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残长春
从长春宫回来后,蓝祁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会不会也有那一天?当时我反问她,这个我指的是蓝祁还是林妧之。见她正经的表情,我立即收起玩笑,直白地告诉她,男子本就无情,不能抱太大期望。
我看过不少小说和电视剧,无不喜欢里面深情款款的男主男二。有次爸爸问我电视剧为什么要塑造这些不存在的人物,我笑着对他说,理想和现实总有差距,人们本就活得不易,如果电视作品还不表现得理想向上一点,岂不是要让人的生活没有奔头?
基于这点,我在这方面保持得还算理性。对爱情,有憧憬也有恐惧,这正是我为何到高三还没有一个暗恋对象的原因。
原来听多了身边的各类案例,拥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并不是件好事。
不过现在一切因为佑礼大为不同,我有了一个愿意陪我笑陪我哭的人,这或许是我此行唯一的慰藉。
蓝祁花了一整夜苦苦研究爱情哲学,尚未有所心得,第二日承乾宫来人说皇后请她过去一趟。鉴于皇后极少单独请蓝祁喝茶,此番应该和慎妃一事脱不了干系。
到了后殿,皇后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喜笑相迎,而是带了几分愁怨。
“林贵人你坐过来些。”
“不知娘娘找妾身所为何事?”蓝祁识趣地坐到靠近皇后凤座的座椅。
皇后示意我和绣菱退下,我一拍蓝祁的肩膀,退到殿外。
看着殿外泛白的天空,感伤油然而生,假以时日,佑礼会不会也这般对我?
约一盏茶后,蓝祁缓步而出,我迎上去问她:“皇后和你说什么了?”
“她告诉我慎妃被皇上禁了足,这一年都不准太医看病,叫我以后不要再去长春宫。”蓝祁抓紧我的手,微有难过地问,“皇上不会也这么对我吧?”
“你放心,皇上不会这样对你的。”
她沉默了会儿,转而自信道:“我身边有你,皇上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你还真是哪壶不提提哪壶。”我的头顶飞过一群乌鸦。
“你说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心中升起一丝不祥,我斜着眼睛问她:“有什么话直说,你这样子怪瘆人的。”
她举起我的手,扬扬得意地道:“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利用你这个好朋友!”
有必要把利用两个字突出的这么明显吗,我们好歹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她就不怕我哪天恶意投毒?
我本以为皇上知道了此事会主动和蓝祁提起,可他来了几次,每次都没说到关键部分。事已至此,我只能认为皇上是好心体恤蓝祁,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只是蓝祁那股钻研劲儿又犯了。
现在她每天除了胎教又多了一项益智活动,即推断慎妃得此遭遇的缘故。尽管她把宫斗剧里恶妃的罪行尽数罗列,也始终归纳不出一条能和慎妃搭上关系的线索。
思考无果,她决定向静嫔寻求帮助。
有了几日调养,静嫔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总该好了不是,你身子不方便,怎么又来了?”静嫔慢慢坐起。
“呆在宫里有什么趣,还是多活动的好。”
“也是,孩子兴许喜欢你带着他四处逛。”
蓝祁笑了笑,面露难色地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请教娘娘,还望娘娘尽数告知。”
“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娘娘知道慎妃娘娘吗?”
静嫔惊讶地看了蓝祁一眼,叹道:“想必你已经去过长春宫了。”
“是。”
“慎妃和我同一年入宫,她性子孤僻,唯独和我来往。当时敏贵妃不可一世,时常暗中逼迫我们,有次她气不过顶了两句嘴,后来被敏贵妃陷害几乎打入冷宫。那时六阿哥才四五岁,她只好把六阿哥托付予我。”
难怪六阿哥和四阿哥走得近,原来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静嫔缓了缓,喝口茶继续道来:“再后来敏贵妃事情败露被皇上打入冷宫,前不久才癜疯至死。皇上自知冤枉了慎妃想恢复她的位分,可她偏是个刚烈之人,无意说了几句气话。”
“所以皇上一气之下禁了她的足?”
静嫔点点头,长叹道:“这一禁便是十年,眼下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我低着头聆听,双手不止地打颤。古代帝王情意,原也如此凉薄!
静嫔握住蓝祁的手,宽慰道:“你不必担忧,皇上不会这样待你的。”
蓝祁勉强一笑,又和静嫔多聊了几句。
回去时,我显然感觉到她全身发抖,不是生理上的畏冷,而是一种从脚底直往上泛的强烈不安。
自从知道慎妃的经历,蓝祁逐渐变得玻璃心。有时她独自坐在窗前发呆一上午,神情凄然,如若此刻当值春天,她出去效仿黛玉葬个花,我也会以为再正常不过。
作为朋友,我遵循的原则是只要不饿着她累着她,其余任其发展不做干涉。她少女情怀泛滥,我不能也跟着伤春悲秋,还要继续为回家这个千秋伟业努力奋斗。
确定定子就在储秀宫,我每日冥思苦想如何才能与她说上话,可惜智商有限想不出良策,只得暂时作罢,待来日方长。
下午蓝祁休息,我打算回房间收拾衣物,刚一出门遇见乾清宫的小康子,他礼貌地道:“是檀溦姑娘吧,皇上有请。”
知道屋里还有灵鹊守着,我放下东西随他前去乾清宫,他领我来到东暖阁,皇上正坐在书桌前批阅公文。
“奴才檀溦参见皇上,皇上万福圣安。”
他抬起头瞥我一眼,复又低头阅览奏折。摆放在书柜里的西洋钟滴答滴答响,映衬得这方小天地愈加寂静。
就在我以为皇上是命我来罚跪时,他不疾不缓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何召见你吗?”
