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隔阂
我不能深想，一想头就痛得厉害，我尽量放空地躺了一会儿，浣纱端来吃的，我一看又是粥，顿时怏怏的，没了兴致。
浣纱劝道：“殿下吃一些吧，医女说殿下昏睡了太久，这两日都只能喝粥，因殿下不喜甜食，陛下吩咐嬷嬷备了好几样咸粥，奴婢端来的是菜粥，若殿下不喜欢，小厨还有山药粥海鲜粥…”
未免她唠叨，我便勉强喝了些。
我因下午吃了些粥，又一直躺着，晚膳便不觉得饿，浣纱也不勉强我，见她打起哈欠，我便要她先回去歇息，反正外头有宫人守着。
天很快就黑透了，我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萧衍，我下意识垂眸，敛去眸中神色。
萧衍走近了些，朝我温声道：“为何不见浣纱随侍？”
我本不愿开口，怕他迁怒浣纱，才低声道：“她守了我好几日，是我叫她今夜回去歇息。”
萧衍没说什么，在榻边支起矮桌，我正诧异，莲香端来一个砂锅，又拿来两个蜜色瓷碗和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便规规矩矩退下了。
萧衍盛了碗粥递给我，“听说阿姐尚未晚膳，正巧我也没用，想着换换口味，便过来尝尝阿姐的粥。这药苦，阿姐吃完粥再饮。”
我心想，他如今是天子，一国之君，又岂会在意一碗粥，无非是怕我饿着，寻了借口过来盯着我。我匆匆吞完一整碗山药粥，又灌下那苦涩的汤药，便丢下勺子斜靠在枕头上，盼着他早些离开。
萧衍却一点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品着粥，等他用完，我忍不住问：“陛下晚膳只一碗粥？”
话一出口我便有些后悔，这种感觉很不好受，我明明应该恼他怨他，却又下意识地想要关心他。
萧衍亦有些意外，微微一笑，柔声道：“阿姐怕我饿着？无妨，一会儿批奏折，会顺带用些点心。”
我心知是因医女要我只能喝粥，他怕当着我的面吃别的会惹我眼馋。
我扯扯嘴角，垂眸不语。
萧衍亦沉默下来。
见他不肯离开，我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陛下还不走？”
萧衍点点头：“就走了。”
离开前他没唤宫人，自己收拾了碗筷，走前还给我递了漱口的茯苓汤，又替我熄了蜡烛。
听着殿门发出很轻的闭门声音，我在黑暗中翻了个身，心头说不出的烦躁。
第二日我又吃了一整日的粥，午时医女过来诊过脉，除却叮嘱我好好静养，其余半句也不肯透露。
我不愿整日躺着，便时不时在殿中走一会儿，虽然只过了一日，但我精神好了许多，也不需要人搀扶了。
我尝试着走出寝殿，门口的宫人立即拦住我，“陛下交代奴才，说外头冷，且殿下昨日才醒来，不宜外出。”
我折回殿中，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如今萧衍是君我是臣，我若想好好活着，就只有臣服于他。我甚至疑心是否我参与了他的什么密谋，他忌惮我，却又念及往日情分，所以才这般将我拘着。
我早早用了晚膳，洗漱之后打发走浣纱，便关殿门熄蜡烛。
果然这一晚萧衍没来看我。
我如今住的是上清殿偏殿，萧衍住在离我不原处的后殿，因他早朝会经过偏殿，卯时总有些许微弱动静，我睡得浅，每当这时都会醒来，但我都装着不知，一次也没有叫他察觉。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期间赵和来过几次，见我一日一日的好转，他很是宽慰。他还是如从前那般惦记我的婚事，我记得那时萧衍在边境传来捷报，赵和很是高兴，说萧衍定会帮我向父皇求情，让父皇为我指一门好婚事。
如今萧衍做了天子，赵和大约觉得等我休养一段时日，我的婚事便该提上议程了。
只是君心难测，从前是父皇，如今是萧衍，天子的心思，从来容不得旁人掌控。更何况相比较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的婚事实在不算什么。
这日医女为我拆纱布，见萧衍守在一旁，我便借机询问医女可否出去透透气。
医女在我额间涂了些祛疤的膏药，道：“可以是可以，但殿下初愈，外出不宜过长，以免受风着凉。”
医女离开后，萧衍迟疑着问我：“阿姐可是嫌闷？”
我“嗯”了一声。
萧衍道：“既如此，我陪阿姐在宫中走一走。”
我其实不愿他跟着，但也知他不会让我一个人出去，左右不是他陪我，便是他的人陪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点头说“好。”
出了门才发现外头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御道倒是清扫的干干净净，我与萧衍沿御道并排走着，忽然间起了风，萧衍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披在我肩头，我觉得这一幕很有些熟悉，脑中闪过些零碎画面，我急切地想要捕捉，立即头痛得厉害。
我痛苦地抚着额头，萧衍忙撑住我的肩膀，关切道：“阿姐怎样？”
又吩咐身后的宫人叫医女过来。
我缓了缓推开他，摆摆手道：“不用，我没事，只是偶尔有些头疼，每天疼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
萧衍关切道：“若有不适，千万不可硬撑，以免延误诊治的时机。”
我避开他扶过来的手，点了点头。
萧衍顺御道看一眼远处，沉沉道：“今日便到此，改日我再陪阿姐出来。”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因我的头痛夭折了，我心中遗憾，也只能装做顺从地答应了。
