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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诛佞臣


自那日父皇令下,楚相便在户部展开严苛的盘查,一时间朝中人人自危。

        沿着蛛丝马迹,楚相很快查到一个叫张载的四品官员身上,但那张载是个硬骨头,抵死不招,只说是无人指使,父皇哪里肯信,命大理寺严刑逼供,说只需留口气,务必挖出幕后指使。

        我一阵心惊,本以为萧衍的计谋无懈可击,如今看来我与他皆低估了父皇的疑心,软猬甲只可保萧衍战场无虞,朝堂虽无硝烟,却是更严酷的战场,一个不留神,粉骨碎身也不过一念间。

        再往深处想,父皇一时意气,同意萧衍出征,如今指不定已对萧衍起了疑心。倘若不消除父皇疑心,萧衍在边境亦危机重重。

        我在天光阁楼中静坐,对着萧衍赠我的那盒松烟墨,拨弄着上头的铜锁扣,打开,扣上,复又打开。

        不知过了多久,赵和进来,催促我用午膳。

        我将墨盒推到一旁,问赵和:“本宫听闻,民间一直残存肃王余党?”

        赵和愣了愣,迟疑道:“殿下莫不是想…”

        我点了点头,“父皇疑心张载受人指使,如今之际,唯有从源头斩断他的疑心。”

        赵和沉思片刻,不解道:“为何不推脱是司空氏?前朝司空氏东躲西藏,多年养精积锐,势力较肃王余党更大些。”

        我摇摇头:“祸水东引,比的不是谁势力大无,而且谁更教父皇忌惮。在父皇看来,前朝余孽难成气候,可肃王就不同了,他是先帝看中的储君,父皇自然更畏惧肃王一党。”

        赵和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殿下欲如何?”

        赵和是我最信任的侍从,除却萧衍身世,对他我鲜少隐瞒,我将计划和盘托出:“本宫要你设法转达张载,让他求见父皇,当着父皇的面,为肃王叫屈。父皇忌惮肃王,必定会信,也必定会起杀心。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三殿下顺利前往边境。”

        父皇多疑,还需我吃些苦头,才能使他彻底信任萧衍。

        我顿了顿,毅然道:“本宫会命暗卫拼死救下他的家人。你从暗卫那取几枚银针,要他找机会,刺杀本宫。”

        “这…这怎么了得!”赵和连连惊呼,他照料我多年,自然不忍我受苦。

        我安慰他:“无妨,苦肉计而已。”

        赵和仍心有戚戚:“殿下金枝玉叶,怎吃得消还有那支暗卫,镇国公辛苦筹谋,如今”

        暗卫不同于普通护卫,他们个个是一等一的好手,更重要的是,他们绝对忠诚。这样一支护卫,建立起来十分不易,赵和觉得可惜,也是人之常情。

        但我实在不忍忠臣绝后,更何况只凭萧衍,想要从禁军手里救人,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万一到时牵连他暴露,别说领兵出征,只怕落得个跟兄长一样的下场。

        一想到兄长,我便心有余悸。

        我已失去一个至亲,倘若萧衍再有不测,叫我如何承受得起。所以我别无选择,为了大魏,为了萧衍,也为了我自个儿,只有动用这支暗卫。

        其实父皇知暗卫的存在,且有意收为己用,近来一直暗中调查暗卫下落。

        只是任谁都想不到,暗卫在我手中。

        镇国公早对暗卫下了死令,若他遭遇不测,暗卫便会认我为主。

        为何会是我,起初我自己也颇为震惊,后来才知是兄长向镇国公提议,组建起这支暗卫。原来镇国公亦是支持兄长,只是彼时兄长料到结局,命镇国公蛰伏,守住大魏边境。

        原来无形中,尚有这么些忠良,为大魏呕心筹谋,我身为大魏的长公主,流着萧氏的血,又岂能偏安一隅。

        心意已定,我淡然道:“原本是防着和亲后无人可用,想着暗卫忠心,可随我去大夏。如今看来,暂且是不必了。”

        赵和默然,又很快反应过来:“殿下说暂且?意思是”

        我扯了扯唇,“父皇大约还念着和亲,此次阿弟征战,无论胜败,父皇都会主和。区别只是胜了姿态会高些,就像姑母那样。”

        大约是想到姑母的凄凉晚景,赵和眼中说不出的堪忧,许久才幽幽道:“只盼着三殿下早日得胜归来,到时候为殿下求一门婚事,陛下也许会心软答应。”

        我笑笑,父皇从来不是心软之人。

        “但愿吧。”我安慰赵和。

        赵和行事妥当,张载又撑了一夜,第二日拂晓才肯松口,说要面圣。

        东方微白时,我进宫请安,萧观已立在一旁。

        听父皇与萧观谈论乾清殿修葺之事,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我起身笑道:“父皇与阿弟商讨国事,儿臣不宜多听,便先退下了。”

        父皇点了头,这时宫人前来,朝他附耳几句,父皇面色阴沉,朝宫人道:“带他去养心殿。”

        我作势欲离开,果然听萧观道:“可是那张载?听说他会些拳脚功夫,未免出乱子,请父皇准儿臣护驾!”

        我闻言顿住脚步:“阿弟说得在理,儿臣虽是女儿身,却也愿为父皇护驾!”