“奴才愚笨,不敢擅自揣度圣意。”
他搁下毛笔,直视我道:“想要在这宫里生存下去,就要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
“奴才谨记皇上教诲。”
“人生终是得要自己把握,一旦错过时机,一切便会全然不同。”起身来到我面前,他似是在自言自语。
这话看似和上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但也算得上真理,我认可地点了点头。
“林贵人性子温顺,很多事需要你多多留心,别太纵着她。”
他话里指的应该是上次长春宫一事,只是这个纵字用的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奴才谨记,绝不再犯。”我把头又放低了些。
“你退下吧。”
行完礼退出东暖阁,肆虐不息的北风转又热情地卷来迎接我。
因着这几日天冷,皇后免了蓝祁的早省,只说是好生休养。请安虽免,可后宫的八卦我们还是了如指掌。
前些日子进宫的秀女已通过审核期,除了一名满军旗秀女选配给某位王公贵胄为福晋外,其余三名皆留在宫中,只待皇上翻那块绿头牌。虽然皇后旁敲侧击过几次,但皇上近几日仍然未曾召幸那三名秀女,其可怜程度就是我这小宫女也要惋惜一声。
凡事都得靠自己争取,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后宫。
一日,皇上下朝后看望蓝祁,聊了没几句便要带她去宫后苑散心。出行前,我给蓝祁左三层右三层的包裹,唯恐她冷又备了两个袖炉。她走去向皇上抱怨,皇上只是一笑,握紧了她的手。
一路风雪赶至绛雪轩时,蓝祁已有些不适,皇上命人收拾好绛雪轩以方便蓝祁休息。我搀扶了蓝祁坐下,同她一起陶醉在幽香的梅花雨中。
皇上淡笑着问:“林贵人这是被梅花看住了?”
蓝祁不舍地收住目光,回眸一笑:“妾身是第一次观赏这里的梅花,心里高兴。”
“你若是喜欢,我让人在你庭院里也种一些,日后你不用出门也能欣赏。”
说实话,皇上有时候还挺让人感动的,比如现在。
或许蓝祁和我持相同的看法,她神色动容地道:“妾身谢皇上恩典。”
“这不算什么,你为我做了许多。”皇上拂袖起身,踱步走至窗前。
蓝祁喜悦得不顾不适的身体,莞尔地笑道:“皇上想听妾身唱一曲吗?”
“你唱吧,我已经许久未听你唱曲了。”皇上回过头来。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漫天飞红,蓝祁亭亭玉立于窗前,眸子如水般温润,声音空灵似天籁之音。
皇上明显也深醉其中,远远望向梅花深处,面容安和。
“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尾音落下,蓝祁对皇上嫣然一笑。从她看向皇上的目光里,我意外读到了一种情感,是不是喜欢我暂且无法判定,但那至少是崇敬,是仰望。
能让女子仰望的必定是这世间绝好的男儿,除非她世界观薄弱不正,错将伪善之人当作谦谦君子。所幸的是,蓝祁的大脑指标显示正常,除了她喜欢大叔这一点。
皇上似是很久才从歌声中抽离,他把目光放回蓝祁身上,感慨道:“你的声音真的很动听。”
“皇上瞧那梅花多可爱,檀溦会做梅花糕,让她去采些梅花做了给皇上尝尝可好?”
皇上微微点头,让小康子拿给我一个花盒。我接过花盒向他们二人行礼后,悄声踏入梅花小径,独自采撷那一份沁人的梅香。
采好梅瓣时,皇上和蓝祁正从屋里出来,我把花盒交给如眉紧跟上去。
朝北走至万春亭附近,眼前突然闪现一抹青碧色,那颜色在肃杀的寒冬分外亮眼。
徐公公高声一喝:“大胆!是谁御前放肆!”
一位年轻女子迅即从林内走出,莲步轻摇,娇媚动人。
“妾身不知御驾来临,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妾身瓜尔佳氏拜见皇上。”
她不好好地待在颐靖轩,跑来这里做什么,那日在皇后面前故作仪态端庄,今日这般怕是别有用心早有算计。
“礼部侍郎家的?”
