷太太也是看在苏小姐本身的份儿上才定的亲。不然你以为，咱们大公子可是侯府世子，还是三品大将，作甚么要定一个五品侍郎家的女儿不过就是看在苏小姐人才好，苏家虽然门第低，苏大人脑子也还算清楚的份上，不然，咱们大公子什么世家贵女配不上!"

        画朱道："啊呀，那咱们大公子这门亲岂不是结的不算好！"

        成碧拍她一下："要死啊你!苏小姐是咱们大奶奶，也是你这蹄子能编排的？太太老爷自然有他们的主意，咱们不过两个婢子，好好当差才是正经的!"

        画朱也骇了一跳，不管苏小姐家世如何，既然她是未来的大奶奶，确就不是她们这些做奴仆带我能说的，要是让太太身边的姐姐们听了去，一顿骂是少不了的。

        月仪倒是知道爹爹和娘为甚给大哥哥订这样一门亲，虽然今上是个明君，不多疑，但毕竟洛淮一品定北侯，又统管五万西山军，二叔洛清又是正三品朝议大夫，一文一武，都是实权在握的朝臣，大哥哥作为定北侯世子，确实不宜再娶一个勋贵世家女，苏侍郎是礼部侍郎，没什么实权，但好在苏家清流世家，不拉帮结派，苏小姐又是老太太教出来的，月仪不知道苏家老太太什么身份，但听姜氏和丫头们都对她很敬重，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寻常老太太，苏小姐本身能担得起宗妇的位置就够了，家世不重要。洛家，不需要再进一步了。

        月仪想罢，知道作为掌舵人的爹爹和娘亲并不糊涂，也不冒进，对自己的侯府小姐生活顿时充满了希望。下一代掌舵人又是自己的哥哥，那真是越想越美。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而此刻的秋霜阁里，三姑娘月琪还在挑着灯为月仪做小衣裳，她的姨娘张氏也在旁边做着针线活。

        "我的儿，你明日要去若水阁上课，便少做些时候罢，快去睡了，免得伤眼睛。"张姨娘看了看灯，已然不太亮了，忙劝女儿道。

        月琪摇摇头："姨娘，你叫彩儿把灯拨一拨，我再做会儿，太太让我和四妹妹去上课，是对我们的恩典，我得让太太知道，我是知恩的，是感激的，我年纪小也没什么银钱，我给六妹妹做件小衣裳就算我的心了。"

        张姨娘又劝道："琪姐儿，你为六姑娘做小衣裳不急在这一时，若是你不好好休息，明日没精神上课，那才是舍本逐末呢。"

        月琪想了想，倒也是，她最多还有五年就出阁，若是不把握住机会好好学点东西，太太毕竟是嫡母，为她置办嫁妆，找一个不错的夫婿就是太太心慈了，难道还会管她出了嫁日子怎么过得吗？便听了姨娘的话，把未做完的小衣裳细细收捡了。彩儿忙过来服侍她洗漱。

        她边洗漱，张姨娘边道："我今日晚间仿佛听着大公子要升任凉州主将，太太和老爷去苏家商量婚期。我估摸着，苏家小姐定然要在大公子出任前嫁来，她新来，总是心里慌，我一个做妾的不好与她接触，你尽量与她结些善缘。"

        她看月琪不说话，又道："你不像六姑娘，她是大公子嫡亲的妹妹，大奶奶只有对她好的。你和四姑娘五姑娘虽说也是她的小姑子，到底是庶女，也不必像对太太那样对她，只要大奶奶记着你的好，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月琪轻声道："我记着了，姨娘。"

        张氏摸了摸她的发顶，又道："但一切以太太的心思为主，太太若与大奶奶意见不和，咱们尽量不掺和，若非得掺和，就顺着太太的意思。——咱们到底要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

        月琪又应了一声。她向来是个温顺不多话的女孩儿，她也曾想过，要是自己是太太生的就好了，不必在后宅处处看人脸色，姨娘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可她就是个庶女，她又能怎么办呢？即使她是个庶女，但凭心而论，太太也并未苛待过她，她也要好好的活着。像姨娘说的，太太心慈，必不会要她们这些庶女去给人做妾，日后嫁了人，做了当家主母，她也就不必像如今这样小心翼翼了。

        张氏也很心疼女儿小小年纪要学着讨好他人。但，又能怎么样呢？姨娘生的庶女，老爷又不管后宅的事，太太的确算不错的主母，只要不犯了规矩，她们也都过得不错。但要有多的，那是再没有了。

        她想着，琪姐儿再过一两年就要议亲，那她就更得殷勤些，等琪姐儿嫁了个好人家，她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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