我如今不太敢忤逆萧衍，因我知道，不论何人，只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会变得面目全非，即便我曾与他那般亲厚，我也万不敢挑衅他的天子威严。
我只能等，等萧衍放松对我的警惕，或者等有人主动找上我。
没想到会这么快。
十五这日，当值的不是莲香，晚膳是个脸生的小太监送来，我本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见他盯着那盘薄饼，又若有所指地多看了我一眼。
我忽而意识到什么。
小太监离开以后，我借口元宵太甜，叫浣纱重新煮一份，等她走开，我立即将那薄饼掰开，掰到第二个，果然有张纸条上头只有潦草的四个字：“但求一见。”
我认出萧观的字，小心翼翼收起纸条。他既想见我，就证明那毒不是他下的，所以害我的人仍在暗处。转念一想，我已失忆，萧衍又看的紧，所以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冒险下手。
夜已深，浣纱侍奉我洗漱，待她离开我等了会儿，方从枕下摸出字条，小心翼翼以烛火燃烬。
手中青烟才散去，殿门“咯吱”一声自外打开，我慌乱地抬头，见是萧衍，更多了几分不安。
萧衍走进来的一瞬，眉头轻蹙了一下，我立即想到，殿中残有纸屑燃过的味道！正惶惶，萧衍寡淡一笑，朝我投来毫无异样的一瞥，轻声问：“阿姐还没睡？”
我松了口气，疑心自己太过疑神疑鬼。我尽量平静道：“陛下不也没睡？”
萧衍微微一笑：“今日是十五，来看看阿姐。”
我沉默，我知今日是上元节。从前每年的这一日都是我与他最盼望的日子，因宫中会有各种节目，杂技、烟花，还有灯市，我与他乐此不疲地穿梭在那些新奇的民间把戏中，快乐的像两只自笼中逃出的鸟儿。只是此去经年，如今我困在这一方寝殿，半点过节的心思也没有。
萧衍在我的默然中走近，“果然。”
我才发现烛台上落了灰烬，反应过来便见萧衍阴着脸，就要负手往出走，我死死拽住他衣袖，急急道：“陛下要再换一批宫人么？”
萧衍回头，看一眼我拽住他衣袖的手，似有所触动，又复抬眸：“阿姐想我怎样？”
我一寸寸松手，咬唇道：“我说怎样陛下便怎样么？”
萧衍盯了我一会儿，叹道：“阿姐与我，竟这般生分。”
我一时分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索性硬着头皮道：“我且当陛下答应了，我要陛下不要追究，他们都是可怜之人，是旁人的棋子，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旁人？”萧衍看着我，上前半步，嘲讽道，“萧观若知，想必又要对阿姐生怨了。”
知道瞒不过他，我点头，和盘托出：“是萧观。但只四个字，但求一见，落款都没有，所以传信的人只拿了些好处，根本不知他们是在为谁做事。若陛下一定要罚，请不要罚得太重。”
我一口气说完，低着头，不敢看萧衍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萧衍淡淡道：“阿姐想见萧观？”
我稍作迟疑：“是。可我知道，陛下不会同意……”
萧衍叹了口气，妥协道：“想见便见吧，但需有人跟着。”
我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问：“真的吗？”
萧衍看着我，目光忽然变得柔和：“阿姐许久不曾同我讲过这么多话了。”
我无心揣摩他的情绪，只一心惦记着能否顺利见到萧观，便殷切问道：“明天可以吗？”
萧衍似有些失望，沉默地注视我，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嗯。”
第二日萧衍竟真的准我去见萧观。
他忙着与楚相商议赈灾之事，抽不开身，便指派了一名黑衣侍从领我去。
那侍从叫影煞，一听这名字就知有些本事，也不知萧衍打哪里寻来的，此人携一把刀，却生的极清秀，性子又像块石头，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
路上我与他搭话：“影侍卫看着好生面善，仿佛从前见过。”
他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梅林。”
声音沙沙的，很是特别。
我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与我在梅林见过，我不过随口一诌，竟然误打误撞！
我忙问道：“梅林是哪个梅林？”
影煞看我一眼，不再理我。
一路沉默地来到冷宫西北角，看守的侍从很多，其余宫人守在门外，只影煞陪我进去。
经过几道关卡，我终于入院见着萧观，他憔悴了许多，下巴泛青，眼神暗淡，见着我先是一愣，接着急急朝我走来：“阿姐！”
影煞立即横臂，挡在萧观面前：“陛下有旨，信王不可靠近殿下十步。”
萧观既然有能耐朝我传递信息，我失忆之事自然也瞒不过他，我朝萧观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莽撞，转头对影煞说：“走了一路有些口渴，影侍卫可否帮本宫倒些温水过来？”
不料影煞从腰间拿出牛皮囊：“殿下请。”
我只得接过来，拔塞子时装作不小心将水洒在影煞胸前，又忙用帕子帮他擦拭，影煞脸微微一红，避开我的手：“殿下请自重。”
我执意追着帮他擦拭：“快擦擦吧，这么冷的天，仔细别着凉！”
影煞避之不及，终于忍无可忍道：“臣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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