瓜尔佳氏柔声回道:“是。”
这瓜尔佳氏姿色偏上,然太过柔媚,只怕不是个省油的灯。而有一点让我不爽的是,她的眉目竟和我有两三分相像,还好我本性纯良,眉眼与她相比温纯太多。
想是皇上也发现了这点,他回头瞟了瞟我,漠然地道:“算了,我不怪罪你,回宫。”
原本计划向北的路程因为她提前终止,我烦闷地侧头瞥她,见她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
叫你没事乱出来狐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回到永和宫,皇上陪蓝祁用了晚膳,待蓝祁午睡才离开。我挑了点梅瓣预备给蓝祁蒸梅花糕,见到小时子垂头丧气地从外面回来。
难得见他这个表情,我好奇地叫住他:“你今儿是怎么了,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他打抱不平地说:“还不是早上那个秀女,皇上不知怎的,方才翻了她的牌子。”
转瞬的诧异后,我小声训斥他:“秀女进了宫,被皇上临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怎么就沉不住气。”
“可是我为贵人不值啊,你教训的是。”他转身回到廊下。
我叹了口气,按照原定安排去给蓝祁做点心。
点心做好时,蓝祁已经睡醒,慵懒地倚靠在床头。
“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却盯着我,半是紧张地问:“皇上今天翻了谁的牌子?”
女人的第六感说来也是神奇。
我暗叹一声,把梅花糕放到坐墩上。
“新来的秀女,上午碰到的那个。”
“哦,她运气真好。”蓝祁的手紧紧地攥住棉被。
我把点心夹到碟里递给她,轻声安慰:“她进了宫,侍寝是迟早的事,为了这个事生气不值当。别气了,趁热赶快吃了。”
她两眼无神地把梅花糕放进嘴里,几番咀嚼后委屈地道:“可是我就是很生气……也很难过……”
见她怅然若失,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有陪在她身边。
这一夜,蓝祁斜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望向窗外,直到三更才睡,睡下还没多久,床上传来她轻微的啜泣声。
第二日她自然起得比平时晚,睡醒后顶着浮肿的双眼,问我的第一句话是:“皇上册封了那秀女吗?”
“宝常在,住在钟粹宫。”我于心不忍地道。
蓝祁脸色一白,无力地笑道:“圆园,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傻?”
轻戳她的眉心,我半开玩笑地骂道:“怎么不傻,放着孩子不管,晚上一哭就没个停。”
“我哪有,你别冤枉我!”她向我丢来抱枕,面色有了缓和。
我捡起抱枕,语重心长地道:“蓝祁,现在不管怎么样,孩子才是第一位的,是最值得你珍惜和爱护的。”
她迟钝片刻后,咧嘴一笑。
蓝祁这人有点忘恩负义,我费了心思帮她从失恋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她倒好,立马就以主子的身份压榨我为她办事。
三日后,我端了刚出炉的香喷喷的梅花糕,跑去钟粹宫给静嫔送点心。本以为屋里只有静嫔在,没想到还有另外一人。
朝她们二人行了礼,我把食盒交给浅夕,对静嫔笑道:“贵人惦记娘娘许久,只是这几日身子不太爽快,没法亲自来看望娘娘。”
“难为她惦记着,回头问林贵人好。”
“这是梅花糕,是贵人叫奴才做好了送来给娘娘的。”
“她真是有什么好的都记着我。”静嫔让浅夕端上点心,尝了几口后赞道,“你的手艺是愈发厉害了。”
“那是娘娘看得起。”
静嫔抬头对宝常在道:“你也尝尝吧,味道不错。”
浅夕夹了两块梅花糕给宝常在,宝常在笑着尝了一小口。
“娘娘说的是,妾身吃着也觉得甚好。”
在我准备退下时,静嫔开口叫住:“你先等会儿,我有样东西要转交给林贵人。”
“娘娘既有事,那妾身就不打扰了,妾身告退。”宝常在起身告辞。
待宝常在离开,静嫔一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浅夕,把东西拿来。”
浅夕进里间取了个枕头,静嫔接过后笑道:“我闲来无事缝了个菊花枕,你拿回去让林贵人枕着,可以安神。”
“奴才替贵人谢过娘娘。”
走出钟粹门,外面开始洋洋洒洒飘起雪,我放好枕头,安然享受这场突来的雪。
过了钟粹门,迎面走来四阿哥,我停下步子请安:“贝勒爷万福。”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淡如微风。
“奴才和贝勒爷还真是许久未见了。”
隔着风寒里凌碎的雪花,他低声地问:“回到宫里还习惯吗?”
“刚开始有些不习惯,现在一切安好。”
“你来见我额涅?”
“贵人让奴才做点点心给静嫔娘娘送来。”
肩上已落满了雪,他郑重地叮嘱道:“宫里凡事小心,你不在阿哥所,我和七弟无法时刻护你周全。”
“奴才如今当差还算讨得贵人欢心,在宫里也还顺意,贝勒爷放心。”
“我要去见额涅了,你自己多保重。”
四阿哥旋即与我擦身而过,我站在原地只听见他轻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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