        父皇若有所思地看看我与萧观,微微一笑:“也罢,你二人一同过来。”

        刚进养心殿,便见侍从押着张载进来,我忍不住打量张载,只见他发丝散乱,衣衫破败,满身血迹斑斑,眉眼却仍透着刚毅。

        我不由心生敬佩,一代代的忠良,用血肉之躯换来大魏安稳,我亦不能退缩。

        我在离张载近些的地方落座。

        “大胆张载,你一介罪臣,见着陛下竟然不行跪拜之礼?”宫人尖着嗓子怒斥。

        张载不卑不亢:“张载不跪昏君。”

        “放肆!”宫人一个眼神,侍从狠狠踢在张载膝盖处,张载吃痛,跪倒在地,但仍挺直了背。

        我余光瞧向父皇,见他铁着一张脸,冷冷看着张载:“通敌叛国之人,也敢骂朕昏君?你配吗?或者,说出背后指使之人,协助朕缉拿,戴罪立功。”

        张载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你永远无法缉拿他。”

        父皇蹙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要缉拿一个叛贼,易如反掌!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顾及家人吗?若你归顺朕,朕可以留你幼女一命。”

        张载恨恨道:“当年你尚是宣王时,便是这般诓骗肃王!我主仁善,为你所欺!岂料你个卑劣小人,过河拆桥,全不顾手足之情!”

        肃王之事,一直是父皇心头的一根刺,虽然他自诩兵不厌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事关天子声望,肃王余孽犹存,好比一把利剑悬在父皇头顶,时时提醒他,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这几乎令他夜不能寐。

        显然从张载挑明身份的那一刻,父皇已动了杀心。

        张载一口一个我主,父皇面色铁青,眼神更是冷若冰霜,当着众人,还是耐着性子盘问:“你与肃王,是何干系?”

        张载迎着父皇的目光:“君臣关系!”

        “大胆!”父皇震怒拍案。

        张载冷笑一声:“别以为派去个黄口小儿,便能挡住大夏铁骑!你欠我主的,我主讨不回!但九泉之下,张载亡魂日夜祈祷,愿大夏铁骑早日踏进大魏京都!踏进这皇城!踏碎你这昏君!至于我的女儿,便用…你女儿的命偿还!”

        张载虚晃一招,趁着侍从皆护着父皇,转而朝我一抬手。

        “公主小心!”

        “予儿!”

        “阿姐!”

        耳畔皆是惊呼声,我来不及躲闪,只觉心口一痛,霎时便昏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我脑中浮现的,是昨夜张载托赵和给我的那句“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很久以前,也有人这般说与我,但他们一个个离开,如今只剩了我与萧衍。

        醒来已在长公主府。

        心口刀割般疼,我强撑着坐起,半靠在榻上。

        浣纱端来药,见我醒来面露喜色,随即眼眶一红:“殿下终于醒了!殿下昏了一整日,奴婢要担心死了!”

        我朝她勉力一笑:“本宫无事。”

        许是为了宽慰我,浣纱道:“陛下关心殿下,命医女连夜调制了祛除伤疤的药。”

        我嘲弄地一笑,父皇哪里是关心我,不过是怕我留了疤,日后和亲遭嫌弃罢了。

        浣纱又道:“还有沈公子,昨日便来探望,不过赵公公以殿下尚未醒来回绝了,沈公子今日叫人送来好些良药呢。”

        我应付的点点头,实在没有心思理会沈怀安,此刻我只想问问赵和,暗卫那边可还顺当,万一出了纰漏,牵连的可不是我一人。

        我正欲开口,赵和便匆匆走进来:“殿下!”

        浣纱识相地退出去,走前壮着胆子看向赵和:“药凉了伤胃,公公记得嘱咐殿下趁热喝。”

        赵和板着脸点头,算作应允。

        其实无需赵和敦促,我比任何人都爱惜身子,我接过碗,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自唇齿蔓延,我忙追问赵和:“如何?事情办得可顺利?”

        赵和点头:“殿下放心,暗卫已救下张载妻儿,并按计划分散出逃。陛下查不出头绪,发了很大的脾气,已命禁军禁军缉拿余孽。”

        我又问:“张载去得可还安详?”

        赵和唏嘘:“张载朝殿下出手后,本打算服毒自尽,哪知二殿下护驾心切,拔下侍从的刀,抢先斩杀张载,鲜血溅得养心殿到处都是,好几个宫人足足洗刷了一个时辰。”

        我默然,萧观看似护驾,但我知他一直暗中拉拢各方力量,他定与肃王一党脱不了关系,怕牵扯到自己,所以才着急朝张载下手。

        见我不语,赵和又问:“殿下可还要做些什么?”

        我喉咙不适,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咬牙,缓了缓才道:“不必,父皇定不会再疑心阿弟,即日起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切断与影军的联络,保住张载妻儿。”

        满朝皆知我与萧衍手足情深,若张载受萧衍指使,必定不会伤及我,是以张载此举,已洗清了萧衍的嫌疑。

        我如今只需等,等一切平静下来,等萧衍带回胜利的消息。

        赵和仍心有余悸:“只是这代价,实在太大了!殿下不知,医女说若是那几枚银针再靠近心脏半分,或是毒性再强些,饶是殿下身子骨强健,也必定救不回来了!”

        我淡漠一笑:“若非如此,又如何瞒得过父皇?只盼阿弟一切顺利,大魏不比从前,若边境不稳,届时战火蔓延,百姓又要遭殃。”

        我一开口,胸口便阵阵生疼,强撑着说完,已是满头的虚汗,察觉赵和欲言又止,我便问他:“可还有事?”

        赵和犹豫再三,还是道:“奴才不敢欺瞒殿下,暗卫救人后发来密报,并不曾有旁人去救张载妻儿”

        我一愣,忽而想到那日萧衍的神色,自嘲地一笑。

        我那般了解他,竟忘了他并非兄长,兄长仁善,会为手底下的人做好打算,萧衍却不同,他向来行事不择手段,更不会做无畏牺牲。我早该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任何人。他是在骗我,为了叫我好受些。

        谈不上失望,我只觉累极,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太傅曾说的,量力而为,心中无愧。

        我嗡声道:“知道了。”

        我已做了能做的,其余的,且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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